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往
卿子堪臉色驟沉。
漆雕戊跟過來,遲疑地喊了一聲:“阿卿……”
文刁刁走上去,望着為首男子冷冷一笑:“守心宮何時變得如此大膽了,殺了人還明目張膽地将屍首送回來,是怕別人和你搶功?”眉間一厲,“還是說,你是以千水流風樓霧鬼的身份回來,打算好好陳述一番你的忠貞?”
男子悲痛道:“文谷主莫非誤會了什麽?蕭樓主她失蹤這麽些年,我不過是盡一己之責,如今給世人一個交代罷了。至于這般惡事,乃是那守心宮二小姐所為,卓烜夫人也因此自愧良久……”
漆雕戊咬牙:“好歹我還在這裏,你也真敢信口胡說,我二姐最敬重的便是她師父,卓烜夫人也真忍心出此下策!”
此處動靜頗大,閣中人紛紛聚過來瞧熱鬧,卻不太明所以。梅沭言與小胖子自後院而來,越過人聲繁雜,行至鐘秀秀身側。梅沭言望了望棺中姑娘,斂眉:“她竟是蕭池。”
花衿在一旁說:“他們守心宮這一着也走得挺好啊,就是這人來的時機早了些,如今皆是些信不過他胡話的聰明人。”
鐘秀秀抿唇:“我覺得他何止來的早了,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側頭看了看亭中,左右找了找,“咦,澤大哥呢?”
男子正對漆雕戊嘆:“五小姐和二小姐情深,在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人心叵測,卓烜夫人亦是沒有想到啊。”
後方略見凄涼的挽歌倏然停止了。男子一蹙眉,一轉身,一練練白幔也突兀地倒下去,煙氣卷着一陣狂勢的風驟然一襲,棺蓋迅速滑上,姑娘細致的眉目掩進一派黑沉裏。
男子臉色煞一白,卿子堪向着煙霧裏看去,某少年衣袂翩跹,晃着折扇從霧障裏走出來,面上卻不如平日裏溫潤。男子也全失方才平靜,腳下一抖,往後退了一步,牙關一顫:
“巫……巫茶……你沒死!”
漆雕戊怔在當處:“什麽?!”
小胖子驚嘆:“我靠!”
花衿拍了拍鐘秀秀的肩膀:“阿昭,你也是會認大哥啊。”
某少年向男子微微一弓手:“符宮主既然是循着好意而來,那這屍首物歸原處,由某領回,想必也沒什麽不妥罷。”
卿子堪怒了:“你就這個反應?!”
某少年轉向天上月:“甲字房那間藏酒果的冰窖,閑些地方出來,暫且安置在那裏罷。”
天上月張口欲言,終究噎了回去,颌了颌首。
水邊星向一旁圍觀的閣中衆人一喊:“聽見沒有?快去搬。”
大家斂着腦袋擁上去,将棺材擡起,行向游廊。灰袍人正從裏間步出來,手中轉着那方醒木,天上月并水邊星望見自家閣主,眼睛一亮,卻聽他說:
“白事不吉,但到底來者是客,”望了望倒了一地的儀仗,“不過符宮主這陣仗委實浩大,想來庚字間富餘,不如就安置在那裏,你們說呢?”看了一眼自己兩位侍座。
水邊星道:“庚字間也不過恰好,但閣中簡陋,怕有不周之處,不如癸字間,若不遂意,還有挑換的餘地。”
灰袍人思索片刻,贊賞點頭:“也好。”
天上月向符傲一揖:“符宮主請随我來。方才怠慢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符傲臉色并不很好,到底扯出一笑:“那就有勞二位侍座了。”
餘下看熱鬧的人趕忙去擡倒下的一衆殡隊。
眼見大家漸次散去,鐘秀秀目光在某少年和灰袍人之間轉了半晌,嘆氣:“敢情你們兩個這麽熟啊,那當初在茶館兒裏那是玩什麽呢。”
漆雕戊挪到某少年跟前,滿臉堆上歉意:“澤大哥,我不知道這回事,當初說話太莽撞了,你別太放在心上……”
某少年緩緩一笑,倒是不在意的樣子,卻也無心多說,微一辭禮,正打算離開,卻被卿子堪拽住了胳膊。卿子堪說:“消失了這麽多年,你不打算好好解釋一下?”他咬了咬唇,皺上眉毛,“我還以為你既回來,蕭池她也一定沒有事。”
某少年頓住身子,笑嘆:“六年前我已然找見她,她雖死在守心宮的望山裏,卻與守心宮沒什麽幹系。這事簡單,淵源卻說來長遠,如今她屍首被符傲搬過來,也不知途中受了怎樣波折,你先讓我去瞧瞧她可好?”
他聲色裏有些過于晦澀,卿子堪頓在當口,眼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只悻悻松了手,又跟上去:“我也去看看。”
漆雕戊邁了一步,又頓住了,垂頭喪氣地退到鐘秀秀旁邊。
鐘秀秀嘆聲:“漆雕姐姐,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要不先想想你二姐如今在何處,來轉移心思。”
漆雕戊倏然想起:“對了,那個北年還給我留了條信,讓我幫他找找二姐呢。”
她急匆匆自袖口裏掏出封信紙,又仔細看了兩眼,苦惱:“卓烜夫人就算要拿蕭池做文章,想給二姐加些污名,也犯不着将她惹失蹤了啊。這可要我如何是好?”
鐘秀秀問:“北年他人呢?”
漆雕戊照着信上說:“他說他出去找一找,讓我看看山裏還有沒有什麽可以藏人的地方。”她嘆了口氣,将信又收進袖裏,“那我去尋一尋罷,”拍下鐘秀秀肩膀,“一會兒阿卿問起來,讓他別太擔心。”
她亦向着山閣裏走去。
亭中石桌上茶香未散,灰袍人滿了一盅倚在欄邊,自行斟酌去了。文刁刁敲上花衿的腦袋:“熱鬧也散了,來談談你出谷的事情罷。”
鐘秀秀咳了一聲,趕忙拽着梅沭言的胳膊往外退:“沭言,你們早上吃過了沒?”
小胖子跟過來,懊惱地說:“唉,別提了,本來想去昨天那家小館,結果碰上人包了場子……”
鐘秀秀覺得新奇:“包場子?在這麽個小地方,誰這麽大派頭?”
小胖子提起來便顯得氣憤:“就一個邋裏邋遢的大叔,提着個酒壺,在那兒感慨,說什麽這幾天正逢傷心日,想一個人喝點小酒,好好靜靜,不想讓人打擾,鬧得臨街的早點鋪子一層一層的人,我擠了半天楞沒擠進去。”
鐘秀秀帶着往後院那邊走:“你們真是,應該帶上我啊,這種事我擅長。”
小胖子笑:“對啊,這不是來找嫂子你了嘛。”
自後院而出,集市上來來往往,只餘了在生意鋪子前挑揀貨物的客人。小胖子也是驚訝,三個人湊到“千碗不解饞”的店面門口,見裏面食客如織,臨窗坐着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大叔,小胖子往他那裏一指:
“嫂子你看你看,剛才就是這個人。”
櫃臺旁就傳來一聲清脆銀鈴:“我就說啊老板,這種人你跟他一般見識什麽!往常來的都算自家人了,還能有因為一個人心情不好就不讓人吃飯的道理?我聽說,這情況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這人也夠矯情的,老板你跟他舊識歸舊識,也別這麽慣着他,該說的話還是得說的……”
小胖子眉毛一挑,循着聲音找過去:“大哥,你覺不覺得這聲音像……”目光定在一襲白衫上,叫出聲,“小長生!”
慕長生渾身一激靈,往這邊一看,吸了吸氣:“大哥,這……這麽巧啊……”
鐘秀秀有點心虛地向後退退,慕長生又沖她招手:“大嫂,也這麽巧啊。”
梅沭言有些無奈地看了看二人:“怎麽,你們先前倒是遇見過了?”
鐘秀秀趕緊幫她說話:“我覺得,小孩子心性,貪玩也不是不可以的。看小長生秀外慧中,人小鬼大的,也吃不了虧……”
梅沭言嘆氣:“小長生,你一個人走的這麽遠?”
慕長生眨眨眼:“當然不是了,是和一個叔叔……”梅沭言擰了擰眉,表情有點不太好,她趕緊補充,“這個叔叔性子奇怪了些,人卻是不錯的,我這幾日吃的飯菜裏也沒下什麽怪藥,睡覺時也沒被紮什麽怪穴位。”
自樓上便步下來一襲明豔的紅色,大叔披散着一頭長發,墨眉斜挑,鳳眼帶出一絲慵媚,正一舔自己沾了些許油膩的手指,目光随意一移,就瞅見門口的鐘秀秀。
他唇畔一勾,身影一動,随着風就撲了過來,雙手捏起鐘秀秀的雙頰,盈盈一笑:“這不是小昭嗎,已經出落得這麽可愛了呀。”
鐘秀秀嫌棄地掰了掰他的手:“百裏叔,你先洗手……”
慕長生驚喜:“原來嫂子認識的嗎。”
鐘秀秀不太想承認:“哦,他和師父是故交。”
百裏徹又揉了揉鐘秀秀的臉:“怎麽能說的這麽生疏,小昭可是我撿回來的小姑娘呀,怎麽着我也算半個爹了罷?”往懷裏摟了摟,“刁刁她居然也不說一聲就把你嫁出去!也不知道這麽多年感情放哪兒去了,小昭不要擔心,小昭不願意嫁,我幫你把婚約撕了。”瞅見鐘秀秀身後面的梅沭言和小胖子,“咦,小昭,這兩位是誰?你朋友嗎?”
鐘秀秀把百裏徹推遠,轉身去拉梅沭言的手:“咳,這是我夫君。”百裏徹一臉震驚而受傷,鐘秀秀又跟梅沭言說:“沭言,這位是我師叔,叫百裏徹。他……反正你不用太理他。”
百裏徹眼裏悲痛:“小昭!”
慕長生讨好地揪梅沭言衣褶:“大哥你看,他不是壞人罷。”
梅沭言握了握鐘秀秀的手,臉色有點微妙。
百裏徹抹淚:“罷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把我這個長輩放在眼裏。”
臨窗坐着的邋遢大叔這個時候站了起來,拎着酒壺搖晃着一拍桌子:“老板,有沒有沉吟釀,來滿壇。”
大堂裏被這一拍吸引了目光,鐘秀秀側了臉,餘光卻瞥見門外匆匆而過的玄衣裳。
也不算太久沒見季舟,本來鐘秀秀沒見有多少驚訝,只不過季舟晃過去不久,他身後匆匆忙忙追上了一襲白色,姑娘穿着白色蝙蝠衫,白色七分褲,白色布板鞋,手裏提了個暈黃的燈籠,畫風有那麽一些不太和諧。
而姑娘一副眉眼細镌,瞧着有點像是……洛容。
鐘秀秀抿一下唇,瞧着眼前大堂裏,彭叔正對邋遢大叔喊:“說了多少遍了,什麽沉吟釀,聽都沒聽過。”她拽了拽梅沭言的手,往他耳邊一說:“突然想起師父托的些事來,你就在這裏等一等,我馬上回來。”
還沒等梅沭言答一聲,便急急向門外跑去。
季舟的步伐明顯很快,而白色姑娘追得也明顯很緊。姑娘在後面喊着:“季舟,你別這麽不給面子啊,那姑娘長得可漂亮了,給你我還覺得虧呢。”
季舟腳步一頓,鐘秀秀跑上去,回頭一瞅姑娘,細月眉玲珑眼,宛然就是洛容。只不過比之鐘秀秀先前所熟悉的,要顯得年輕活潑一些。姑娘也停住腳步,鐘秀秀一拽季舟:“這是,怎麽回事啊?”
姑娘向着前面一指:“诶,不就那兒嗎,你瞧瞧,多漂亮,你怎麽忍心不要。”
鐘秀秀順着姑娘所指瞧去,就見路邊玉飾攤旁邊,蹲着個绛藍衣衫的姑娘,她一手裏拿着杯紙杯盛的奶茶,一手去挑揀攤上的物品,玉質光滑,自她指尖一穿而過,她愁着眉眼望了望自己的手,又在攤主人面前揮了揮,眼見對方沒什麽反應,就又探了腦袋到對方眼前:
“李大哥,你當真看不見我?上次我買的那副君影草的耳墜,還沒付銀兩呢,你要是不要了?”
一旁另有人來光顧,攤主人招呼客人去了。
姑娘新奇地張了張長睫:“當真看不見啊。”姑娘一側臉,鐘秀秀覺得有些寒抖,她恍惚覺得自己在幾刻鐘以前方看見這副面容安詳地睡在一口棺材裏。
蕭池就指着季舟一訝:“你不是那個……”她把奶茶往地上一放,站起身來,在季舟還沒來得及避開的時候拽過他的左手,往手心猛戳了幾下,淩空的顯示屏閃了一下又滅掉,蕭池啧啧感嘆,“一模一樣啊,當真不是同一個人?”
季舟嫌棄地一抽手,蕭池新鮮地看了看他:“當真不是同一個人啊。”
洛容晃了晃手中燈籠:“看,你們相處得也很融洽嘛。”
鐘秀秀有種被排除在外的冷落感:“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蕭池往她身前一晃,鐘秀秀向後避了避,蕭池睜大了眼睛:“怎麽?你就能看得見我?”她側身瞅了瞅洛容,“這是怎麽回事呢?”
洛容也沒有太看明白,去問季舟:“她是……”
季舟看着蕭池涼涼一說:“可能是你刁刁姐帶出來的,眼睛不太一樣罷。”
鐘秀秀踢了他一腳:“重色輕友是不是?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情況啊。”
季舟黑着臉看她:“你看我是像有心情解釋的意思嗎。”
洛容轉了轉燈籠柄:“就是這個姑娘莫名其妙跑到我的世界裏去了。”看了眼季舟,“你要是不把她帶回去,讓她一個人飄在這裏,多可憐啊。”
蕭池把奶茶自地上捧起來,咬着吸管慢慢喝下,無辜着雙眼睛看向季舟。
鐘秀秀對着洛容說:“你的世界還不是我們的世界了?”
“哦,不是啊。”洛容嫌棄地瞥一眼季舟,“我的世界裏,季舟脾氣哪兒這麽不好啊。”
季舟的臉又沉了幾度。
鐘秀秀也開始勸他:“那你就帶她走呗,也算半個天涯淪落人嘛。”季舟掰開她拽着袖子的手指,她又說,“難不成你覺得虧?要不你把巫茶也一并帶走得了?”
季舟看了一眼洛容,跟鐘秀秀說:“你先把她弄走,我剛失戀,不太想看見她。”
洛容挑眉:“這好歹算我半個任務呢,你讓我怎麽交差啊?”看見季舟黑沉的臉,做了個無奈的妥協表情,和蕭池說,“也行,那我走了,反正阿池這麽聰明,要是被一點沒有人情味的這個人扔掉了,按着先前的回來找我昂。”
她說着一熄燈籠上火光,身形一隐就散了。
季舟眉眼一舒,看向鐘秀秀:“你可以再問一遍先前的話。”
鐘秀秀思索:“什麽話?‘要不你把巫茶也一并帶走得了?’”
季舟:“哦,這個肯定不行,我說上一句。”
鐘秀秀:“……那你就把她帶走呗。”
季舟點頭:“可以是可以,不過正好大家一起,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蕭池在一旁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們好逗啊。”
鐘秀秀受寵若驚:“女神居然為我笑了。”
蕭池歪頭:“這又是什麽稱呼?”
季舟不耐煩地拍鐘秀秀的肩膀:“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鐘秀秀一拍手:“哦,對了,我出來是打算買些食材來着。”她眼中一放光,望向蕭池,“好像大家因為你死掉都變得很消沉,我打算擺個宴來熱鬧熱鬧氣氛來着,擺完這宴我也就走了。要不你也來?”
蕭池眉間一挑:“好呀。茶兒他可在?”
“他在他在。”鐘秀秀恍然又想起,“早上那個符傲搬着你屍首過來,巫茶他現在大抵在冰室裏呢。要不你去瞧瞧?”
蕭池說:“好呀。”
鐘秀秀自然希望跟着偷瞄幾眼,臨走時沒忘記囑咐了季舟一句:“你快去幫我尋點食材去,長壽面啊,雞蛋,餃子什麽的,這裏尋不着可以管他處借嘛。”向他投一個鼓勵的眼神,“大神這麽棒,這點小事,談何挂齒。”然後就随着蕭池的步伐向禦湘閣裏去了。
季舟頓在原地,額上青筋一跳,臉色仍舊不是太好。
冰窖通在側房,冰臺子上貯着幾盞浮了冰霧的鮮果。棺材停在壁邊,棺蓋掀在一旁,巫茶正對着棺內,盤腿而坐在棺側,額頭抵在棺沿,正迎上棺內人合斂着的長睫。
他面容藏在陰影裏,也不知是個什麽心情。
蕭池用腳輕輕移開虛掩着的門扉,厚石年月到底沉重,鈍澀出些黯啞的聲響來。巫茶緩緩擡了頭,側身向門外一望,少年眸色卸去往日色澤,冰室玄寒,有些反不出光澤來。
蕭池皺着眉毛說:“這人這六年做什麽去了?還沒有吃我留的解藥?”
他們的目光有那麽一瞬可以交錯,不過巫茶看不見她,他聽不到她問話,只望着一片空茫微微斂了眉目。
蕭池失落道:“我還以為可以看見茶兒長大的樣子呢。”
她繞向地上棺蓋,起腳一震,棺蓋淩起,她足尖向着蓋沿一抵,本想向着棺材上合去,卻被巫茶掌上運勢一擋,巫茶眸間一動,緩聲:“何人?”
蕭池轉了轉眸子,忽而一勾笑意,凝氣向棺蓋一渡,蓋面上木屑抽離,中央陷出幾個字來。
巫茶面色一頓,向一側棺材裏瞅了一眼,眸中疑惑:“蕭蕭?”眉目到底柔和出來,低聲一笑,“難道南溪王所集的那些述論,倒是真的不成?你回來一番,便是要問我這個?”
蕭池大抵覺得這樣溝通很有趣味,唇邊開心,腳上點了點棺材蓋。
巫茶輕聲道:“你怎就這上面想不明白?我當日愠惱,并非是因我不喜這蠱的緣故。自然是不忍你服它。”
蕭池斂睫思索片刻,蓋上倏然又陷下幾行字來。
巫茶笑說:“你寫給我做什麽?該寫給刁刁姐才是。”
蕭池眉間挑了挑,腳上一松,棺蓋倏爾一墜。巫茶收了手,一瞬眸中怔忡,俯上身,指尖撫過幾行凹字粗糙的斷面,抿上唇角,仿佛是要流露苦澀的鋪展裏,卻是別樣溫潤的柔暖。
他嘆:“可是我太貪心?”
他将棺蓋淩起,合整入棺身。一室靜谧,蕭池站在他身後,清靈着眉眼看他。
她眉宇輕悠,略顯無奈:“如今倒是沒了辦法就你開心了。”
巫茶起身,蕭池先移出門外,他攬手合了冰窖的重門,往乙字房那邊去了。
鐘秀秀自一旁悄悄挪出來,望了望巫茶的背影,探頭問蕭池:“你當初,為何要死呢?”
蕭池說:“不過是好奇罷了。你瞧,我死了以後,不是遇見了先前不曾見過的好玩事情?”
鐘秀秀哀愁:“可你對他這樣重要,你死了,巫茶他可怎麽辦呢?”
蕭池想了想:“他怎會猜不見我因何而死,況且他與我不同,他那樣喜歡這世間。”
鐘秀秀略微研究了片刻,苦惱:“原來不一樣啊。”
蕭池問:“什麽?”
鐘秀秀說:“若是失了親友,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還該為什麽而活呢?”
蕭池歪了歪頭:“若是當真活不下去,便死去罷了。”頓了頓,“不過若是仍舊活下去,大抵是因為想活罷。”她側臉看了看鐘秀秀,好奇,“怎麽,我倒覺得你并非像活不下去的人。”
鐘秀秀開始反省起來:“也是,我一直這麽悠閑,是為什麽覺得自己苦大仇深呢。”
自側房門口匆匆走來一襲濕漉漉的白色。
蕭池望着那身裝束:“這衣衫……”
多時不見的漆雕乙一臉怒火沖天,直勾勾逼着冰窖大門而去。鐘秀秀想了想棺材上的字,雖然沒看清楚寫的什麽,但是讓別人瞅見大抵古怪,便攔了上去:
“二小姐,人死了都死了,再鬧些什麽便不太人道了罷。”
漆雕乙環顧了一下周身,氣憤:“你這人見了我這番模樣,便是做上表面功夫,也該問問我是如何罷?”
鐘秀秀心平氣和地問:“二小姐這是怎麽了?”
漆雕乙翻白眼:“誰知道符傲那厮使了什麽手段,将我困在了湖下面。這些先不提,快讓我看看那個蕭池到底什麽模樣。”
“……”鐘秀秀默然半晌,斟酌,“二小姐,人都死了六年,何必不讓她好好安息些呢?”
漆雕乙怒:“我看着是像來找事的麽?”磨牙,“我就是不服氣,”略微整一整衣衫,眉毛一豎,“我就是要看看,本小姐扮得到底那裏不像那個賤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