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惑
蕭池在一旁捏了捏空的奶茶杯,聲響讓漆雕乙吓了一跳,鐘秀秀适時擺出哀愁的一張臉:“二小姐,你聽見了沒?不是我有意攔你,只是這地方好像鬧鬼啊,方才看見澤大哥自言自語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沖誰在說。你先前住了一晚上,沒遇見什麽古怪嗎?”
漆雕乙肩上抖了抖,逞強說:“淨胡說,你聽岔了罷。”
蕭池就将冰窖的門倏然踢開。
漆雕乙往後退了幾步,吸了口氣:“這鬼地方。”問了鐘秀秀一句,“你瞧見北年了嗎?”
鐘秀秀思索:“他大抵在市集那邊罷。”
漆雕乙若有所思地往回退到房門外面:“好容易出來,該看看他如何才是。”象征性一咳,“罷了,便先不與這冰窖計較。”便僵直着身板重步離開了。
蕭池在後面笑出聲:“這丫頭是哪裏的?”
鐘秀秀說:“這是守心宮的二小姐,拜在火宮卓烜夫人門下。”
蕭池略一斟酌:“卓烜夫人?”
鐘秀秀也仔細記憶了記憶:“就是燕相幽。”
蕭池恍然:“他們守心宮是常起這麽古怪的稱號。”
兩個人向屋外面走,自沿窗看出去,能望見閣中人已經在院中空地上擺上閑桌。水邊星在一旁看着大家動作,略顯狐疑地問季舟:“阿昭擺宴,怎麽是你來張羅?”
季舟面無表情:“可能是先前相處了幾日,她覺得我比較好差遣。”
水邊星同情道:“那她人呢?”
季舟說:“她還有些別的事要忙。”
水邊星奇怪:“什麽事?”
季舟沉吟:“通靈術什麽的。”
鐘秀秀自游廊裏走出來。蕭池閑步跟在後面,見着水邊星感慨了一句:“竟長這樣大了。”又将喝空了的奶茶杯向季舟搖了搖,“這個還有嗎?”
季舟黑着臉跟水邊星:“我想起來些事,出去一下。”
水邊星略略颌首,簡單祝了聲好走,又迎向鐘秀秀:“阿昭,你确定閣主他同意張羅這東西?”
鐘秀秀看了看四周忙活得愉快的衆人:“我看大家都挺同意的,閣主他應該民主些才對。”
水邊星憂愁:“我也覺得這些日子氣氛冷清了點,擺個宴好些,只是都沒有人站在閣主那邊,閣主他,難道不是有點可憐?”
鐘秀秀寬慰她:“想開一些,我覺得他不會介意。”
漆雕乙抖着頭發自後院而來,一張臉正狠狠蹙着,見了鐘秀秀,立馬怒目一瞪:“你胡說,我找了整個市集,連個黑衣裳的都沒瞧見。”
鐘秀秀奇怪:“不應該啊,黑衣服不是挺常見的麽?”
漆雕乙怔了一刻,不屑地諷回去:“我還以為油嘴滑舌這種詞只能安在下作的男子身上呢。”
鐘秀秀嘻嘻一笑:“我也以為,刁蠻尖酸只會出現在富家小姐身上。”
漆雕乙瞪她:“北年他去哪兒了?”
鐘秀秀攤手:“你剛才出來的時候沒瞧見?他方才當一直在此處才是,也沒出去一會兒,你竟沒遇見?”
漆雕乙一噎:“我剛才急了些,攀過牆去的,并未注意這邊……”發絲仍舊潮濕,她有些煩躁,盡數将其甩到身後,步下匆匆,又折向後院甬道,才走了幾步,卻被身後霧障裏一聲尖沉的女音叫住了,那聲音雖夾了歲月埃塵,顯得滄啞了些,但仍舊留了線清靈,掩不住其少時風姿。
那聲音有些嚴厲,壓迫着一方氣勢:“乙兒,你在這裏玩兒得倒是開心。”
漆雕乙腳步一頓,立時轉身,表情頗顯複雜地辨認了辨認。
自白茫裏隐出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梳着高椎髻,釵一墜白玉嵌寶,媚朱遠黛,攏着沉紫的曲裾,軟鞋掐絲,步履盈着煙羅輕緩邁開,如雲繞身。碧水朱華,歲月只沉澱在了兩眉之間。她唇畔抿着,雙眸中幽幽沉沉,似是壓起了無限心緒,那厚重化成一刃利劍,隔住身外浮沉。
蕭池咬着吸管凝眸片刻,思慮良久才敢喊一句:“相幽。”
燕相幽聽不見她喊,只聽得到水邊星在一旁訝然的聲音:“燕姐姐,是燕姐姐嗎?”
漆雕乙略見慌張地垂下腦袋:“夫人,你怎麽來了?”又抿着唇擡頭,目色傲然而堅定,“夫人,你不要聽符傲他胡說,他将蕭池之事攬到咱們自己身上,指不定賣的什麽藥呢。”
燕相幽輕緩地做了個微笑的動作,冷着眸子看漆雕乙:“并非他有意胡說,是本宮許了的。”
漆雕乙臉色沉下蒼白,仍舊僵僵地扯了扯嘴角:“夫人,你說什麽呢。”她向後微微一退,眸子又染上一圈委屈,“那将我關在那麽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也是夫人你許了的?”
燕相幽斂眉略一沉吟:“我讓他暫且堵住你的嘴,他只把你關起來,做的确實太潦草了一些。”
漆雕乙不可置信地望她:“為什麽?夫人,當初讓我假扮蕭池來的,難道不是夫人你麽?”
燕相幽唇角輕柔一抿:“為什麽?自然是怕你在聰明人面前說出這番話來,惹人多心罷了。”特意緩和了眉目,“不過,乙兒也不必太過擔憂,這罪名如今擔在你身上,也擔不長久,終歸要回到千水流風樓那幫人身上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快意,眸間輕眯,“到時候,你便更不可這樣說了……”
水邊星匆匆迎上去:“燕姐姐,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怎麽提這樣傷和氣的事情?你許久未來,這閣中景色都變了,要不我帶你去轉轉?”
燕相幽嫌惡地看她一眼:“堂堂侍座,你們閣主未教過你們待客之道麽?”厲聲,“本宮好歹守心宮一宮夫人,怎麽這般無禮。”
水邊星咬着唇:“燕姐姐,你究竟是在置什麽氣啊?如今……”微熏了眼睛,“如今阿池她都死了……”
燕相幽冷哼:“她死了?死的好啊。你都沒有聽說,她還是死在我們守心宮裏的麽?”
“我不信。”水邊星有些惱,“符傲他從來不安好心,姐姐你與他一路,我暫且也不說什麽。不過阿池的事情,便是屍首在你們守心宮裏,可姐姐你心裏怎麽會不清楚,憑阿池的身手,她怎麽可能敗在那裏?”
燕相幽眉目一展:“這般小瞧本宮?論武本宮确然敵不過她,就不許本宮施什麽計策,将她困住,再一舉拿下?”她目色一寒,“本宮如今倒是不敢誇什麽口說最了解她的性子,不過殺死一個人的法子,本就成千上百。”
漆雕乙在一旁幫腔:“不錯,你們當我們卓烜夫人是什麽人,成與不成,哪裏是你們這些淺顯之輩可以妄加評論。”
水邊星瞥她一眼,望向燕相幽,嘆氣:“姐姐,你成日忍在這麽群人中間,圖什麽呢?”
漆雕乙怒視她:“你哪門哪輩,還叫夫人姐姐。”
水邊星沒有理她,向前一步拽了拽燕相幽的衣袖:“姐姐,你都回來了,便就回來了罷。阿池已然死了,你再固執下去,連我們也越走越遠,可如何是好呢?”
燕相幽抖開她的手,冷笑:“你們這群人,都是沒心沒肺的冷血之人,有什麽不可走遠的?”可笑地看着水邊星,“你倒是叫本宮叫的親熱,心中倒不知是什麽想法呢?當初本宮要你們與本宮一起,不是你們選擇成這般局面了?事到如今,你們還覺得本宮做得可笑,做得不可理喻?”
水邊星抿唇:“可姐姐,你看看千水流風樓上下,哪個脾氣和你這麽烈的。”
燕相幽挑眉,倒當真上下環顧了一番,嗤笑:“千水流風樓上下,有幾個還是當日面孔?”
水邊星無奈,上前一步,張口還想說什麽,燕相幽卻突然一拂袖,風起凜冽,水邊星猝不及防,被震出老遠,她穩了穩身形,就見燕相幽眸中萬千厭惡地看着她,唇邊冰寒:“你不提倒好,何必這般裝模作态?勸得好聽,你們還可這樣釋懷,不過是因為她當初唯獨,沒有殺你們師父。”
她又冷冷環視了一周禦湘閣裏綠水活閣,眉目峻着,冰涼一勾朱唇:“好歹我疼她十幾年,怎的不連我一起殺了呢?”
漆雕乙懵懂地望着燕相幽,有些怔忡:“夫人……”
水邊星目色猶疑:“姐姐,你說什麽呢?白師伯他,沒有死啊。”
燕相幽看着她,幾乎是扯出的笑來:“你說話倒是越發有意思了,我親眼看着她掏出師父的心髒,那日正值她承下樓中衣缽,我特意挑了件她平日總愛的梅雕,師父的血就濺在梅花瓣上,師父的酒壺灑在一旁……”她喉中一啞,微一緩眸,“便是事後我想要取回,她都不允。”
她輕微仰頭,目色悠遠了一些:“那日是千水流風樓百年現世,在場人也不少,師父那聲‘孽邪’,大抵現在,也有人記得。”
鐘秀秀覺得,自己仿佛是好久沒有說話了,就在這時候附和了一聲:“哦,原來漆雕姐姐講的,都是夫人你這裏聽來的啊。”
燕相幽側眸看她,好像才看見她一般,有些不屑:“你這丫頭,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鐘秀秀眨眼:“我怎麽是冒出來的呢,我的來處夫人興許不熟,叫軟鈴谷。不過我師父夫人可能認識。”鐘秀秀仔細斟酌了一下,“家師姓文,重名刁刁,不知夫人熟是不熟啊?”
燕相幽有一瞬間頓在那裏,漆雕乙更加莫名。
水邊星說:“姐姐,你當初一時氣憤,跑走了,大家也找不得你,不過阿池後來,确然是幫師叔師伯們又接了心脈,說風錄裏最後一訣,她就悟出個這個。白師伯看了以後,還說她比前樓主通透得更深一着,但又說祖師爺大抵是瘋癫了才留下這麽一冊,讓大家以後別随便練這些,就四處覓溫和點的絕學去了。我以為,他已然找到過你?”
燕相幽眸中閃爍一瞬,有些恍惚:“他……”抿了抿唇,“他仿佛是每年都來找我。”
水邊星放松:“那不就可以了?姐姐你……”
燕相幽蹙眉:“可從來都是……中元節……”她有些茫然,“我還以為……”
水邊星嘆氣:“那不是姐姐的生辰麽?”
燕相幽斂了眸子,有些自嘲地一勾唇:“我哪有心思去辨這個。”
蕭池立在一旁枯山石下的白石灘上,這時候起腳飛出一粒白石,向着燕相幽身前而去,迎上空中淩勢而至的一枚墨針。燕相幽也倏爾反應過來,向旁一躲,水邊星驚異,手上一扶。空中又飛來一大些的物件,阻住白石向前的趨勢,兩個物件淩空一頓,紛紛墜落在地上。
漆雕乙湊過去扶住燕相幽的另一邊:“夫人,你沒事罷?”
刺進白石的墨針這時突而一彎,竟曲成條蟲子來,身軀向四周蠕了蠕,卻礙于白石所箍,挪不了身形。燕相幽彎了身子,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酒葫蘆,葫蘆上紅線纏腰,搭着兩眼琉璃珠。
燕相幽出神:“這是……”
水邊高亭尖上卻突而晃出抹人影來。十六七的小姑娘打扮得西域人模樣,裸腰露臂的湖青色長裙,外間罩了幔素色的頭紗,腕上繞了兩圈銀鈴,正在空中清脆地響。
小姑娘擡了擡眉毛,看着紛紛望來的目光:“你們的事情弄完了?”
燕相幽握了握手中葫蘆:“這酒壺,是姑娘的?”
小姑娘搖頭:“不是呀,那條繞心蟲倒是我的,這可是條上上蟲,我師父那輩便開始養了,賣的高些能花去一二百兩銀子呢。你們小心些,不要亂動,一會兒連着那石頭一起還我便好了。”
燕相幽向四方看了看,高處再沒有什麽人影,兀自奇怪:“這酒壺……”
漆雕乙有些着急:“夫人,方才那個什麽蟲子分明是沖你而來,這個丫頭還不知道安的什麽心。那個酒壺,稍後再研究罷。”
小姑娘攤手:“我沒安什麽心啊,就是你們私事解決得太慢,我有點等不下去。”
蕭池又震出顆白石,砸向小姑娘腳下的亭柱上。青灰色的影子一落,鐘秀秀才看清方才柱子上是纏了條蟒蛇。小姑娘望着下方一心疼:“含毒,含毒你沒事罷?”
蟒蛇昂着頭,朝小姑娘吐了吐信當作示好,又半眯了眼睛,悠悠轉向蕭池所在的山石。
蕭池抱着臂站在那裏,笑吟吟地說:“柱子上有我和茶兒題的句子,你不要亂蹭。”
蟒蛇伏下腦袋,似在思忖,片刻後扭着身子,尋了另一個柱子。蕭池低聲笑了一句:“柱面光滑,不好憑依,你還是等着綠童下來罷。”
蟒蛇又若有所思地向後動了動身子。
小姑娘在上面看得蹊跷:“含毒,你做什麽呢?”望了望空蕩的白石灘,覺得地面上缺出的兩塊白石有些礙眼,她目光在四周晃了晃,晃見鐘秀秀,微一皺眉:“剛才那兩記飛石,是你扔出來的?”
鐘秀秀慌忙搖手:“不是。”
小姑娘狐疑地擰着眉毛,蟒蛇在下面仰着頭殷切地吐着信,大抵是在呼喚她下去,她飛身而下,蟒蛇歡歡喜喜地迂回到她身側,傲然地挺了挺腦袋。
小姑娘又望了一眼鐘秀秀,目光返回到燕相幽身上:“罷了,說正經事罷,卓烜夫人。”
燕相幽斂眉看她。
小姑娘說:“我是來找我的北護法的,聽說他被你們二小姐拐了去,冒充那個什麽巫茶?”吃驚狀笑兩聲,“那個巫茶,不是說漂亮得緊麽?北年也能被看上,你們是不是要請個大夫治一治眼睛?”
漆雕乙聞言眉毛一豎:“你胡說什麽,北年他是自己來的。”擰着眉毛,神色裏有點慌張,“他既然已經跟了我這麽多天,那就是守心宮的人了,怎麽會跟你回去。”
小姑娘挑眉:“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會是演出真戲來了罷。”倒沒有太把漆雕乙放在心上,“北年他就與我鬧鬧別扭,終歸是要回來的。倒是給你們添了些麻煩,對不住了一點。我平時從的商道,利害追究的多些,你們覺得哪裏虧了去,全可跟我說,我能補的了的,自然會彌補。”
漆雕乙也不屑地冷哼:“他自己選的我們守心宮,我們有什麽可虧的。就怕到時候,他倒不稀罕跟你走呢。”
小姑娘沒理她:“和你浪費口舌有什麽意思?他人呢?”
漆雕乙沉默兩秒,轉向鐘秀秀:“他人呢?”
水邊星說:“北公子方才有事,出去了。”
話音剛落,季舟就拎了食盒自霧障裏走進來,食盒卸了蓋,放着幾味糕點,另空出一片地方置了杯奶茶。蕭池眉間一挑,便跑過去接來奶茶,杯中騰了熱霧,她溫在手邊。
蟒蛇一雙精亮的眸子随着她游走,綠童擔憂地拍了拍蟒蛇的腦袋:“含毒,你看什麽呢?”
季舟目不斜視地走向水邊星,将食盒遞給她:“聽葉姑娘說了幾個上心的糕點,尋來解解味。”
水邊星看着食盒覺得可疑,微微颌首:“……多謝。”
綠童轉向季舟,正要開口問他。
後院裏便跌跌撞撞走來先前的邋遢大叔。大叔微醺着一張臉,困惑地揉着頭發,口裏喃喃:“真是老了,才喝那麽幾杯就昏成這個樣子,連輕功也使不好了……”
他額上擦傷一片血跡,似是磕碰到了什麽。水邊星見狀慌張迎上去:“白師伯,您又朝彭叔要酒去了?跟您說了多少遍,那店裏沒有沉吟釀啊。”
燕相幽握着葫蘆的手又緊了緊,專注地看着邋遢大叔,考慮半晌才輕輕啓唇:“……師父?”
邋遢大叔擡了頭,迷蒙着眼睛看了看她,忽而一清明:“相幽,你怎麽跑到這兒來,終于想通了?”
燕相幽啞了啞,将葫蘆遞回去,微一斂眸:“師父,相幽先前有些糊塗……”
漆雕乙拽上燕相幽衣袖:“夫人,你……你要離開守心宮嗎?”她略一思索,眸裏沉穩一定,“夫人若要離開,乙兒自然也是要跟着夫人走的。”
燕相幽拍了拍她的手:“在宮中這麽多年,也不是說走便走的。”沉吟道,“不過,符傲大抵是不用留了。”
漆雕乙眉間一喜:“夫人說的是。”
蟒蛇繞到季舟身前,綠童在後面一堵:“北年。”
漆雕乙又慌忙轉向這一邊:“北年,別跟她走。”
邋遢大叔突而向游廊處一望:“沉吟釀!”
巫茶自山上小路而來,片刻就轉進臨山游廊裏。鐘秀秀趕忙迎上去,但到底快不過一旁大叔身影成風。大叔邊嘆着:“你小子可回來了。”邊自巫茶手中取了一小壇酒,端到院中宴桌上,仔細開封。
巫茶手中起勢,将餘下兩壇也送至桌上,向鐘秀秀一笑:“聽說妹妹要擺宴,這酒沉了這麽些年,正好拿來助興。”
鐘秀秀叫住他:“澤大哥。”
他頓住,回望向她。蕭池銜着杯子往這邊好奇地探了探,季舟側開綠童,正向這邊走來。沉吟釀的酒味醇冽,就肆無忌憚地彌漫出來。浮雲微卷,霧障吞吐,桂花樹枝昂出一點花苞。鐘秀秀組織了半天語言,才遲遲開口:
“澤大哥,你幼時是不是過得很不好?”她低下頭,盡量謹慎着詞句,“我也沒歷過那樣不好,伶仃孤苦,又身不由己。我想象不出那樣會怎麽辦,我不過歷了一些親鄰見背,便想不出什麽活下去的理由了。所以我想知道……想知道澤大哥,當初是為何而活下來的呢?”
她覺得自己這樣仿佛是沒什麽邏輯,可到底要走了,這處世界再不會延展下去,邏輯不邏輯倒是沒有那樣重要了。
巫茶望住她半晌,眸中有點玩味,思緒卻倏爾飄遠了。他想了想說:“因我不信。”
鐘秀秀疑惑地歪頭。
他溫潤一笑,眸色似水,唇邊清冽的一點漣漪:“我不信這世間皆作那般醜态,想要活下去,看一看它清好的模樣。”
鐘秀秀釋然一舒眉睫:“那我可比大哥要貪心許多。”巫茶挑眉,鐘秀秀抿唇笑道,“我還想活在那般清好裏。”
百裏徹自後院風風火火移來,見了燕相幽片刻一頓,又徑直擁上去,滿目擔憂:“小相幽,你這是什麽打扮,你不會也抛了老人家我,許身給什麽奇怪的混小子了罷?”
梅沭言并上小胖子和慕長生自後方跟來,小胖子環視了一遍院中宴桌,瓷具已然就位,他跑向水邊星:“怎麽着,你們不管閣裏規矩,打算擺宴了嗎?”水邊星遲疑地一點頭,小胖子一拍手,“早說啊,我看這方圓十裏,你找誰張羅這飯菜,都不如我張羅的來得好吃!”
日頭西移,昨日撿來的小姑娘通紅着一雙眼自閣中匆匆跑出,見了巫茶便一頭撞進他的衣擺。巫茶俯下身子将她攬在懷中,溫和道:“睡醒了?你方服下解藥,身子弱一些,該嗜睡一點。”
小姑娘拽着他的衣服蹭了蹭,不太高興:“我要一醒來就見到大哥哥。”
季舟走到鐘秀秀身邊。
他說:“要走了麽?”
鐘秀秀點點頭:“走罷走罷。不過你讓這處世界再延遲一些,讓葉昭好好和他們補個生日宴以後,再不管它。”
季舟說:“好。”
鐘秀秀閉了眼睛。
季舟又想起:“對了,我要先送你去個地方。先前倒是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情。”
鐘秀秀疑惑:“什麽?”
季舟說:“你先去吧。”
靜谧一刻,鐘秀秀覺得意識昏昏,剝離了這具身子,須臾就融入一片蒼茫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