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秋的影子一打而過,天轉瞬就涼了,縱使我身體再怎麽好,先前穿的那一套衣服也是不能穿了的,只是扔了怪可惜的,一直帶在身邊也不方便,我只好找了家當鋪當了它。
這樣的衣服,也是有當鋪要的,畢竟是個牌子貨,即使被我穿了那麽久,讓專業人士好好打理下,也可以讓一些買不起當季衣服的又需要裝樣子的人帶着回家,我又接着在當鋪裏換了一身舊卻保暖的衣服,這個冬天也就夠了。
每年冬天我都會過的辛苦些,今年也不例外。現在我在江城,我打算過了這個冬天再換地方。江城在雲城旁邊,地理風貌很像,卻因為緯度的關系,正好要更暖和些,正适宜用來過冬天。冬天因為冷而難過,我不能随意的睡在路邊,因為我沒有一床被子,我只能去找個能做的時間久一些的,最好能夠包吃包住的工作。
最後我在一家學校食堂留了下來,食堂正好缺個做力氣活的小工,又看着我面相年輕容易信任,于是只簡單的盤問了幾句,在我的一套編好的謊言下也就收留了我,我正好可以住在食堂後面的員工宿舍裏。
這裏條件很不錯,冬天還有暖氣,開水和學生在一個地方,也是免費的。我每天五點起床,開始搬米搬面搬各種材料,又在學生吃飯的時候幫着打飯。這樣的生活也很清閑,我并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很安定,可惜的是我不能久留。
我在這裏做了沒多久,食堂的頭兒看我任勞任怨能吃苦就問我要不要一直留在這裏,做正式工。這裏的學校食堂是屬于學校的機構,正式工也享受醫保等待遇,但我只是說,過了冬天就回去了。回去,回哪去?我沒說,他卻替我補上了,說回去後要好好待父母,誰都不容易。
可是我已經沒有父母了。
如果要做正式工,需要的證件可就不止我假的身份證了,所以我常常要換工作,因為總是會有人挽留我,而他們挽留我,我就只能走了。
能被人挽留并不出奇。我長的好看,又不是那種太妖的好看,留着也賞眼,又因為我常常面無表情,木木的模樣,看上去很好欺負似的,當然我也确實很老實,我不推诿我該幹的活,也願意幫別人,所以難免他們老愛叫我幫他們。可是,我只愛幫這一會,在心裏權當交不了稅所以交一下勞動稅了,要是讓我一直當冤大頭,我也是不願意的。
我從來沒說我是好人,這是當然的事情。好人活不久,更何況我這麽種情況呢,我若是好人,當初逃出來的時候也不會偷了那三千塊錢逃出來,也不會心安得理的靠着臉和身體吃飯,也不會這麽好死賴活的掙紮着。
學校放假的時候,我問他們宿舍可不可以先讓我暫住着,他們猶豫了片刻,在我送上一條煙後也就松口了,給我宿舍旁邊學校角門的鑰匙,又說暖氣是不會開的,只是宿舍的水電會單獨給我留着,我謝過了他,看着其他人跟着喜氣洋洋的回家去了。
在學校食堂做工固然要起早晚睡,可是卻和學生享有一樣的假期,算起來也是很好的,而我,現在也很好,我有了住的地方,還是有水有電的地方,身上還有着剛發的工資,能夠撐過這一冬。
我去超市買了一箱子最便宜的挂面,每餐放在電熱壺裏煮,每隔一天還打一個雞蛋花吃。宿舍沒了暖氣之後就很冷,一開始我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但是被子卻無論如何都暖和不起來,我想我自己大概是老了,這是江城,素來冬天不冷的江城,而我年輕的時候很經得住凍,現在怎麽就輕易的覺得冷呢?
我那時還沒有手機,不看報紙,不去了解外界信息,自然不知道那一年是特大低溫冰凍災害,全國都陷入了冷空氣,報紙上經常會有一小塊版面給凍死在路邊的流浪漢,相比來江城已算是最暖和的了,可惜我不知道,我心裏只是突然很低落,縮在被子裏都能聽得見我牙齒緊咬的聲音,一床被子确實太薄了些,我撬開了隔壁宿舍的門,把他們的被子也都拖到了我這裏蓋着,然而還是呆不住。
我開始想往年我的冬天都是怎麽過的。有的時候是被人養着,呆在空調屋裏穿着一件就赤着腳随意走,或者是幹活幹的一身熱汗恨不得打赤膊。我心想,今年我覺得這麽冷,興許是因為什麽都沒幹,所以才冷的。盡管如此,我卻忍不住去照了照鏡子。
員工宿舍這裏只有一面很小的,僅能照到臉的鏡子,又因為這整個冬天都陰氣沉沉的,房間又不是向陽的,因此要照鏡子還得開燈,即使這樣也是模糊的。我把臉湊到鏡子跟前,仔細的打量着——這還是我頭一次這麽仔細的打量着我自己的臉。
輪廓還是那樣,數年不變,麻麻木木,也一如既往稱得上好看,可惜現在好看又不能避冷。我仔細的看,想從自己臉上找到一絲能夠證明我歲數的痕跡。我忘記了我具體的年紀,因為我換的身份證太多,它們上面的不同年紀太多,我還要老是記住不同的生日來應付問題,甚至我還記得有那麽幾年的時光,辦的證件年齡都是一樣——年齡一樣,我就仿佛有好幾年,一點都沒繼續往上長。
現在,在昏黃的燈光下,不知是否是錯覺,我仿佛在額頭上看到了深深的皺紋,從眼角一直蜿蜒而上。我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摸,沒有,還是那副不管怎麽在日裏曬風裏來都是質地不變的皮膚,我再去看鏡子,鏡子上我的臉也光滑一片了。那條皺紋是真的嗎?我是否,真的已經老了?
如果老了,我的身體還能承受這樣的生活嗎?不管是靠力氣吃飯,還是靠着臉和身體,然而不管如何,我也得為我年老時做打算了。過完這個冬天的吧,到時候再去打算。
不管是給自己找個能定下來的地方,還是給自己找個适合躺下再也不動的地方。
照完鏡子,我就從宿舍裏出去了。既然幹坐着太冷,不如就出去走走,說不定能夠讓身體暖和一些吧。我和留守着看門的老頭打了聲招呼,說我想在學校裏轉轉活動活動,免得被他巡邏的時候當小偷抓了。看門的老頭歲數也不小了,不過他過的生活要比我好的多,他的門衛室裏可是有空調可開,有電視可看的。他聽我說完了,朝我扔過來一把鑰匙,托我查看一下教學樓裏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麽異樣的。
這其實是他每天的工作,不過我接了過來也是樂意的。
學校裏已空無一人,沒有學生,也沒有老師,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只是呼吸之間都是寒冷的空氣在流動着。許多年前,我還在上學的時候,我也曾經在這樣空沒有人的學校裏走着,我還記得很清楚,我翻了圍牆躲到教學樓的後面,坐在臺階上狠狠的大哭了一場,胳膊上流着的血在胳膊上畫出花紋,滴答流到了草叢裏,就再也看不出痕跡,後來那些草,是否有靠在我那些血液長的更好一些呢?
那是我最後一次哭泣,後來再也沒有這種液體從我眼裏流出來過。
“叮—鈴鈴,叮—鈴鈴”教學樓的鈴聲響了。管這個的人臨走的時候忘記關掉了,假期裏這鐘恪盡職守地從早響到晚,像是沒人離開過。我掏出那一串鑰匙,按着标簽找出每個班級的鑰匙,都進去看看教室裏有沒有什麽問題,又檢查了下桌椅是否有損壞。
到了最後一個教室,我停了下來,把門關上,找了個位置坐下。我初中的時候就坐在這裏,靠後靠牆,冬天冷夏天熱從不通風,并不是很好的座位,我卻一坐就是三年。我學習好,老師知道,同學知道,成績單也知道,可是他們也知道,不管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考第一,我也是個可憐蟲,好座位不如留給其他學習好又不可憐的學生坐,免得浪費資源。
時隔多年,我已過的不知道我有多大歲數,在隔着很遠的城市,不一樣的學校,我又坐在這個位置,聽着又是一聲上課鈴響起了,好像時間從來沒有過去。
可是時間确實過去了。黑板和我那時大不一樣,教室也變得這樣空曠。我有好多年沒進過學校,那會打開第一間教室的時候還着實驚訝了一番。我坐在這裏,就好像我還在上學,老師在提問別的學生,而我期待的瞧着他,希望他能夠點我的名字,即使我已知道,他總是會忽視我。
那并不是美妙的校園生活,縱使我一直期待這樣的生活能夠繼續往下夠,并且願意為此而忍受。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我五月六月都有考試,暑假要準備實習,再開學就大四,所以嘛更新咳咳……
總之我會盡量不少于周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