韭蓮

第7章 六、

小水仙失眠了。

連續幾天，她都起得很早。而每回出來，遠遠地看見蘭花葉子底下俏生生站立的人兒，心跳總會加快幾分。那個夜晚臉上被親過的地方隐隐發燙。

為什麽要親她啊。還露出那樣的表情……不行了，不能再胡思亂想。她羞然拍了拍自己泛紅的雙頰，強行将視線從遠處花靈的盈盈笑臉上移開，轉身爬到幹柴堆頂頭去吹風。

近來空氣沉悶，偶爾一陣的微風裏也裹挾了幾分燥熱。興許要有雨。

小水仙擡頭望去，見螞蟻銜着比自己還要龐大的食物成排從洞穴裏鑽出來，逃難似地往樹上遷徙。蜻蜓也大量聚集，黑壓壓地盤旋在半空中，追趕着低處逃竄的蚊蟲。偶爾還有燕子呼地從她身側低低掠過，又倏爾滑上高處，引得成群蜻蜓紛紛避讓。

她小心翼翼地跨過一排忙碌的紅螞蟻，望着天邊聚攏的陰雲，有幾分不安。趁園主這會兒還沒來，還是先去打掃一下周圍堆積的落葉吧，免得下雨的時候會堵住排水溝。

然而這一天，園主直到中午了還沒出現。

休眠中的小水仙被雷聲驚醒，再次從花體裏出來，發現天地都變了顏色。周遭安靜得可怕，空氣裏夾帶一層冰冷水汽，濃黑的陰雲覆蓋住異樣橙黃的天色，翻騰滾湧着垂向地面。

老樟樹的葉子開始簌簌震顫的剎那，雷霆敲響，風雨驟然降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勢。

不同尋常的烈風将雨點甩得像子彈，啪嗒砸到腳下，小水仙舉着樟樹葉子踉跄後退一步，忽聽得後方一聲拍水的巨響，擡眼就見一只青蛙從她頭頂上空躍過，巨大的陰影籠罩過來，風雨滞停了一瞬，又晃眼間恢複原樣。視線裏只堪堪捕捉到那身影落入遠處翻湧成浪的草叢，消失不見。

風雨重新打到她身上，好似更加猛烈。雨點鋪天蓋地，成片的畫眉草被拉扯得呼啦作響。水在地面上聚成溪流，聚成湖泊，慢慢彙作汪洋。她下意識地往春蘭那兒看去。

幸好那只陶甕已經在前天被園主搬進去了些，這會兒應該還沒淋到雨。但是小棚子吱呀搖晃，十分吓人。

小水仙勉強站定在青石磚上，幾次想邁出步子都被風雨打得趔趄，而底下積水已經越聚越高，急浪翻湧，在石磚四周打着旋兒。

這時，近處水面上突然有奇怪的氣泡劇烈竄起，淤泥底下發出咕嚕咕嚕的響動，緊接着一陣沉悶翻攪，紅褐色的身軀裹帶泥水破土而出。

“呀！”小水仙用葉子擋住飛濺過來的泥水，仰頭看那圓柱一樣高高立起的身軀又直直地倒回水面，啪啦一聲激起巨浪，水被擠壓得往兩邊退去，浪花撲打上石磚，又慢慢回湧，幾乎将它沒過。

一條條地龍陸續現了形，在積水裏游走，像出洞覓食的蛇群。小水仙從沒見過這樣壯觀的景象，但她現在滿心想着的都是春蘭，只一個勁兒往遠處望。雨幕隔斷了視線，地上積水又深過不去，不知那邊情況怎樣了。

這場風暴顯然已經上升到了強臺風的級別。風勢越來越大，最終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一陣刺耳的撕扯聲中，鐵皮棚子支撐不住破開了一角，随即整個被勁風掀飛。不僅如此，近處一段樹枝還被大風刮折了下來砸落到春蘭盆邊，好像都壓到了花株。

“春蘭！”小水仙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沖着那頭大聲喊：“春蘭，你怎麽樣了！”

片刻後有微弱的回應，但被風擊散，根本聽不清楚。

小水仙抹去臉上的雨水，正心急如焚的時候，一旁的草叢裏慢慢爬出了一個熟悉的綠色身影。她想到什麽，當即丢開落葉，咬咬牙，撩起裙擺從石磚上跳下，落到那些龐然大物身上。蚯蚓渾身附着粘液，經水澆濕更難落腳。她只能盡量穩住步子，像踩着水中鵝卵石一樣，矮身踏過一條又一條的蚯蚓，快速向那邊掠去。

狂風怒號，似要将所有草木都摧折。

春蘭化形出來支撐花株的時候不小心被樹枝砸到了身上。她捂着自己扭傷的腳和手臂，訝然看見小水仙騎着一只青皮大蟋蟀渡過積水，穿過雨幕，正向着她這邊靠近。大風刮得那粉色的小身影好幾次都差點從蟋蟀腦袋上跌下去，看得她心驚膽戰。

“小水仙？”

“你有沒有事？”小水仙一靠近就跳上那簇壓在陶甕邊的樹枝，順着攀上來落到她身旁，“傷到哪裏了？”

“只是扭到了而已。”春蘭虛弱笑了笑，“而且樹枝也只刮到我兩片葉子，沒什麽大礙。”

小水仙查看了一番才放稍微心。用力把樹枝一點點推開，卡在穩當的位置讓它充當屏障。可盡管抵擋了部分風力，還是有些不斷沖刷過來，像鞭子一樣。幸而雨小了些，沒有造成更大傷害。她扶着春蘭坐到一旁，自己站到那頭用雙手撐住被吹斜的花株。

“你……”春蘭怔住。

“要是被吹倒的話就傷到根了。”小水仙頭也不回地說。

纖瘦的身子屹立風中，長發被吹得揚起，衣袖獵獵作響。

春蘭張了張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可是，可是你怎麽辦？你不回去護着自己的花體嗎？”

“不用擔心。”

哪裏會不擔心呢！牆角那株花被風卷得撲打在磚石上，眼見着許多葉子都折斷了！春蘭費力地挪過來，傾身夠住小水仙的衣角：“我這裏沒事了，你快回去吧。”

“風停了再回去。”小水仙說着，臉色卻一寸寸轉白。

咬了咬牙，繼續說：“你的花株太容易被風吹倒了。”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春蘭氣急，聲音都在發顫：“你的臉白成什麽樣子了，離開花體太久的話會死的！”見她不動，又開口催促：“快回去啊！”

“不行。”

“你！”春蘭紅了眼，緊緊扯着那粉色的衣角。

她頭一回如此痛恨自己的孱弱。

“不要這樣……你快走啊。”聲音哽咽了，眼眶裏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用手去推面前的人，卻怎麽也推不動。

“快回去……”

小水仙還是搖頭，低聲說，“我得護住你啊。”

牡丹看着風雨中的兩人，默默別開眼。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