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問來因
鐘秀秀的郵箱中出現了一封莫名郵件,顯示屏的光亮在暗色的房間中有些刺眼,大一號的黑字突兀地出現在視線裏:“還在為小說中的虐心情節而悲恸難耐嗎!還在為渣成灰的男主而懊惱氣憤嗎!還在因當斷不斷的女主而恨鐵不成鋼嗎!揚灰社邀請您一起進入二點五次元的夢幻世界!來成為矯正三觀,手刃渣男的跨次元正義使者吧!如有意向,請按1;咨詢疑問,請按2;索求裝備,請按0;關閉網頁,請按Ctrl+W。”
正值初中二年級的鐘秀秀燃起了正義之魂,在鍵盤上仔細斟酌了一陣後,憂愁地自語:“是大鍵盤的按鍵還是小鍵盤的按鍵啊?”
郵件的界面向下滾動幾厘米,大一號的黑字貼心地顯示道:“均可。”
鐘秀秀機智地按下了小鍵盤的0。
一陣秋風掃落葉的寂靜之後,什麽也沒有發生。
鐘秀秀敲了敲顯示屏:“卧槽你玩兒我?”
大一號的黑字委屈道:“請支付相應金額。”
鐘秀秀義正言辭地握拳:“正義無價!”
大一號的黑字欣慰:“回答正确。裝備錄入完畢,可配合不同子世界使用。下面,請于哔聲後輸入你要去的子世界名稱。”
0.5秒的沉默後,大一號的黑字換行:“哔聲”。
鐘秀秀再次努力斟酌了片刻,在“哔聲”後面打下了“流聲問華年”五個大字。
看着自己的雙手逐漸遠離,鐘秀秀滿懷信心地望向了閃着熒光的顯示屏,仿佛看見了光明就在不遠的前方。
***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滿池嬌花被打點得籠了層陰郁。鐘秀秀橫躺在寬大的軟榻上,入眼木椽高懸,屋宇軒昂。屋中熏着上等的百和香,近日來一身子骨被丫鬟們照顧得有些綿軟,加上天邊的鴉青暈染出的一片慵沉,鐘秀秀已很久沒有生出坐起身來走動走動的欲望。
再者,此時她實無法走動。
半個時辰前,一位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周全的兄臺用黑布糊了滿身,潛入了鐘秀秀所在的這殿寝宮。彼時鐘秀秀正自榻上舒展了一個懶腰,微微屈了屈指關節,想喚了丫鬟來伺候自己用膳,誰想指關節屈至一半尚未運足氣力,眼前便黑布一晃,身上幾處穴位一痛,頃刻間所有舉動皆凝結在了一瞬間。
那位兄臺連聲得罪也不道一句,輕輕的他走了,正如他輕輕的來。
鐘秀秀頓在原榻,幽怨很久。
自小,鐘秀秀便沒什麽太好的運氣。
比如老師說:“這次考試班裏百分之九十二都及格了。”她便是那百分之八。
但她自思,上天大概還是眷顧她的,只不過方式略微傲嬌了一些,她寬宏大量,忍了。
故此時被困榻上,她兀自想,俗話說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潛其宮室,點其經脈,奪其早飯……
朱漆的雕花門倏然打開。
華衣錦緞的青年踏着金紋靴闊步而入,望着幾駕紗幕後僵在床榻上的鐘秀秀,俊眉微攏,薄唇淡抿,袖中指節大小的一珠清玉凜然飛出,鐘秀秀只覺喉中湧上一股腥甜,筋骨瞬時癱軟下來。
青年涼涼道:“說話可還利索得?”
鐘秀秀将喉中的暖熱向下咽了咽,亦涼涼道:“王爺當日給初初的期限,不是昨日已過?初初倒還未找王爺什麽,王爺屈尊來此是怎麽個說法?”
青年輕蔑地笑了一笑:“娘娘匿于這深宮鎖院的,怕是不知屋外早已變了天數罷。今晨正翎軍三萬大軍逼宮,午時正宮門大開,那些對舊皇不滿的百姓們一擁而入,現今太和殿已被砸毀得差不多,連太後的清寧宮都難幸免。娘娘若此時不與臣走,怕是再走不了了。”
鐘秀秀掐指算了算,這展開比原預料的快很多。見對面青年一面天下盡在我手的高傲表情,鐘秀秀自榻上坐起來,礙着身份,象征地問了一句,特意放顫了自己的聲音:“皇上他呢?”
青年清和地勾了勾嘴角,溫柔道:“一個醉于紙金的昏庸君主,不死怎解悠悠之恨?”
鐘秀秀悲痛狀捂了捂胸口,方準備站起又晃了晃身子,噙着淚珠望向青年:“那……那嫏嬛閣呢?”
青年并沒有十分理解得鐘秀秀的邏輯,不過仍是耐心答她:“嫏嬛閣與太和殿相距不遠,又最是窮華極奢,大抵也免不了斷垣殘壁的命運。”
鐘秀秀心下一個嘆氣,覺得不是時候再與這人耗費下去,便急忙忙尋了把紙傘,向殿外趕去。
青年适時地握住她的手臂,眼中點了怒氣:“顏初初,你不要得寸進尺。”
鐘秀秀也不是很明白青年的邏輯,不過仍盡心地循着對仗的原則回了他一句:“孟長信,你不要欺人太甚。”
青年手上力道更重了些,鐘秀秀只覺臂上酸麻,轉了轉手腕,一個用力将紙傘打在青年的肘節,青年手上一松,鐘秀秀疾步走了出去。
密雨如織,鐘秀秀執着傘柄跑在洗淨的青石上,裙緣潑上雜亂的雨漬。她對宮中鈎心鬥角的道路排布不是很摸得清,不過嫏嬛閣是費了多少千條人命建成的藏書閣,宮牆高聳,仍能瞥見其房檐上擺動的銀鈴。如今透着雨幕望去,只見金窗都掉了幾扇。
鐘秀秀自覺很頹敗。現今江山易主,這宮中在逃的也不只她一家,不過千裏宮城遼闊,撞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只是危機關頭還執了把傘兜着冷風在逃的獨她一個,受了幾次異樣眼光之後,鐘秀秀也自覺這傘有些礙事,便毅然把它棄了。
鐘秀秀雖無方向感,但嫏嬛閣修在最矚目的地段,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向着閣的方向走,冤枉路再走多少,也是到得了的。事實證明鐘秀秀的理論雖霸道了些但并非全無道理,曲曲折折地拐了些許時辰後,鐘秀秀果然到了嫏嬛閣近前。彼時孟長信執着那柄傘面上珠水近幹的紙傘,雨後初散的棉雲為暖景騰開一絲縫隙,他倚在一株老檀樹旁,光線正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
鐘秀秀覺得應該去打個招呼:“哈喽公子,這不是我的傘嗎?”
孟長信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我在這等了你近兩個時辰。”将傘遞到鐘秀秀手中,微微嘆氣,“嫏嬛閣中的典書,大抵都被人毀了,你等的人亦不會來,與我走罷,初初。”
鐘秀秀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中郁氣,接過傘後再無正眼瞧他,徑自向閣中走去。
孟長信皺了皺好看的眉毛:“初初,你先前不是這樣的。”
鐘秀秀腳步頓在門檻,覺得自己這次別說手刃渣男,連三觀都沒給別人矯正一回,實在有虛此行,只好于此時此地抒發一下當初看文時的怨念,便醞釀了一下氣氛,輕聲道:“王爺可知皇上喚初初如妃,便是取的如初之意。王爺借初初的名義毀了初初的家國,還希求初初像先前一般待王爺,王爺對初初,要求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孟長信的聲音響在後面,被雨後新洗的空氣襯得異常清晰:“你的家國,也是我的家國,我可為你舍的,你為何不可為我舍?”
嫏嬛閣中書卷味濃,被雨水浸漬的墨香彌漫開,鐘秀秀作疏冷狀道:“可那些,并不是初初想要的。”
孟長信再無出聲。鐘秀秀心疼地望着閣中鋪了滿地的殘篇,盛書的木櫃被盡數截成幾段,門外吹進幾間微風,搖動在地的幾紙碎頁沙沙作響。
鐘秀秀覺得更加頹敗,只感嘆自己穿不逢時,灰然地去整頓地上的殘留,抱着一線興許還有幸免的希望。
鐘秀秀憂傷地想,大概自己的第一次伸張正義,就要在這一片頹敗中結束了。
半年前,鐘秀秀魂穿到這個《流聲問華年》的世界。
《流聲問華年》是鐘秀秀的入渣作,當時鐘秀秀年紀小,見标題起得如此文藝,又見封面一男一女青衫素衣,一把古琴置于磊石之上,白色的底子,“流聲問華年”五個大字行雲流水地鋪張其上。美哭了,鐘秀秀想這一定是一本好書。
半個月之後鐘秀秀就把這本好書狠狠摔在了地上。
《流聲問華年》講的故事簡單又粗暴,顏初初的設定是小家碧玉,卻和孟長信這個大名鼎鼎的外姓王爺是鄰居,青梅竹馬自然日久生情,不過顏初初是個知書達理的懂事姑娘,為了自家前程毅然決定入宮為妃。既然皇帝不是男主,那麽皇帝自然是個昏君,但是昏君卻為顏初初的所作所為折服,自然就沒有碰她,還全力為她制造和孟長信的見面機會。本來人家姑娘想的是與竹馬相忘于廟堂,但是相忘的過程受到重重阻礙,加上竹馬同志的一力阻撓,姑娘終于答應竹馬在某年某月某夜和他私奔。
私奔私奔,自然是兩個人的事情,可是姑娘見昏君待她不薄,日久生友情,覺得不支會他一聲有些過意不去,便支會了一聲。姑娘過意過去了,竹馬不樂意了,覺得姑娘這是日久變心,私奔之計必然失敗,于是實施了PLAN B——搶。
為了突出孟長信是只要美人不理江山的專情男主,作者安排他從鄰國借來了一兵人馬,賣了自己國家之後,與美人歸隐山林。
為了突出顏初初是個心系家國的有胸襟的女主,作者安排她在孟長信最後出現時一哭二鬧三上吊一番說教,卻最終拗不過孟長信一串深情告白,和心上人攜手百年,一世長安。
作者在後記中深情地說:“我只是,想寫罷了。想寫一個關于愛與恨的故事,一個關于誤會與身不由己的故事。那麽多的小說中,我見到的都是為了自身的大業而放棄愛人的情節。可能我只是一個見識短淺的小姑娘,我始終都不明白他們這樣的抱負是有多麽偉大。所以我要寫這樣一個故事,來告訴在讀這本書的你們,這個世界還是有這樣的故事的,在這個故事裏會有再多的不堪,但是對于他與她來說,愛從未移過位置。孟長信最後雖是‘賣國’,但并不是求榮。這是他為他的國家做的最後一件事,一個昏君終會将國家指向滅亡,只是他來做這個壞人罷了。顏初初是個懂事的女孩子,正是她明白了孟長信的這個意圖,才會願意和他一起走,她知道她沒有愛錯人,也只有她能夠明白孟長信所背負的所有,只有她能夠陪伴他一生。最後他們歸隐山林,也許是對他們最好的結局,讓我們祝福他們吧。”
然後鐘秀秀就把書摔了。
鐘秀秀穿越到這個世界時,顏初初已經是懷仁宮的如妃娘娘了。
彼時正是陽春三月,她璧衣珠翠,院中的清池水化了寒冰,她坐在池邊一處歇腳亭中,石案上幾處時令鮮果,沿岸盡植垂楊柳,枝端蕭條,只鼓了幾個芽苞。春風尚寒,宮中女眷體貼地為鐘秀秀斟了盅暖茶,鐘秀秀雙手捧着茶碗,濕暖的霧氣撲在鼻尖。
一個小宮女喜滋滋跑過來:“如妃娘娘,陛下請您去禦花園的凝香亭一敘。”
鐘秀秀先前還不曉得顏初初何以春寒天氣還出來受凍,聽了這句倒是明白了,原是在等自己的心上情人。
說實話鐘秀秀也沒有怎樣想好怎麽做就能手刃渣男,不過男主不見白不見,她便捧着茶碗徐徐起身,見一周丫鬟均躊躇地盯着自己,不解道:“做什麽,還不帶路。”
一個丫鬟福了一福:“是奴婢的疏忽,娘娘身子寒,奴婢這就給娘娘拿來暖手壺。”說完小步跑向殿中去了。
鐘秀秀叫住她,推辭:“哎,不用,這茶好喝,我拿去給皇上嘗一嘗。”
一周丫鬟看她的眼神更躊躇了。
鐘秀秀沒覺得什麽不妥,遣了個丫鬟帶路,便捧着茶碗走了。
世人有個詞叫一見鐘情,說的是一種難得的緣。比如許仙一眼瞧上白素貞,阮郁一眼望上蘇小小,比如鐘秀秀一眼看到嫏嬛閣。
原書中也是描寫過嫏嬛閣的,金瓦銀梁,壁上百花為繪,樓中金玉作書,用以襯托昏君的奢侈荒淫。鐘秀秀見着的雖沒有那樣誇張,十三檐銀鈴下金晃晃的軒窗卻是貨真價實,而鐘秀秀鐘情的原因,是其上空浮着的小箭頭引出的大一號黑體字:“集齊七本奇書,會有驚喜發生哦。”
鐘秀秀想也沒想就改變了既定路線。
嫏嬛閣位于太和殿與乾清宮中間,似是特意拆了原有的宮殿騰出的一大片地方。閣外環了一圍檀樹,看着樣子都經了一段古老的歲月。閣下朱門高立,向外毫無顧忌地大敞着,門外也沒什麽守門的侍衛,倒是個挺自由的地方。
鐘秀秀讓領路的丫鬟在外面候着,自己蹦跶了進去。
木架子一排一排,參差不齊地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書籍。鐘秀秀始覺黑字的提示太過于含糊,鬼知道哪種書一個不對勁,就能被列為奇書啊。
随意取了幾本,發覺這個木架子上大多是歷代文人編的史冊或傳記或野史,想起原書中是對嫏嬛閣的布局有過幾行大體上的介紹,因始終覺得這些事對于書的主線無關緊要,就沒有太過細看。
再細翻一翻幾本鄭史趙史燕史,卻發覺不過是徒有個表面的空書,一個墨字也無。鐘秀秀心覺奇怪,對“奇書”兩個字始有了些眉目。
正準備一本一本翻翻看,想着興許能找見一本真書,木架那端便響起了個聲音:
“初初?你在此處做甚?”
鐘秀秀擡眼,便見閣內深處一些的地方,映出個明黃的人影來,繡龍的金袍顯目地注明了此人的身份。鐘秀秀捧着茶碗慌忙一福,想不出該說什麽,就問候了一句:“皇上吉祥。”想了想,遞過去茶碗,“皇上用茶。”
皇帝看她的目光也躊躇起來,不過片刻便緩和一些,扶了扶她懸空的手臂,放柔嗓音:“初初,不用緊張。”
鐘秀秀收回茶碗,喝了一口:“謝皇上。”嗆了一下,一路上茶熱已散得完全,鐘秀秀慶幸道,幸好适才皇帝沒喝。
皇帝笑起來,将茶碗取過置在木架間的桌案上:“這茶都涼了,你想喝,一會兒命丫鬟來再沏一壺罷。”轉身望向鐘秀秀,“這嫏嬛閣中不需什麽禮數,你也不用叫我皇上,權喚我趙竹安便好。省得好不容易一個清靜地方,還忘不了些煩人事。”
他不說鐘秀秀倒快忘了,這個皇帝叫趙竹安來着。
鐘秀秀作惶恐狀低頭回道:“臣妾不敢。”
皇帝嘆道:“初初。”
鐘秀秀擡了擡眸,見對面的人緩步走來,明黃的色澤照進她眼中。皇帝扶正鐘秀秀的腦袋,話鋒轉了轉:“你與長信如何了?怎麽想起到這裏來?”
鐘秀秀照實答道:“臣妾……還未去見他,忽想起一事,折來尋幾本書。”
皇帝挑了挑眉毛:“哦?”思索片刻,“是聽過你幼時好讀,沒引你到這裏看看,倒是我疏忽了。”
鐘秀秀恭敬道:“皇上一日千機,這等小事還是不勞皇上費心。”
皇帝似有些不高興,微斂了眉,眼中倒還有些笑意。鐘秀秀自覺兩人之間的氣場有哪裏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地有些和諧。正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顫巍巍的聲音:
“初初!”
接着便是急促的腳步聲,青緞銀靴的青年快步走進,握住了鐘秀秀的胳膊,他氣息尚未調穩,目光有些惱火:
“我等了你許久,你在這裏做什麽?”
鐘秀秀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捉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