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退休的第46天
“大清早的……你給本座滾出去!”東方不敗咬牙切齒中帶着羞惱的聲音隐隐約約從房中傳來。
緊接着便是衣衫摩擦的聲音以及顧客慈讨好的聲音:“等等等!寶貝你先讓我把褲子穿上!等等!還有衣服!”
……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聲音,顧客慈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一臉餍足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院子中的桃花仍舊開的旺盛,只是有一棵卻被粗暴地搖落了不少花朵,在地上鋪了一層桃粉色。
顧客慈一邊将抓在手裏的外衫穿好,一邊往桃樹下面走,卻在走到牆根邊上的時候看到了從上面耷拉下來的一條腿。
順着那條腿往上看,端着一盤點心的玉羅剎正悠悠然坐在桃花樹上,旁邊的桃樹枝上還挂着喝剩下的半壺清釀。
見顧客慈看過來,玉羅剎擺了擺手:“喲——”
顧客慈:“……”他這輩子僅有的幾次無語都是玉羅剎這個親哥給的。
“你什麽時候來的?”顧客慈眼神不善地看着玉羅剎。
要論功法身法,玉羅剎都在他與東方不敗之上,普天之下,只有玉羅剎不想闖的地界,沒有他進不去的地方。
玉羅剎從懷裏抽出一張紙遞到顧客慈面前,聲音裏帶着輕挑的笑意:“喏,哥哥可是連夜替阿茲審問,阿茲這麽兇真是傷透了哥哥的心-放心,今早才來的,就聽到了早上狼想吃肉卻被踹下床的動靜——”
被踹下床的顧客慈面無表情地接過對折的紙張打開,上面不僅僅寫着宮九那把劍的來歷,還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謀反未遂計劃。
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顧客慈擡眼打量了一下玉羅剎,一言不發地低頭又重新看了一遍。
宮九是個劍客,但是當天他所佩戴的那柄劍卻并非是他自己的劍,而是和南王做過交易之後的條件。
顧客慈看着這張玉羅剎不知道用什麽方法逼供出來的口供,一時間表情有些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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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真是沒想到,他一直窩在黑木崖追夫人,江湖裏還能平白無故冒出這麽多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一個宗師大圓滿的吳明不夠,還有個暗地裏謀劃反叛多年就差最後一步的南王。
按照宮九的說法,南王那邊有個女謀士似乎還對他格外上心,像是對他抱有深仇大恨一般,只要宮九能夠做到取他性命,那個女謀士甚至願意必要時背棄南王相助宮九。
只可惜宮九對當皇帝沒興趣,對吳明的命令也沒多少在意,他謀反只是為了謀反。
故而殺死顧客慈這件事對宮九而言更多的只是他恰好閑着。而顧客慈又正好在他閑着、又身處臨安府的時候來到了臨安府罷了。
用一把劍殺一個人,這樣的一件小事便能讓南王那邊更加猖獗,吳明小老頭兒也很有可能暴跳如雷,這才是最終讓宮九決定破天荒孤身出門去殺顧客慈的原因。
——但顧客慈扒拉遍記憶也沒扒拉出來一個能這麽恨他的女人。
玉羅剎将幾個月前做的那個關于“殺顧客慈便可突破”的夢說了個大概,然後懶洋洋地往後一仰躺在花枝上,身後披散的長卷發在桃樹枝邊慵懶地垂落下來。
“吳明不足為懼,只要南王或者宮九沒有謀反成功,他就沒那個膽子跑來中原,回頭我得了空去見見那老不死的替你問候問候便是。只不過南王那邊嘛……”
玉羅剎勾了勾手指:“咱兄弟倆打個商量,阿茲幫哥哥把小九兒撈出來怎麽樣?”
顧客慈挑眉:“這事兒還輪得到我插手?就算你不想幹,忽悠算計陸小鳳去解決燙手山芋這種法子你之前不是幹得挺順手的?”
“陸小鳳不行,他那完全是江湖人的做派,小九兒這事兒得從朝廷來,他和太平王那檔子爛賬是要掰扯,但不是現在。”
玉羅剎道,“若是陸小鳳來查這樁案子,查到最後将太平王妃當年是自盡的舊事翻出來捅到小九兒那,恐怕小九兒當場就得走火入魔自盡而亡。我與他母親有舊,自幼一同長大,她就留下了這麽一個兒子,總要試試看保一保。”
宮九的功法特殊不假,走到了宗師境界的入門處卻也不假。如果在這個時候執念被強行斬斷不說,一直堅定的信念驟然崩塌,絕對是落得個走火入魔的下場。
要說真相,也要等到宮九真正進入宗師境界,心性穩定再說。
“你自己做不就行了?”顧客慈納悶地看了一眼紙上的內容,南王雖然牽扯甚多,但是也并非是什麽不可撼動的大蟒,按照玉羅剎的謀略,與朝廷合作對付這麽個亂黨應該是相當容易的事。
玉羅剎擺擺手,意興闌珊道:“我懶得和姓朱的打交道。更何況我當初發了誓的,說了不參與大明內政,就絕對一星半點都不沾。況且你那皇帝叔叔的身份參與內政更合适。”
“這麽守信聽話啊……”顧客慈将那張紙收起來,若有所思,“該不會那個和你有過約定的人,就是當初将我抱回皇宮的先帝吧?”
玉羅剎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也沒反駁,只是又開始一口一口地咬着點心,低垂的眼睫看上去無端端有些失落寂寥。
顧客慈也沒說答不答應這事兒,只是走了兩步過去繞着那棵對比起來有些光禿禿的樹幹開始轉着在地上找東西。
不一會兒,顧客慈便從那桃粉色的花瓣裏翻出了一塊依稀可見手指印的金子,心滿意足地往袖子裏一揣。
玉羅剎見狀嘲笑他道:“耙耳朵!藏個私房錢還要這麽偷偷摸摸,就那麽點能做什麽?”
“所以這不是等着挖墳能挖出些好東西來娶媳婦嘛。”顧客慈毫不在意耙耳朵的稱號,畢竟有夫人才能耙耳朵。
“皇陵距離京城不遠,先等那小皇帝派去的人過去我們再去,不着急。”
玉羅剎正說着,院子入口處進來一個日月神教的護衛,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的東西被布罩着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顧客慈出聲将那人叫過來,問道:“拿的什麽東西?”
在黑木崖,東方不敗很早便下令見顧客慈如教主親臨,那護衛恭敬回答道:“回夫人,這是教主特意命人快馬加鞭回黑木崖從平大夫處取來的東西。”
平一指?
顧客慈前幾日被東方不敗關在東苑裏,的确有幾天沒和東方不敗一同進出,許是那幾日東方不敗吩咐下去的,伸手正想掀開看看托盤裏面的東西,手指都捏住那布角了顧客慈又松開來收回手,喃喃自語了一句什麽,對着那護衛道:“送進去吧。”
“是。”
兩人看着那護衛端着托盤往院子裏走去,玉羅剎放低聲音道:“這些年來以紅塵情愫入宗師,又斬斷紅塵至大圓滿的不少,像東方不敗那樣以權欲入宗師,又因情系一人成就大圓滿的可謂是一枝獨秀,但這對你來說可不是件好事。”
放在往常,玉羅剎對東方不敗這樣的後起之秀可以說是十分欣賞的。
因為東方不敗的道走到這樣的地步,将來境界一步步提升,走到最後水到渠成的斬斷情絲踏破虛空。
不像他們這些人會因為在宗師大圓滿境界便斬斷紅塵,如無根浮萍一般游蕩在紅塵之外。随着境界的提升斬斷紅塵的心魔越發嚴重,終究與武學大道無緣。
能有這麽一個有可能突破玉羅剎未曾達到境界的後輩,玉羅剎自然是欣慰的。
可若是這位後起之秀如今心中情愫牽動在自己的弟弟身上,玉羅剎的心情就不那麽美妙了。
顧客慈卻是笑眯眯回道:“沒關系,昨晚上我試了試,我夫人現在還殺不了我,最多撓我兩下加速我體內經脈傷勢痊愈。說不準哪天是我心魔先發作一個想不開抹了脖子,直接送他登頂大道呢。”
“假話。”玉羅剎眼神都懶得給顧客慈一個,哼笑一聲。
他在之前探過顧客慈經脈後便察覺出了顧客慈的境界有異。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境界跌落至此卻仍舊活蹦亂跳。但想來與那九陽神功大抵脫不了幹系。
但依照顧客慈這看似是狗其實是狼的脾性,咬住了什麽就別想讓撒口,哪怕是重傷垂危,恐怕想着的都是要把自己圈在懷裏的東西嚼碎了咽下去才閉得上眼睛。
“感情的事兒,全攤開說明白了多沒意思。”
顧客慈的手指摩挲着袖中的那塊金子,指腹還能摸到金子表面凹凸不平的痕跡,想起昨日東方被欺負得狠了卻仍舊能克制自己寧願去捏手中的金針也不觸碰他的情景,眼神暗了暗,只覺得一顆心都被泡在溫水裏慢慢煮了個滾燙。
“哥,”顧客慈第一次這麽叫玉羅剎,“幫我個忙。”
玉羅剎伸手去夠酒壺的動作頓住,停了好一會兒才出聲:“說。”
顧客慈低垂着眼簾,緩慢而堅定道:“我想成親。”
玉羅剎覺得自己有必要問清楚一點:“你這是娶還是嫁?”
“自然是我入贅,不過……”顧客慈的唇角微勾,“我家教主的那套,一定要最華貴的鳳冠霞帔,十裏紅妝。”
——
東方不敗命外面候着的人進來,伸手挑開了那托盤上蓋着的布,将那圓潤的瓷瓶握在手心:“方才可是讓他看到了?”
“是,夫人還問了是什麽,只不過沒掀開來看。”護衛低着頭回禀。
“退下吧。”東方不敗擺了擺手。
護衛倒退着離開房間,坐在房中的東方不敗手中把玩了瓷瓶一陣,取過旁邊倒扣着的杯子斟了一杯昨夜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将手中瓷瓶裏的那藥丸丢進冷茶裏晃了晃,待到藥丸在水中化開,垂眸看了那茶水表面半晌,轉手便将那茶水潑在了房間的地面之上。
絲絲縷縷的藥香逐漸擴散開來,東方不敗的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手腕,眼中掠過一絲滿意。
——
十天後·京郊皇陵
皇陵中沉睡的都是大明朝的歷代皇室嫡系。且不說重兵把守在外,大內高手隐藏在內,傳聞皇陵中還有三位宗師境界的武林前輩在此坐鎮。
詭異多變的繁複機關與三位功法各異的宗師高手,哪怕是巅峰時期的玉羅剎想要闖一闖這皇陵,進是進得來,但能不能豎着出得去還是個未知數。
顧客慈一行三人快馬來到皇陵時,小皇帝的暗衛已經帶着聖旨和手令先行一步抵達。
宸王陵墓看上去與旁的并沒有什麽不同,只是規格形制上比旁邊先帝的陵墓小了些。
但幾十年來在皇陵靜修的那位宗師高手此時就盤膝坐在宸王了陵墓的入口處。
須發盡白的老人沒有起身,靜靜聽完小皇帝的禦令,将目光轉到了聖旨中提到的顧客慈身上。
世人皆認為他枯守皇陵幾十載是因為對皇室的忠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雖然的确忠于栽培他的皇室,但他這般用盡全力拖延天人五衰而亡的目的,不過是想要等一個,或許可能有朝一日會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的故人。
老人就那麽死死盯着顧客慈看,看的饒是厚臉皮如顧客慈都有些扛不住,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聽老人張口,用一種像是砂紙打磨的嘶啞嗓音道:“你……過來。”
顧客慈往旁邊動了動,發現老人的視線跟着動了動。于是摸了摸鼻梁上前蹲下身,擡頭問這個幹癟成幾乎皮包骨的瘦小老頭兒:“前輩有何吩咐?”
只見瘦小的老頭兒出手迅捷如閃電,幹枯如鷹爪一般的手死死攥住顧客慈的左手手腕,一股內力剛潛入顧客慈經脈內,就被顧客慈體內露頭的熱流十分霸道地拍了回去。
內力被反噬,老人卻咧嘴笑了,笑得有些嘲諷,眼神卻微微濕潤:“一天天的罵別人是蠢貨,怎的沒了記憶,自己去做那無情證道的蠢事?”
顧客慈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心中湧現出一種酸澀,他定定看着眼前的老人,猶豫道:“你……我們是不是,曾經……認識?”
“老頭子我才不會認識小蠢貨。”鶴發老人松開顧客慈的手腕閉上眼,語氣減弱,“你走吧,我不會讓你們進去。這裏不歡迎你們。”
旁邊帶路的暗衛當即上前一步道:“陛下有話帶給三位大俠。”
玉羅剎被這麽一通弄得有些不耐煩,皺眉道:“他又在算計什麽?”
“陛下道:宸王陵墓的機關需要守墓人開啓,若三位大俠無法說服金老,那便只能硬闖。還請三位大俠打起來時不要傷及宸王墓旁的先帝陵墓,陛下來年……”暗衛咽了口口水,聲音努力平穩,“來年祭祖還有用。”
玉羅剎:“……”
顧客慈:“……”
東方不敗輕笑了一聲:“那若是本座今日一定要動手呢?”
那暗衛像是早就被人吩咐了答案一般對答如流:“只要玉教主同意,陛下也不在意的。”
東方不敗的眼神落在玉羅剎的身上,見玉羅剎狠狠盯着先帝陵墓的方向表情雖然咬牙切齒,眼神卻是忿忿中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若有所思。
而就在這時,像是想明白什麽似的顧客慈握拳砸在自己的手心裏,對着盤膝打坐的老人大聲道:“前輩不讓無情證道的蠢貨進,那我和我夫人都不是啊!只有我哥是!”
說着将束手站在一邊的東方不敗拉到身邊,與一臉錯愕的玉羅剎劃清界限。
在玉羅剎一臉的“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的眼神下,顧客慈牽着東方不敗的手看着睜開眼睛的老人,語氣平和而陳懇,就像是對着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這是我夫人,日月神教的教主,武功宗師大圓滿,長得好看、富有還寵我。自從入贅日月神教,每一天我都過得極其快活。”
“真的,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快活的日子了。”
顧客慈不記得從前的種種,卻仍舊溫和而鄭重地對這位老人說着自己現如今的生活,眼睛裏滿是堅定與快活。
不僅那老人呆愣住,就連被顧客慈牽住手的東方不敗也微微愣怔了一瞬,然後唇角微勾,轉而迎上那老人懷疑的視線,神态自若地點了點頭。
長久的沉默過後,那老人長長嘆息了一聲,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又仿佛在說給在場的人聽:“宗師大圓滿本就是一個彌天的謊言,斷情絕愛這種法子有悖人倫,可仍舊有無數的武林高手為了虛無的大道飛蛾撲火,執着一生,到頭來畢生修為平白為他人做了嫁衣啊……”
“罷了,老頭我要休息了。”老人忽然笑了一下,那張皺紋遍布的臉尚能看出五官的隽秀,年輕時想必也是鮮衣怒馬的俊美男兒,“你們去吧,好自為之。”
說罷,手中一道殘影閃過,一枚令牌被他反手拍入蒲團旁邊的地下,伴随着轟隆隆的巨響,幾人面前塵封了幾十年的宸王陵墓轟然開啓,如同靜靜蟄伏的猛獸張開了深不見底的巨口。
玉羅剎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個進去,與東方不敗稍遲一步的顧客慈在邁步進去的瞬間似有所覺地回頭看了一眼。
老人盤膝坐在蒲團之上,手中似乎握着一塊像是玉佩一類的物件,緩緩閉上了眼睛。
……
墓穴的入口甬道很黑,玉羅剎像是早有準備一樣從懷中掏出兩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塞了一顆進顧客慈的手裏,握着另一顆在前面走。
自從進入宸王墓,玉羅剎明顯能感覺到情緒急迫了幾分。
顧客慈擡手去握東方不敗的手,卻因為昏暗先碰到了東方不敗的手腕。但手指只是将将觸碰到就被東方不敗猛地避開。
顧客慈有些愕然的看向東方不敗,東方不敗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重新握住顧客慈的手,反客為主先行開口道:“愣着做什麽,往前走罷。”
顧客慈被東方不敗拉着往前走,卻總感覺哪裏不太對。
方才東方為何會如此反應?他的手指方才碰到的地方是……脈搏?
脈搏是習武之人的命門不假,但是東方不敗渾身上下哪一處命門沒被顧客慈親過碰過,哪裏就會有這樣反常的反應?
顧客慈加快腳步上前正要詢問,就見東方不敗與玉羅剎齊齊停在一處牆壁前,表情有些古怪。
視線從東方不敗身上轉移到面前的牆壁之上,顧客慈輕聲讀出刻在石壁上的字——
“來都來了,不去看看我?”
石壁的兩邊均有一條通向黑暗的長甬道,右邊的那條甬道旁邊還畫了一只碩大的卷毛狐貍,瞧着一點都不威武,一副沒睡醒的懶懶模樣。
玉羅剎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啧”了一聲,沒好氣道:“又來這套,煩不煩……我去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