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問隐情
孟長信那邊一方敵意正濃,趙竹安這裏倒冷靜:“長信,你別誤會,她來尋幾本書,也未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朕。”
孟長信冷哼一聲:“那還真是巧了。”
鐘秀秀看了看孟長信那面挺精致的面容,附和道:“哎,就是這麽巧。”
孟長信狠狠握了握鐘秀秀的胳膊,眸中滲出血絲來:“初初,你近來總瞞着我什麽,今日不是你說有些話要與我說?現下也沒什麽旁人,你便說了如何。”
鐘秀秀調起她對這本書可憐的記憶力想了想原作中的情節,思慮大抵是顏初初将要私奔的消息告訴趙竹安之後又對孟長信有些良心不安,茶飯不思地想了許久決定還是跟他說白了。
這實在是決定之後劇情走向的關鍵的一天,既然原作中的攤牌結果并不怎麽樣,鐘秀秀便想着将這件事先壓一壓。她望了望怒目向她的孟長信,委屈道:“近日天冷,我身子有些寒,想找幾本養身子的醫書瞧瞧,你生什麽氣。”
孟長信手上力道松了松,鐘秀秀适時掙了他的手,向趙竹安福了福,便向外走。孟長信皺了皺眉,不明所以,仍跟了出去。剩下趙竹安襯着一室金碧暖光,顯得有些落寞。
鐘秀秀自走了很長一段路,她向來是個路癡,七拐八繞不知偏去了哪裏。适才見嫏嬛閣外的丫鬟已不見,思慮大抵是孟長信遣回去的。身後孟長信的腳步一直跟着,鐘秀秀拐了許久在想要不要找他問問路,他便适時叫住她,語氣惶恐:
“初初,前面是冷宮,你去做甚?”
初春的陽光總是适度,蕭瑟的紅牆綠瓦也被染上了融融暖意,鐘秀秀四處顧了顧,倒沒看出來這是處冷宮。
鐘秀秀轉身歉笑道:“我想着找處冷清的地方,這宮裏重門深鎖的,有些不認路。”
孟長信疑惑:“你想說什麽?”
鐘秀秀猶豫着:“我尋思……長信,我們說私奔的事情且緩一緩罷。”
孟長信眼中又銳利起來:“為什麽?”
鐘秀秀安撫道:“你別誤會……”故作警惕地環了環四周,見得無人後,又神秘道,“我發現了些事情,方才說身子寒也是虛話,我覺得那嫏嬛閣,興許并非那樣簡單。”
孟長信望了望鐘秀秀,見她面上認真,眼神也柔和下來,點點頭,亦小心道:“怎麽說?”
鐘秀秀在肚中編了幾句,沉聲說:“先時只是聽宮中的傳言,今日去的時候,确見皇上他在看一本什麽書,我走近些的時候,雖只見着半面,但确然是沒有墨字的,空白的一張紙,倒不知他在看什麽。”
孟長信的面色凝重起來。
鐘秀秀繼續添油加醋:“他待我不薄,但終究是探不明他的想法,若他其實在布一局大棋,他如此待我,興許是因我這一步較關鍵些,若我當真此時離開,他又會如何,我亦不知,會否與我家有害,我亦不知。我有些擔心。”
孟長信思索道:“我自小與他尚熟悉,他亦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扮出昏君的樣子,确實可疑。”
鐘秀秀握了握孟長信的雙手:“所以我想,長信,我們先緩一緩,你遣人去嫏嬛閣中尋一尋無字書,半年時間,若當真尋不出什麽頭緒,我們便走。再不管這些虛的實的。”
孟長信似乎被面前姑娘的話打動了,反握住鐘秀秀的雙手,鄭重道:“好,初初,我答應你。”閉了閉眼,眸中更添堅定,“初初,等我半年。”
鐘秀秀釋然一笑:“好。”
孟長信眸中閃爍,唇邊噙着笑意,寬掌撫上鐘秀秀的面頰,心疼道:“以後這些事情,盡和我說便是,何必一人藏着,倒愁壞了身子。”
鐘秀秀覺得有些反胃,斂了斂眸子:“長信,時候不早了,你先回罷。”
孟長信心中酸澀,手又在她面上流連了好一會兒:“好。我送你回懷仁宮。”
孟長信将鐘秀秀送至懷仁宮院門便折回去了。
鐘秀秀覺得這一天便如此過去,自此劇情大抵不會如先前那般發展,但究竟要把它導向什麽方向,鐘秀秀還沒有什麽頭緒。自己自然是不會當真和他私奔,最好的方法是逼他帶了鄰國兵來之後反将一軍,不過這個國家前幾年人力物力都拿去修了嫏嬛閣,皇宮裏久溺于安樂,皇宮外百姓疾苦,庸官淫奢,實在找不出能夠反将一軍的後備人員。
鐘秀秀認真地苦惱着,天邊夜色已浮,院子籠在一層迷蒙的绛蘭中。鐘秀秀兀自走着,只覺周遭不自然地安靜,鐘秀秀心裏古怪,想試探地叫一聲丫鬟,卻發覺自己不知她們的名字,便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幾步開外的殿前長廊中起了聲笑音。
鐘秀秀向聲響處望了望,很努力地才分辨出一個暗藍的人影來。鐘秀秀心裏緊張,覺得原書裏沒這麽驚悚的情節,卻不知是不是自己一個不小心改成如今這般模樣。難不成若不告知孟長信趙竹安已知曉私奔之事,顏初初便會在這個晚上被抹脖子?
本以為這個國家已病入膏肓,沒什麽正經事的鐘秀秀提了提心,覺得該重新武裝一下自己的思維。
但下一刻她便發覺自己多慮了。
暗藍的人影兀自向她走近些,正迎上一抹初升的月光。鐘秀秀仔細一看,這不是趙竹安嘛。
鐘秀秀向對面人福了福:“皇上,您怎麽換衣裳了?”
趙竹安笑道:“午時我是方下了朝,這是我自家的地方,連換身衣服都不行?”
鐘秀秀贊同道:“非也非也,皇上自家的地方,自然憑皇上的喜好。”
趙竹安又向她走近了一些,男子身上的熏香近可聞,他身子俯下來,話語便落在了鐘秀秀的耳畔:“長信他,尚不知我曉得你們約定之事?”
鐘秀秀不明此問含義,爽快點頭道:“是。”
趙竹安眸中甚明亮,鐘秀秀恍覺不對,正準備改口,男子雙手已握住她的雙肩,字字小心地:“所以,初初,你這是答應我了?”
什麽玩意?
鐘秀秀慌張倒退:“皇上說什麽?”
趙竹安緊跟幾步:“你先前與他那樣好,我以為你定不會選我。初初。”
鐘秀秀腦子暈乎,倒沒了空閑去答趙竹安的話,因靜谧的夜空下,趙竹安身後浮起了若幹行大一號白字,月光一照襯得晃眼:
“……因為在顏初初将一切告訴孟長信的那個夜裏,還有一個人枯坐到天明。那就是趙竹安。
趙竹安喜歡上顏初初,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時候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模樣,他與她相遇在一個顏初初不曾記得的時刻裏,依舊是一張古琴,幾弦曲調,牆裏牆外,各家心緒。
顏初初喜歡孟長信,是自心現在面上地露骨。趙竹安向顏家老爺要顏初初入宮時,他覺得自己很自私。在顏初初告知自己私奔之事時,趙竹安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讓她自二人中選一,他覺得自己很自私。”
白字換頁:
“他這樣和顏初初說:‘我自然是會幫你的,初初。可在你心中,我究竟如何,我想有個答案。私奔一事,于妃子來說不是小事,你肯告與我,我很開心。可你曾想過長信知道之後,會如何想法?你如今告知他,對于我現在的境地,便只有孤路能走。你若不告知他。’
他是頓了很久,才狠心緩緩地說出來:‘你若不告知他,我可以幫你。可我,不想幫你,初初。’面前的人目光閃爍,似是有些失望與慌張,他擡了擡手,又放下來,沉聲:‘初初,我不要你走。你去告知他,就當是我為自己選一條路,也讓我死心了罷。’”
鐘秀秀一臉震驚地望着白字消散,心中罵街:這**什麽玩意?
白字又聚攏成幾個大字:
“——選自《流聲問華年II》。”
鐘秀秀感嘆,時代真是變了,連《流聲問華年》都出II了。
趙竹安見鐘秀秀一直望着自己身後看,莫名地有些恐懼,皺眉道:“初初?”
鐘秀秀心中苦悶,覺得自己有心要演個深情似海的女主,但不成想竟發展成這樣暧昧不清的狀态,自己實在是有些失敗。但轉而鐘秀秀便想開了一些,既然發展都發展了,只好循着這條線路,做一個心懷天下蒼生的小白花也不是不行。
鐘秀秀釋然了一些,便應趙竹安道:“皇上,臣妾難道偏要選一個才可以?臣妾當初告知皇上,只不過……只不過是當皇上是一位友人,過意不去罷了。皇上讓臣妾選,皇上怎麽忍心。”
趙竹安陰郁着眸子,手上松了松:“是我不好,初初,可你終究沒有告會他。”頓了頓,“你心裏還是不舍我的。我……還是不要你走。”
鐘秀秀抿了抿唇,垂眸:“臣妾不告知長信,是不願見着皇上出事。皇上這樣,最後還是會激怒長信,那臣妾做了這些,不是全無了意義?”
趙竹安苦笑:“是我自私,初初。我一向這樣自私。可是初初,”他面上變得淩厲起來,鐘秀秀有一瞬的心驚,向後挪了挪,趙竹安亦跟了上來,重聲:“我要你。”
鐘秀秀心裏有一股濃濃的不對勁,她覺得大概還有什麽隐情,想着白字最好把一本《流聲問華年II》都給她搬過來瞧瞧,夜空安寧,卻再無了什麽動靜。
鐘秀秀無言地望着趙竹安,盡力擺出一眸憔悴而深絕的眼:“皇上,江河千裏,梁軒百戶,總有皇上能與之把酒話桑麻之人,何必非是初初?初初又怎樣值得皇上如此?初初也曾想過,入宮後便一斷前塵,此生再無孟長信,可将初初重新推到他身邊的人,難道不正是皇上?初初感皇上之恩德,初初與長信這樣久地走過來,初初心裏,已再容不下他人了。”
趙竹安迎上鐘秀秀的目光,兀自情深,低笑兩聲:“我也曾以為我放得下你,以為只要你開心。可我錯了,我舍不得你走,你既已在我身邊,我想不出失去會有多痛。”梁上月色皎潔,他占了一襲銀輝,聲線也變得清朗,似是輕狂浮世的少年,“這世上有那麽多家姑娘,可在我當年失意落寞之時彈奏一曲清音的,只有顏初初一個。這樣久地走過來,初初,我愛了你這樣久,我舍不下。”
“這樣久。”鐘秀秀喃喃了一句,覺得這個作者塑的人物都慣于自作多情,她仰了仰腦袋,突兀地想與眼前這個人說些什麽,卻又覺得自己這個做法有些可笑,似是想要從自己的表演中尋求什麽意義的小醜。趙竹安的面色隐忍而懇切,鐘秀秀心底忽升起了一絲悲哀:“皇上,您說您愛了初初這樣久,可初初并不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初初該承擔的事情,初初既已心有所屬,自然也不會做有違貞節之事。皇上,并不是您給自私尋個尚且合乎情理的由頭,那麽自私便會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更何況您自私所帶來的惡果,更不應由初初來付。”
趙竹安目光涼下來,唇邊倒還笑得出來。
那表情似與印象中的某個身影重合,鐘秀秀心上瞬時動了怒氣:“皇上,您是不是覺得您生在帝王家裏便是天生的尊貴,好似憑着好天緣便什麽都可以由着您。可您有什麽可高傲的資本?這玉闕瑤閣,這鐘鳴鼎食,哪個是您自己掙來的?您是靠着什麽才可終日豔酒華宴,又回報了他們什麽?您帶給百姓的只有疾苦,城門前可聞哀聲載道,城郊外可見餓殍遍野,這麽一個國家,皇上,您卻在這裏和初初談論什麽?”
趙竹安嘴角已沉下來,厲聲:“初初,你再說一句。”
月光被幾桠樹枝分開,稀落地灑在鐘秀秀的面上。鐘秀秀驚覺頰邊已淌了行清淚,眸中映出的趙竹安身影變得模糊不堪,她想自己積了這樣久的一份怒氣不由自主地宣洩錯了對象,自恨太過幼稚無理,心底又浮了層愧疚出來,垂眸道:“皇上恕罪,是初初一時自大了。”
趙竹安捏起鐘秀秀的下巴,眸中冰冷,唇角又勾起來:“顏初初,你是不是覺得朕不會對你生氣?”
鐘秀秀心道完蛋,慌忙捧了雙歉疚而惶恐的眼睛望向趙竹安,又覺得這樣興許正着了他的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誰知趙竹安捏着鐘秀秀的下巴端詳了半晌,又輕嘆了一聲,緩緩放下手道:“罷了,我确不會對你生氣,可初初,那些話,不要再讓我聽了。”
鐘秀秀心下一松,心想這個皇帝昏庸是昏庸了些,不過脾氣倒是不錯。原作中對朝野之事很是吝惜筆墨,說到底這個國家腐敗至此,也是經了幾代的積累,到如今,皇權被架空,左右官員拉幫結派只為着争些虛妄錢財,也是自利罷了。而幾代揮霍,外表雖強留着一線奢華,自嫏嬛閣之後,內裏便更是不剩什麽。
三年前太後病重,這幾年一直是渾噩的狀态。接連着一家妃子失蹤,三家妃子瘋癫,又有幾個犯了事被貶入冷宮,後宮中也冷清下來。宮中本應的一些珍玩貴器,也漸漸沒了蹤影,鐘秀秀居的懷仁宮,在寬宏的檐宇籠罩下,屋內的排布也循着清素典雅,只餘了些堂皇的影子。
末代之兆已明目至斯,有識之士人寡力薄,到底挽不起歷史推進的狂瀾,在這樣一個糜爛的環境襯托下,趙竹安妥協于當個領了閑職的散人,随性安度過滅國前最後悠适日子,自然也養不出什麽皇帝的傲慢架子來。适才鐘秀秀的話,到底有些過了。
鐘秀秀歉意道:“初初說了些任性的話,讓皇上傷心了。”
夜燭點明,幾個小宮女自柱子後面靜悄悄探出身子來。趙竹安周遭冷冽,兀自向宮內走去。月牙又去中天挪了挪身形,照見室內玄青的石板地,趙竹安頓步回首,淡淡看了鐘秀秀一眼:“夜深了,初初,先睡罷。”
夜色确實已沉,鐘秀秀不太好意思趕趙竹安回去,又不太好意思給堂堂皇帝搬個地榻,只好自己差丫鬟抱了床褥子過來。結果剛鑽進被窩,就被趙竹安拎上了床。
鐘秀秀咬着被角躊躇道:“皇上,雖然我們剛吵了一架,但臣妾覺得這種方法不是解決沖突的最佳途徑啊……”
趙竹安鑽進石板地上剛被鐘秀秀捂熱的被窩,側身合眸,不耐道:“睡罷。”
簾外風佻,焰燭瞬熄。
溫意浸染,鐘秀秀第一次這樣想道,若她只是顏初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