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退休的第47天
玉羅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甬道中,事實上他真正想要來宸王墓的原因,顧客慈一直都是有所懷疑的。
——玉羅剎肯定不是全然不知宸王墓中的情況,甚至以他對弟弟的重視,宸王下葬他很可能曾經來過。
應當是在不久前知道顧客慈沒死這件事的蹊跷,繼而才懷疑當年的事還有他不知道的東西。
東方不敗的腳步聲十分細微,黑暗的甬道內仿佛只能聽得到顧客慈的腳步聲,顧客慈手中的夜明珠閃動着柔和的光,在寂靜而悠長的甬道內,兩人的呼吸聲好像近在咫尺地纏綿,又好似隔着難言的隔膜。
顧客慈停下腳步。
東方不敗駐足回身。
夜明珠瑩潤的光只夠照亮兩人中間的一點光亮,顧客慈看着面容隐沒在些許陰影中的東方不敗,眼神是少見的嚴肅:“東方,你做了什麽?”
東方不敗挑眉,知道方才那一瞬間的碰觸已經讓顧客慈察覺到了什麽,他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顧客慈:“你覺得我會做什麽?”
顧客慈抿唇,朝着東方不敗逼近一步,夜明珠的光亮頓時将東方不敗的面容映照清晰,顧客慈死死盯着東方不敗的表情變化,不想放過一絲一毫的痕跡:“那天護衛送過去的藥是什麽?”
東方不敗伸出手腕遞到顧客慈的面前,微微一擡下巴。
顧客慈愣了一下,當即擡手搭上東方不敗的脈搏。
脈象平和有力,內息綿長,并沒有什麽問題……忽然,顧客慈手指下的脈象一變,驟然從習武之人遒勁有力的脈象轉為普通人的虛浮,而下一瞬,那種虛浮又宛若昙花一現一般再次消失。
東方不敗見顧客慈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微微側首,意味不明地輕聲道:“你認為我會因為你散盡內力,自廢武功?”
顧客慈雖然還是不明白東方不敗的脈象為何如此奇怪。但知道再探也沒有答案,便擡眸與東方不敗對視,看進那雙墨色的眼瞳裏,沒有言語。
東方不敗也沒有一定要等顧客慈說話的意思,他收回手,動作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袍的袖口:“以你的性格與處事方式,你不會因為得到力量而去殺害同伴,所以……大抵是你們因為同一個目的聚集在一起,而你則是被最終選擇去進行一場‘刺殺’的刺客。”
“你們這些聚集在一起想要殺了那個所謂主神的人。就像你之前說的,為了達成目的不惜犧牲一切,那麽自然……也包括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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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客慈其實很清楚,這些日子東方不敗經常扣押雪貂問話,自己之前也說過不少主神空間的事,以東方不敗的頭腦,将當初主神空間發生的事拼湊猜測得七七八八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東方不敗伸手隔着顧客慈的手握住那顆夜明珠,用不輕不重的類似牽引的力量朝着甬道內緩緩走去。
與此同時,東方不敗清冷的嗓音在甬道內輕飄飄地落下,卻一字一句擊在顧客慈的心裏。
“你不是自己自願突破境界,但卻為了某個必須達成的目的強行突破。所以對你而言,你所不能接受的、不能和解的,并不僅僅是死去的人還有曾經擁有的力量。”
顧客慈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的腳步跟着東方不敗的牽引往前走,在東方不敗看不見的背後,唇角扯出一抹弧度,似笑卻更像是苦澀。
“那你呢?”顧客慈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甬道中回蕩,帶着一種失望的質問,“你也要來逼我?”
“我?”東方不敗停下,轉頭看了一眼顧客慈,再度問出方才的那個問題,“你以為本座會為了一個男人,甘願成為一個生死由他,內息盡廢之人?”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顧客慈像是将之前一貫高深莫測的漫不經心抛到腦後,像是被踩到了痛點的傷獸。
反手攥住東方不敗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聲音已經是徹徹底底的質問:“用我對你的感情來逼迫我不去做一個廢人?!”
脫手而出的夜明珠掉落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聲響,骨碌碌地滾遠了。
兩人間頓時失去了那唯一的光亮,氣氛緊繃成從未有過的劍拔弩張。
顧客慈的胸膛因為被東方不敗的話和某種心中的猜測而劇烈起伏着,曾經那些不願回想的一幕幕場景在腦海中交替浮現。
他的确不是因為自己的欲望而突破宗師大圓滿,也正因為如此,他不僅無法面對在他劍下慨然赴死的同伴,也極度憎惡甚至是恐懼那曾經令他泯滅了所有情感,變得極度冷靜甚至冷漠的力量。
黑暗中,東方不敗忽然輕笑了一聲,那聲音傳入顧客慈的耳中,卻令他的瞳孔驟然放大一瞬。
他看不清東方不敗的表情,但那聲高高在上又冷清傲然的輕笑卻将他帶入了初初見到東方不敗時的情景。
東方不敗輕而易舉地掙脫了顧客慈的桎梏,細長冰冷的手指掐着顧客慈的脖子将他毫不留情地按在甬道壁上。
東方不敗很少以這種壓迫的姿态對待顧客慈。在一起之後,他對顧客慈的态度向來是一種無人享受過的放任而包容。
他的氣息灑在顧客慈的面頰右側,讓顧客慈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危險戰栗。
“顧客慈,你給本座聽好了。”東方不敗的聲音很輕,但這恰恰代表了此時東方不敗的心情并不怎麽美妙,“本座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地步,靠的都是本座自己。權勢,地位,力量,都是本座曾經經歷種種痛苦,在血污裏一點點奪來的尊嚴。你憑什麽覺得,一個男人,一段感情,就能讓本座放棄前半生賭上所有才贏得的力量?”
“看清楚了,本座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不是什麽佛堂道觀裏的聖人。本座從不逃避做過的選擇,無論對錯;
也永遠正視死在本座手裏的人,不論是否無辜!本座同你不一樣,本座但凡活着一天,便是與天争命,死後閻王殿上也敢直視舊事前塵。”
“你問本座是否後悔愛上一個自願粉碎劍道、如喪家之犬一般逃到此間,此後還仍舊一心逃避,不肯面對現實的廢物?”
東方不敗一個字不落地将顧客慈曾經問出的話複述出來,冷笑回答。
“本座愛上的,哪怕真的是個廢物,被天下人恥笑,本座也能承認得堂堂正正,絕不會有半點退縮!”
顧客慈愣愣地聽着東方不敗一字一句落在甬道內的話,只覺得渾身血脈如同岩漿湧動一般在血管內橫沖直撞,腦海中明明浮現的畫面、思考的事物,盡數被那言語攪動成白茫茫的一片,空虛又充實,直白又矛盾。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好似燃起了一團冰做的火焰,看似寒冷無情,實則炙熱到幾乎灼燒靈魂。
東方不敗逼近顧客慈的身體,他的呼吸因為獨特的功法永遠帶着微冷的冰雪氣,那雙唇卻是溫熱的。
肌膚相接的觸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被放大了無數倍,沒有激烈的糾纏,沒有霸道的掠奪,只是唇瓣間的溫柔厮磨,帶着東方不敗式的安撫與占有欲。
這是東方不敗第一次主動親吻顧客慈。
他學着曾經顧客慈挑逗的動作不急不緩地咬着顧客慈的下唇,聲音裏夾雜着無可奈何的嘆息:“更何況,你不過就是一個醫人不自醫的蠢東西罷了。”
顧客慈整個人都木木的,他就像是冰天雪地裏凍僵了的人忽然被扔進了溫水裏,明明是正正好的水溫,卻讓他四肢百骸都泛着無法動彈的酥麻,瘙癢從四肢滲透進骨髓裏,他想要動一動,卻像是被釘在原地,眼睛裏竟透露出一絲迷茫。
“東方,你……”
東方不敗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顧客慈的唇瓣,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閉嘴。你這張嘴今日已經說了太多不中聽的蠢話。”
顧客慈感受着唇瓣上那手指指腹在說話間微微摩挲的觸感,甬道內實在是太過黑暗,暗到明明兩人呼吸交纏近在咫尺,他卻捕捉不到東方不敗的表情眼神。
“本座讓平一指配了化功散,卻并沒有服下藥丸,只是每隔幾天嗅聞水中藥丸化開産生的藥香。”
“因此化功散的藥效在本座體內最多只會停留三日。”
這也是東方不敗所能接受自己處于功力盡失狀态的極限。
東方不敗說到這裏,顧客慈才恍然大悟東方不敗為何會有那般奇怪的脈象,想必是化功散的藥力霸道,在藥香中刻意呼吸的東方不敗的确是吸入了化功散導致內力不濟,卻遠遠比不上服用後散去修為的效果。
“世人無人能練成葵花寶典,本座偏不信邪,成了日月神教創教以來第一個練成之人。如今世人皆道斷情絕愛方證大道,本座就偏要告訴世人,東方不敗的道,才是大道!”
“顧客慈,是你先來招惹了本座,如今你既然不想成為本座永遠殺不死的人,那麽便只剩下一條路。”
“本座的尊嚴與底氣來源于力量,倘若失去了這身武功,本座不會覺得尋常人家的生活多麽美妙,亦或者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人的保護呵護。”
“本座只會覺得……身側之人,皆帶刀而來。”
“顧客慈。”東方不敗輕輕叫着顧客慈的名字。
“本座一直在想,要拿你如何是好……可後來,本座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并不擅長去解決的感情問題,卻是一開始便無師自通懂得如何撬開他的冷漠接近他的顧客慈最為擅長的東西。
而他,只需要給顧客慈一個機會。
顧客慈擡手搭在東方不敗的腰跡,東方不敗沒有避開顧客慈的動作,而是輕輕吻了吻顧客慈的喉結,沒有絲毫旖旎之意,有的只是一種宣告,一種期待。
顧客慈的手臂緩緩收緊,将東方不敗整個人死死按進懷中,他從來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話說到這裏,怎會不明白東方不敗此舉的真實用意。
東方不敗的武功對他自身而言,是安全感,是所有的底氣,是東方不敗的立世根本,但卻也是他無法自控的保護殼。
東方不敗這一生是孤身一人在泥潭血泊中硬生生自我塑造出的尊貴,他可以去接納一個人,可以去喜歡、甚至是愛一個人,但卻永遠也做不到放任自己去依靠一個人。
——除非他願意将自己置身于失去所有籌碼底氣,只能依靠他人的絕境。
而一直以來從不将自己當做弱者的東方不敗,如今卻給了顧客慈一個機會。
一個能真正走進東方不敗內心深處,與東方不敗靈魂相融,成為除卻力量之外東方不敗全心依賴、信任、包容、接納的存在。
東方不敗手指的指腹按在顧客慈脖頸邊的大動脈處摩挲。
“在這裏,本座身側帶刀之敵,唯你一人。”
“三日為限,來成為本座任何境遇下都不會動手誅殺的人,來說服本座你絕不會有朝一日成為本座的心魔。”
“本座……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