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為什麽對你這麽特別呢? (11)
此埋葬在記憶的角落,蓋棺貼封,他需要這樣的勇氣和自尊。
林林驚訝于原來鄒乙那麽早的明确自己的性向,她最初以為是李木森的原因左右了鄒乙一時的選擇。“桌桌你怎麽确定自己喜歡的是男生呢?”
看着一臉單純的女孩子,他苦笑了一下,“你又是如何确定自己喜歡男生的呢?這種東西根本不需要确定,有一天你會突然開竅,然後幾乎不需要任何具體的對象和目标,你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與生俱來,我更傾向的認為這是一種本能。”
“可是李木森從前都是和女生在一起的啊,如果這是一種本能,他怎麽到了今天才發現……”
“林林,我說的是我自己,別人的心不歸我管。李木森,你又怎麽知道他是喜歡男生的呢。也許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我是一個又笨又懶的人,猜不透也不想猜別人的小心思,但求自己問心無愧。”
林林蜷起雙腿,皺着眉頭思索着鄒乙的這番話,“我不懂你說的本能,更不懂你說的可以掌控和巨大的責任,我只知道,當我喜歡一個人,只有他站在我面前,我才無比的确定我喜歡他,不論他是男是女,也不管其他人是不是會祝福和贊同,因為喜歡一個人完全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啊。”
“所以我羨慕你,你有我永遠都不可能擁有的豁達和自由,我在乎的太多,舍不得的太多。”
“桌桌。”抓起鄒乙的一只手,林林的眼光裏閃動着溫暖的光波,投進鄒乙的心裏暖暖的,“我可能很笨,從頭到尾你和李木森的事情我到現在都還是一頭霧水的,但是唯一一件我确定不疑的事情就是,李木森喜歡你,抛出你們都是男生,抛出他是不是出于本能,他喜歡你,起碼是喜歡過你的。”看着鄒乙靜靜的望着自己,林林感受不到那深入湖水的雙眸中是悲是喜,她柔柔的笑着,仰着頭靠到牆上。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喜歡過他,但是他是真心喜歡你的,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像在意誰一樣在意過你。因為你的原因幾乎變了一個人一樣,變成了一個活着的人。我曾那麽夢想有一天可以把他改變成這般摸樣,沒想到有一天他真的慢慢變化了,卻離我越來越遠了,你幾乎不動一兵一卒,但是你這個人本身站在那裏,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的,就讓他的七情六欲活靈活現。我嫉妒過你,羨慕過你,氣惱過你,但是我不得不承認的是,你确實改變了他,至少在那個曲婷用肚子裏的孩子拴住他之前。”
鄒乙也把頭靠在身後的牆上,靜靜的聽着林林的這番話,沒有太大的心情波動,沒有惋惜也沒有竊喜,在病床上昏睡的那三天三夜裏,他做了無數個關于李木森的夢,喜的,怒的,哀的,樂的……他想的很清楚了,這些早就沒有意義了。
“叔叔出事那幾天,全家都亂成一團了,我一個人發呆想起你的時候,曾經一度以為你和他會走到最後,因為我了解的李木森,他從不對任何事情執着,所以只要是他要定了的東西,不擇手段他也會堅持到最後。可是突然冒出來個曲婷,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木森不從也得從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吃癟,不過老實說看他吃癟心情一點也不爽,開始那幾天我幾乎要暴走了。”
“你什麽意思?李木森不願意和曲婷訂婚麽?”
林林無奈的瞪了一眼旁邊這個少年,“我說拜托你能不能不用腳趾頭思考問題啊,你當你看韓劇哪,哪有一個高中生會願意年紀輕輕的遠走他鄉等着跟個女人結婚生孩子啊!他要是跟曲婷愛的死去活來的還值得,他要是喜歡她會在A大那麽絕情的甩了她啊!笨!”
“那……那既然沒有感情他沒有必要跟她訂婚啊,也沒有必要非把孩子生下來啊。”
“第一,不是沒有感情的,起碼曲婷對李木森的感情猶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的。
第二,孩子就是他李木森的,他有本事做壞事,就得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如果人家女孩子也不要這個孩子了,兩家家長坐下來商量商量也還可以解決,偏偏曲婷跟撿到寶了一樣,把着孩子的問題不放,非要李木森給她個名分,她父母也夠奇葩了,往死裏慣着閨女,也不替她考慮考慮這麽年輕以後怎麽做好母親的角色。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若是換做平時,管他責任不責任,他李木森要是不願意,別說雙方父母了,天王老子他都不放在眼裏。可是偏偏曲婷老爹他就得放在眼裏,因為他未來岳父大名曲直。曲直是誰知道麽?”
鄒乙快速的在腦子裏搜刮了幾遍這個名字,非常耳熟,好像有一次來過他們學校視察,但是他一向對政治不感興趣,當時也就是聽這名字有點意思才有些印象。林林看他皺着眉頭苦苦思索未果的樣子,于是接着說道。
“曲直是省裏的重要人物,我叔叔這次被雙規,如果他可以從中助些力,或許還有回旋餘地。”鄒乙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林林一副這下你明白了吧的表情。之後頹喪的歪了下來。“哎,怎麽這麽巧呢,我們都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郁悶這種事情。”
鄒乙還是接受不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張着嘴巴,結結巴巴的問,“你叔叔同意……同意李木森用這樣的方式……怎麽說,救他麽?”
“同意屁啊,他壓根不知道他就要當爺爺了,雙規诶同學,蒼蠅都飛不進去那鬼地方……”
“那你媽媽呢?她同意?”想到那天在李家看到的那個精明強幹的女人,鄒乙突然之間發覺自己問了一個奇蠢無比的問題。她是一個商人,對利益有着最精準的權衡——感情不和的非親生兒子和自己丈夫的命運,何況李木森确實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應該不曾糾結過這個問題吧。
兩人俱是頭靠着牆,呆呆地望着前方,排出了個人感情因素,單是身為一個關心李木森的人,誰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林林,你叔叔……事情嚴重麽?”
“我不知道,媽媽在這件事情上故意不讓我參與的太多,我知道她想保護我。我從前一直很崇拜叔叔,雖然他不是我爸爸,但他給了我跟其他同齡孩子同樣濃濃的父愛。我那麽那麽感謝他出現在我和媽媽的生活裏,他給了她安心和快樂,他正直,勇敢,有智慧。
他一直官運亨通的,但是從來都兩袖清風,我家裏條件雖然還算過的去,但是那都是我媽媽做生意賺來的。我那麽驕傲有個這樣的父親,從來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發生政治醜聞。
那天叔叔的學生深夜到我家裏跟我們說他可能被雙規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我說不可能的,叔叔一定會清者自清,可是媽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成功的人會是一幹二淨的,尤其他在官場上,叔叔本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但是好像是得罪了誰,這次是有人故意要扳倒他。
我們做了很多努力,媽媽向叔叔其他的好友求助,但是大家都唯恐波及自己,李木森也去找過他舅舅,但是他一個商人,在這裏面自然幫不上太大的忙,直到有一天曲婷突然來找李木森。
李木森從來不讓家裏管自己的事情的,但是那天下午他破天荒的要和媽媽談談,他們倆在叔叔的書房裏談了好久,等再從裏面出來的時候就達成了某種協議,由媽媽以家長的身份和曲家談判。回來的時候她跟我說李木森要和曲婷訂婚了,我跟傻了一樣,事情怎麽就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呢,後來她跟我婉轉的傳達了曲婷的父親有能力也有意願幫助叔叔度過難關,當然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李木森一定要承擔些什麽的。
只是我真的不明白那個曲婷,明知道李木森對她沒有感情,還是硬賴着住進家裏,我現在要不是因為要陪陪媽媽,都不愛回家了,回家就看見她那張假兮兮的笑臉,渾身都不舒服。”
“可是林林,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叔叔如果有問題,他就應該承擔自己的責任。同樣的,曲婷和孩子也是李木森的責任,他必須去承擔或者處理。但是這是兩件是不可以混為一談的事情,如果你們用一個錯誤去挽救另一個錯誤,結果會是正确的麽?”
林林轉過頭呆呆的望着鄒乙,眼中閃爍着無助的淚光,“鄒乙,我們不想的,起碼對我來說接受這樣的事情很痛苦。但是那是你的家人,你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毀了。以叔叔平時的為人處事,是不可能收到這樣的查處的,如果有人故意從中作梗,他就一定不會善終,你明白那意味着什麽麽?也許後半輩子要……你以為李木森會袖手旁觀麽?你知道叔叔在他心中有着怎樣的位置,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如果事情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他是不在乎對錯的。”
鄒乙用手撐着額頭,是的,林林說得對。這麽多年來,李木森對他父親的所有逆反和不睦都源自于他太愛他,于是用自己那幾乎幼稚的方式去證明他爸爸同樣的愛着他,他不斷的鬧脾氣,他的自甘堕落,他的奮發向上,他傲人的成績和他那堆讓人頭疼的爛攤子,都只為了在他父親心中有着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位置。
這樣重要的一個人出了事,別說用這樣的方式去營救,再極端的手段他都會義無反顧吧。
那麽倘若他不幸福,自己會做到無動于衷麽?
☆、夜探病房(一)
傍晚的時候鄒乙把林林攆走了,他執意自己不需要人照顧,完全可以獨自在醫院裏過夜。林林看他精神也确實很好的樣子,還要回家陪媽媽,也就沒多做争執的走了。
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的鄒乙從知道李木森家的變故以後第一次有獨立的時間和空間思考問題。抛開所有的機緣巧合,是非對錯和身不由己,那天夜裏,也是在這家醫院的另一間病房裏,他切切實實的感受到自己是在戀愛着的。他愛着李木森,也真實的感受到了李木森對他的愛。如果一切到了今天和未來都再無餘地,他也了無遺憾了。
鄒乙從小就迷戀一些底線的東西,那些在邊緣左右無力掙紮的事物給他一種無法形容的魅惑之感。他和李木森那短暫到他當時并沒有意識到的戀愛,似乎被放大到了一輩子那樣長久的感情也無法取代的光環,帶着絕望的美感,值得他珍藏在心底,用一生的時間去祭奠。
那麽此刻就這樣吧,不是他選擇了結果,而是老天塞給他一個他無論如何也要接受的結果。李木森有更重要的人去為之枕戈待旦,他沒有自信和立場讓他回頭。
想着這些的鄒乙突然變得好輕松,用不到三年的時間喜歡一個人,和用三天的時間釋懷這段感情,究竟哪個對他來說更容易一些,鄒乙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有如此胸襟。于是伴随着悄悄沉去的落日,在愈發黯淡下來的屋子裏,鄒乙帶着滿足的微笑,沉沉的進入了夢鄉。如果,他肯睜開眼,勇敢的面對自己的內心的話,他會頹然的發現,自己的那份滿足,帶着多少自欺欺人的成分在裏面。
今夜夢裏的鄒乙沒有像往常那樣夢到李木森。他翻了個身,意識在清醒和模糊的交界線上思及此,甚至不禁一晃而過對自己成功忘卻那個人的自我贊賞。果然是比想象中的自己要強大很多的,于是半夢半醒的鄒乙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預備接着睡覺時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坐在床頭前已經一個多小時的人看他睡夢中好看的笑顏不禁也一展緊皺了數天的眉頭,是夢到了什麽好事麽?像個小孩子一樣笑的這般開心。輕輕的伸手在他柔軟的頭發上撫弄,李木森知道自己此刻的舉動是多麽逾矩,前一秒還在對這個人海誓山盟,抱着他可愛的身軀的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出如此認真的承諾,後一秒就跟另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女人訂了婚。
他從未對什麽人動過心,唯一的一次,卻也是自己親手葬送,這對一向驕傲的自己來說,真是莫大的諷刺。
從沒有一秒鐘忘了眼前的這個人,但是他已經沒有了資格和臉面再站在他的面前。想過無數種跟鄒乙重逢時該如何給他一個交代,可是怎麽也沒想到會在自己家門口,旁邊還站着個曲婷——最糟糕的場合,最不堪的情境。可是他什麽也不能說。
李木森知道他也許就從此失去這個人了,他太了解鄒乙,這個性格寡淡的人,有着最驕傲和堅強的自尊,有着最難打開的封閉內心,那天他肯來找自己,已經是莫大的勇氣,他眼睜睜的看着走進他內心的機會悄悄的流逝,天知道默不作聲的自己那一刻心裏有着多麽痛的感動和無力。
可是這個可愛的人,此刻就靜靜的安睡在自己的面前,帶着天真漂亮的睡夢中的微笑,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碰觸他,即便那讓他帶着加倍的負罪感。
夢和夢的交接點,鄒乙意識有有短暫的回歸,他似有若無的睜了睜眼,看到了伏在自己床頭巨大的黑影。
鄒乙瞬間清醒,忽的支起了上半身,“誰!”
李木森很顯然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驚醒,連忙握住鄒乙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是我,別害怕,是我。”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手掌有着無比親切和熟悉的力度,那過電般的觸感他從未在別人那裏感受到。
還未完全從深度睡眠中完全恢複意識的鄒乙出于一種內心深處本能的鞭策,松了緊張的神經,頹然的把頭頂在了李木森的頸窩,反手纏住了那只緊握着自己的手指,眼角緩緩的留下了一道清淚。
深夜的眼淚讓五味雜陳的心情有了短暫的清醒,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夢,這個寬闊溫暖的胸膛的主人确确實實的是李木森。
李木森突然就了悟起了鄒乙此刻的脆弱或者說無力感,他心疼這樣的鄒乙,那突然撞上自己頸窩處的頭就像切實的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樣,李木森在夜色下溫柔到了無以複加的聲音柔柔的拂過鄒乙的耳廓,“小乙,我好想你。”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作響,一秒,兩秒,三秒……
鄒乙靜靜的沉了幾口氣,李木森看見他窩在自己懷裏聳起的肩頭輕輕緩緩的起伏了幾下,鄒乙留戀這樣的親密無間。
可是能讓人起了留戀之心的東西大都意味着不能擁有,他懂這個道理。
于是再擡起頭的時候,眼淚已經幹涸在雙頰,鄒乙松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身體向後移開絕對的距離,臉上挂着最開朗的微笑,“吓死我了,我還以為醫院進賊了呢。你怎麽來了啊?”
自己從來沒有明确回應過李木森的感情,不是嗎?即便在二人心有靈犀的那些個日夜裏,即便他們彼此都明了對方的心!這是鄒乙保護自己的方式,也是他保護李木森的方式。
剛剛那個脆弱的鄒乙不見了,轉瞬之間!
李木森呆呆的望着眼前這個笑的無暇的臉,黑暗模糊的對視下,他還是感受的到這眼神中的抽離,那上面挂着遙遠的疏離和陌生感。李木森心下一片荒涼,這個人是鄒乙,一旦關上了心門,就還是那個淡漠到無情的人,可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身上的每一點都讓自己迷戀!
恢複了剛剛的失态,李木森還是柔柔的一笑,“我明天下午的飛機。”
鄒乙的眼中的焦點有一瞬的彙聚,“噢。”
李木森淡淡的說:“我想見你。”
“噢。”
“我很想你。”
“恩。”
“我不該打擾你睡覺的,你剛剛病好,但是我實在睡不着,只想來看看你也好……”
“恩。”
他們安靜的坐在黑暗的病房裏,窗外的月光把兩個人的身影投在旁邊的一面牆上,兩具對坐着的影子在牆壁上被拉的變了形狀,斜斜長長的陪着他們的主人在這愈發靜谧的夜裏沉默着。
良久,鄒乙輕輕的張嘴,“不打擾的,我睡好了……”他聲音帶着深度睡眠後久未開嗓的沙啞感,李木森聞言扯着嘴角意圖回以微笑,可惜做不出半點聲音——兩個人的心俱是支離破碎了一地。
鄒乙先一步從情緒的漩渦中掙紮出個形狀,他探過上半身到旁邊的櫃子上,扭開床頭燈,“太黑了,開這個燈,我們說說話吧。”
床頭燈把周圍的空氣昏黃成了暖暖的顏色,兩人眼前瞬間清明起來的對方的臉上俱是閃着百轉千回的目光。鄒乙打破這尴尬又悲傷的沉默,“你爸爸怎麽樣了?”
看着李木森驚訝的詢問表情,鄒乙會意的一笑,“林林有跟我大概的說了一些你家裏的事情。”看李木森還是沒有應聲,“從叔叔出事,到你要和曲婷訂婚的大概經過。”
短暫的思索,“沒事了,明天可以回家。”李木森苦笑。
“你不陪他一段時間麽?他剛回家你就走?”
“準确的說,是他還沒回家我就要走,我走了他就能平安回來,安心的睡一覺。”
鄒乙恍然大悟,李木森在拿自己做籌碼,事有大小,曲婷的父親應該不會做無用功。一向驕傲自負如李木森,他如何做到忍氣吞聲……鄒乙注意到眼前這個人臉上有似有若無的倦怠神色,那個曾經在自己面前一展意氣風發的笑臉的時光,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他想上前抱抱這個疲倦了的人,可是他不能,他們中間隔着一段婚姻,一肩責任,一個正被孕育的生命……過往和現實的種種太多太沉重,哪一個都不容忽視,他伸不出手。
“你爸爸知道了會同意你這麽做麽?還有你舅舅,他同意麽?”鄒乙不甘心,他不忍心李木森像個木偶一樣□弄,這太逆他天性。
“我爸還不知道,等他知道了一切也已經回不了頭了。至于舅舅……他不同意,但是他尊重我的選擇,畢竟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一直希望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就要有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
“那你呢?你好不好?”鄒乙不想問出這樣沒有營養的話來的,他知道他不好,他問了,連帶自己也矯情了,于是他曲起雙腿,抱在胸前,李木森注意到他這突然保護起自己的姿态,他知道他在乎他,這樣讓他心裏滑過甜蜜的暖流。
“我很好。”李木森輕輕地笑了一下,“我不可以眼看着他在那種地方度過慘淡的後半生,那樣我生不如死,何況我咎由自取,能夠救他,一舉兩得,我真的很好。”
看着鄒乙閃動着一雙清澈的眼睛望向自己,李木森安慰道,“小乙,你放心,整件事情上,沒有任何人受到委屈。我爸雖然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但是身在官場,這些都是他應該承受的。日後我也定不會讓那些始作俑者好過。
還有曲婷,一切都出自她的提議,我跟她說的很清楚,我對她沒有感情,如果她執意如此,我更傾向于稱之為一場交易。
至于我……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雖然這代價太大,但是我別無選擇……”
李木森定定的望着鄒乙,他的代價就是放棄眼前這個人,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思考這代價付出的值不值得,但是正如他自己說的,他別無選擇。如果當初沒有跟鄒乙表白心意,也許打掉的牙往肚子裏吞,一切不會讓他倍感艱難。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最懊悔不過是把鄒乙扯進整件龌龊不堪的事端中……
☆、夜探病房(二)
事到如今,兩人俱是一肚子的衷腸,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了。李木森□直白的目光注視着鄒乙,換做平日,也許鄒乙會害羞的躲開。可是這個人明天就要飛去異國,結婚生子,重新更新自己的人生,從此二人人鬼殊途,鄒乙不舍得移開最後的注目……
“小乙,對不起。”
千言萬語,沒想到還是那句俗到家了的對不起。鄒乙想起白天在這間病房裏,自己也跟林林說對不起,晨昏移轉,他怎會不懂李木森這話中的九轉回腸。
“你沒做錯什麽,又說什麽對不起。”
“我不該打擾你,你還那麽單純,每天心無旁骛的就知道學習,認識我之前沒談過女朋友,更不要說接受一段同性戀愛了。我原本以為可以潛移默化你的思想,然後等到我們都足夠長大的那一天試着讓你接受我。你跟我說過你不喜歡控制不了的事情,我都懂。我又何嘗不想等到自己強大到可以掌控住一切的時候再兌現我的承諾。可是機緣巧合,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我不該在自己還是一無是處的時候跟你說那番話,說完甩手離開,我恨我自己。”
還是避不開這個話題,終于還是挑明了,鄒乙看着李木森難過的表情,他明白他是真心喜歡他的,青春年少,一切還那麽美好,你愛的人偏偏也愛着你,還有什麽比這件事情更讓人此生不恨的呢?鄒乙一瞬間找到了一種類似殉道者的歸屬感。他不能讓這個馬上要離開的人再生枝節和動搖,那太不負責任,他愛李木森,他要保護他,保護他的方式就是讓他心無旁骛的離開。
輕言慢語,鄒乙淺淺的笑了,“李木森,你沒打擾我,所以不必感到愧疚。”
李木森靜靜的望着對面的男孩,人世間怎能有這麽美好的事物,在這一刻還想着要來安慰自己。
鄒乙看出李木森神色中的意味,“我沒安慰你,你确實沒有打擾到我。一直以來都是你一個人在說,說你喜歡我,說我們可能擁有的未來,你又可曾問過我的意思?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就像你爸爸,林林一直以為他為官兩袖清風,可終是查出了什麽,還要你這個當兒子的去營救。像是曲婷,那麽大家閨秀的一個女孩子,最終卻用這樣不堪的方式留住愛人的心。還有你,你那麽驕傲自負的一個人,卻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李木森,我跟你說過麽?我不談女朋友,心無旁骛就只知道學習,不是因為我單純的人事不知,那是因為我本就是個同忄生戀,一直都是,從認識你之前就是。”
李木森一臉不動聲色的表情下,鄒乙看得見他眼底的那抹訝異和震驚。
“所以我說你并沒有打擾到我,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你那天的那番話,我很感激,畢竟同忄生戀這條路走起來太過艱辛,我一直都當自己是個異類,你肯喜歡我,讓我一片黑暗的青春期裏有了莫大的鼓勵和美好的希望。
但是,李木森,僅限于此。我跟你說過我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掌握主動,在精神和物質都不夠強大的時候,談感情是很危險的事情,我想讓我的父母過上正常父母都會享受到的正常生活。
在那之前,我從沒有打算過和誰開始一段感情,即便是你我,我們談的來,相處的不錯,你幾乎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哥們,但是也只是哥們,記得我跟你學那句德語麽?我拿你當兄弟,真心實意的好兄弟,可是你不是我的型,抛除我們都還不成熟,你有太複雜的感情生活,而我太懶,我不喜歡複雜的東西。我又很笨,認定一件事情要花上三生三世那麽久的時間,你很好,可是對我來說,和你相愛太艱難……
我,從未喜歡過你,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将來……更不可能了。
所以你安心的離開,帶着你的準妻子和未出生的寶寶,我在這一并祝你訂婚快樂,結婚快樂,寶寶滿月快樂。你在确保不再喜歡我了之前,我們就不要再聯系了。那樣我會感覺很不舒服,我還沒有談過戀愛,不想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做了人家的第三者。所以,請你忘了我吧。”
鄒乙安靜的說着這番話的時候,心底在默默的哭着,他不敢看向李木森,對方的表情也許會讓自己的謊言潰不成軍。他不知道自己幾時變得可以說謊話說得信誓旦旦,他不堪一擊的邏輯在他認真篤定的口氣下幾乎讓自己也深信不疑。
“小乙……”好久,李木森動了動嘴,他的心情太複雜,鄒乙曾經朱唇輕啓的那句“Ich liebe dich”猶在耳邊,過往太美好,他幾乎要沉浸在過去的時光裏晃不開神……他想問鄒乙真的就沒對自己動過一點點的心,可是他不能問,他沒資格問,起碼現在沒有。
“小乙,我真的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會忘了你,那對我來說太難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天邊已經抹出一片淡淡的亮色,這麽快,就要天亮了。
李木森從椅子上站起身,高大的他低頭俯視着盤膝坐在床上的鄒乙,對方長長的睫毛向上仰起,李木森溫柔的笑着,伸手在鄒乙頭上輕輕的揉着。
“我忘不了你,所以我可能一直都不會聯系你了。我不在的時間裏,你好好的,早日變得像你希冀的那樣強大,然後等我回來的那天,可以看見你成為你向往的那樣自由自在,希望那時你還記得我教過你的那句德語。因為鄒乙,Ich Liebe dich, fur immer……(我永遠都愛你)”
鄒乙定定的望着李木森俯下的眼神,那裏面有強大的吸引力,有強大的有力的獵谷欠。鄒乙被他看得恍惚,他不明白他那番話的意思,只能跟着木讷的點點頭。
這個人要走了,他按在自己頭上的大手該是最後一次如此親昵自己。想到這,鄒乙喉嚨處有些哽咽,凄凄楚楚的不舍望着對方。李木森彎着嘴角迷人的一笑,“天亮了,我該走了。抱一下吧,兄弟送別兄弟的那種,如何?”
鄒乙直起上身,跪在床沿上抱住了李木森,對方緊緊地臂膀沉默的回應着。他們彼此貪戀的嗅着對方的專屬味道,然後把這動人的記憶深刻在心底,用永遠那麽久的時間回憶。
再見了,最親愛的朋友。
再見了,最親愛的人。
看着他關上門離開後的鄒乙就保持着跪坐在床沿上的姿勢,靜靜的坐了好久好久,久到麻了雙腿,僵了後背。久到天徹底的大亮,窗外的陽光曬得身上暖洋洋的——他以為自己會哭,可是沒有,于是鄒乙想道:
你自歸家我自歸
說着如何過
我不思量你斷莫思量我
你把從前予我的心,賦予他人可……
李木森坐在醫院門外的車裏,他頭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直直的望着前方的醫院大門。天亮了很多,陸續有人進進出出,他不想回去,回到那個充滿着陰謀和詭詐的家去。
今天下午飛機起飛,父親就應該能平安到家,到時候他會勸父親功成身退,曲婷這個工具也就失去了她的利用價值。想到那個平日裏一副溫婉可人的嬌妻摸樣的女人,他就不自在的湧上一種厭惡的情緒,落在車裏的手機不停地響着,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曲婷打來的。
李木森頭痛,耳朵幾乎屏蔽了單調重複的手機鈴聲。把思緒從鄒乙那拉回,李木森心裏盤算着下一步該怎麽走。
那些不知所措的日子裏,當曲婷上門找到自己提出條件的時候,他的驚訝和震驚不亞于家裏的任何一個人。這個溫順大方的女孩子在他記憶中和衆多情人并無差異,可能更識趣,更得體,冬令營一結束二人便不再聯系,跟李木森交往更像一場游戲,曲終人散,任何跟他交往過的人都懂這個道理。可是李木森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這個看上去聰明乖巧的女孩會犯糊塗到親自找上家門,還順帶着那麽讓人震撼的一個交易。
跟曲婷訂婚,帶她遠走高飛,換來父親平安歸來。曲婷有這個能力,因為她爸爸是省裏紀檢的重要人物,曲直。李木森是一直知道曲婷的這個背景的,如果可以和他産生這樣的姻親關系,父親被雙規的事件就有回旋的餘地。這個交易太劃算,事關父親,李木森什麽條件都在所不辭。
于是赴湯蹈火,李木森用狐貍的眼光看着曲婷,“我不管你打着什麽算盤,能保我父親平安,我奉陪到底。”
但是李木森何許人也,短暫的猶豫間他已經考慮到了很多問題,譬如曲婷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知悉他爸爸的事情;譬如她如何說服自己的家長同意這場冒險的交易,畢竟被雙規已經不是小事了,即便是上級紀檢的重要人物,讓父親全身而退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聯系上自己老爹平日為人處事的作風,查遍市裏所有領導的問題也不該查到他的頭上。一個危險的念頭在心裏漸漸形成——背後始作俑者也許就是曲婷父女!
但是他李木森可以想到的破綻,堂堂曲直怎會想不到,他不可能由着女兒因為喜歡一個毛頭小子就冒這麽大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