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陳最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開始是在小時候住的那個老小區裏,他背着沉重的書包,彎下腰摸鄰居家那只貪吃的小狗。他在等,等王婷儀的新男朋友離開,這樣才不會讓彼此難堪。
等天黑透了,陳最才回家,夢裏的時間很跳躍,他打開門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他拿到錄取通知的那一天。
王婷儀在抱怨,她說當演員不就是白日做夢嗎?想演戲不如課餘時間去做群演,還管飯。這種異想天開的習慣就是遺傳了那個混賬父親的破基因,真讓人讨厭。
陳最并不理她,他收拾好餐桌上的碗,水流沖過他的手心,他想,終于可以離開這裏了。
上大學的時候,除了日常課程,陳最的空閑時間都在打工,一開始做一些服務生類型的工作,後來老師給他介紹了模特的工作,因為他有一張足夠漂亮的臉蛋,有公司問過他想不想要作為模特簽約。
陳最不太有興趣,他更喜歡演戲,于是開始接一些很小的配角。
大三那一年,他在趙康的電影裏演一個鏡頭只有十五秒鐘的背景板,拍攝結束後,他和趙康擦肩而過,然後第二天,又在學校的講座上見到了他。
那個時候,這種名導,是任何一個學生都在期待着的。
就像小時候被幻想會被星探發現成為一夜爆紅的大明星,現在一樣會幻想可以輕易得到大導演的垂青。
講座結束後,有一個教授在群裏發了消息,讓陳最他們班的集中一下,于是他又一次見到了趙康。那個老師說趙康是來選角的,讓大家好好表現。
這位名導,看起來溫和儒雅,對待他們這群毫無名氣的學生也是一樣的和藹。
這次短暫的集體會面之後,偶爾就會有學生被喊去,理由是試鏡。
陳最大四臨近畢業的時候,教授把他喊去,讓他去試鏡。
陳最到達教授給的地點才覺得不對勁,見了趙康之後發覺,這不過是用試鏡包裝起來的交易,教授這個中間人就是個不要臉的皮條客。
但趙康跟陳最說,這種事在娛樂圈很常見,畢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想要出頭,走捷徑也會是一種辦法。
哪怕現在是在夢裏,陳最還是可以回憶起那種惡心的感覺。
趙康從始至終都表現出一副和藹的師長的樣子,他甚至說他很喜歡陳最,也欣賞他。
“如果是別的同學,是不可能直接見我的,但是陳最你不一樣,老師覺得你會成為一顆冉冉新星。”
陳最一直不明白趙康對他的那份執着,以至于那天态度堅決地拒絕之後,趙康始終沒有放過他。
陳最畢業後,日子并不好過,因為得罪了趙康,他接不到好的角色和劇本,公司也對他不上心。
陳最那個時候很慶幸趙康平時很忙,而且只對涉世未深的演員感興趣,所以手不會伸到陳最補貼家用的那些模特工作上。
相熟的攝影師總說陳最幹脆轉行算了,整天演那些連臺詞都沒幾句的配角有什麽意思。
陳最不是很執着的人,唯獨對演戲不願意放棄,因為這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而不是王婷儀認為的他應該做的事。
趙康偶爾會找他,明示暗示,也威脅過,都沒什麽用,陳最沒有在乎的東西,所以不會輕易被他拿捏。
二十五歲的時候,在一個流量明星聚集的劇裏,陳最演了一個誰都不想要的反派角色,沒想到一夜爆紅,連公司都被吓到了。
那段時間,鋪天蓋地都是那個角色的讨論,經紀人第一次拍了他的肩膀,誇他做得很好。
陳最還記得當時的心情,他以為自己真的守得雲開見月明。
但互聯網的忘性大得可以,甚至不需要趙康做什麽,人們就很輕易地把他抛之腦後,一切又回到原點。
所以工作壓力很大的那時候陳最的經紀人,才會失望地說出那種話。
“陳最,你這樣是不可能紅的,見見投資商吧。”
陳最在那一刻失望透頂,因為自己,也因為這個死氣沉沉的圈子。
趙康說得沒錯,其實根本不需要他來耍什麽手段,成功都是有代價的。
命運嘲弄人的方式就在于,它并非是一直向前的道路,它畫着圈,讓失敗者在原點打轉。
陳最第一次去昆布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當初他單純得以為只要演好戲就是一切,真正進入行業才發現,演技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位高權重者,Alpha居多,用信息素就能輕易拿捏Omega,大概這也是趙康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畢竟征服一個Alpha,對他來說,誘惑更大。
很多事情沒辦法拒絕,陳最在飯局裏學會了虛情假意,脫身的辦法很多,一開始裝傻,後來和稀泥,只要掌握了方法,人心就變得很好拿捏。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經紀人會這麽下三濫,二十六歲的生日,他和經紀人到昆布喝酒,經紀人說他一定會成功,他透過杯沿望向陳最的視線貪婪到近乎赤裸。
演員不過是産品,是交易桌上的籌碼,趙康是這樣告訴陳最的。
下的藥讓陳最神志不清,他沿着走廊往外跑,原來最讓他痛苦的,是趙康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娛樂圈這個大的濁流裏,容不下他這樣不識好歹的小蝦。
趙康确實不需要着急,因為總有一天陳最會走投無路,那個時候就沒有選擇了。
走廊長得沒有盡頭,陳最曾經以為趙康是個好老師,也以為經紀人對他是真誠的,強烈的不适感讓他想吐,天旋地轉。
或許他的人生,從父親因為信息素瘋狂愛上另一個女人之後,就注定了是這般境遇。所以王婷儀厭惡同樣是Alpha的陳最,她認為Alpha是世界上最反複無常的生物,陳最的性別是他的原罪。
陳最扶着牆壁,他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去,跌進命運的萬丈深淵。
陳最咬着牙,很艱難地往前走。
“不好意思,你需要幫忙嗎?”一個很陌生的聲音響起來。
陳最沒有擡頭,也沒有回應。
那個人似乎是看出了陳最不想讓人看見臉這一點,于是他從下面給陳最遞了一個口罩。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吧。”
陳最覺得頭昏腦漲,他接過那個口罩戴上了,這才開口:“謝謝。”
這個人戴的手表價格不菲,鞋子卻只是一雙普通帆布鞋,态度友善,很有教養,聽聲音相當年輕,或許是哪個明星,也可能是個富二代。
陳最正在權衡,是否能向這個陌生人尋求幫助。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經紀人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聽腳步聲,他還帶了兩個人。
陳最下意識抓住了身邊這個人的胳膊,視線上移,陳最看到他胸前戴了一條塑料片挂墜,看着像幾塊錢就能買到的東西。
身邊的男人動了一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陳最。
“我看他不太想理你。”男人的聲音變得不再友善,他眯着眼睛,很不耐煩地說,“在我叫保安之前,趕緊滾。”
經紀人笑了一下:“我朋友只是喝多了,別誤會。”
陳最閉着眼睛,輕輕地搖頭。
“我覺得不是誤會。”男人摘下了臉上的墨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何叔,我都不知道昆布在做不合法的生意啊。”男人有些懶洋洋地說,“五樓這邊,過來看看。”
他挂了電話,很順手地轉身把墨鏡往陳最臉上一戴,抱着胳膊看着經紀人。
陳最終于獲得了一點安全感,他實在太累了,于是在這個人身後那一塊小小的陰影裏,蹲了下去。
僵持的情況沒有持續多久,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平靜。
“何叔,打擾你喝酒了。”男人笑着說,“我看這幾個人行跡有點可疑,傳出去,壞昆布的名聲可不好。”
陳最有些費勁地睜開眼,他沒想到這個人一個電話直接把昆布的老板給叫了過來,何笠揚在圈子裏很出名,年輕的時候是很紅的歌手,這幾年雖然退居幕後,但影響力依舊不減。
經紀人沒想到何笠揚會親自來,他有點驚慌地說:“何總,這是個誤會。”
何笠揚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麽情況,昆布的灰色地帶,只要是遵守規則,他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何笠揚很溫和地說:“這裏交給我吧。”
那個男人點點頭:“麻煩何叔。”
随即他轉過身,沖陳最彎下腰,很紳士地伸手:“我們走。”
陳最實在沒力氣,他幾乎是被那個男人半抱起來的,站起來了仍覺得身子在往下墜。
男人當機立斷地轉過身,蹲下來:“我背你吧。”
陳最低聲道謝,他實在太累了,比起身體裏橫沖直撞的情|欲,正在吞沒他的是幽深綿長的疲憊。
男人把他往肩上送了送,笑着說:“人總有倒黴的時候的,別往心裏去,你別擔心,我也是Omega,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我叫Caleb。”
作者有話說:
嘿嘿,忘記caleb的朋友可以回看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