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退休的第39天
西方魔教本名羅剎教,乃是玉羅剎一手建立,稱雄關外,雖甚少踏足中原,西域三十六國無一不是仰仗西方魔教鼻息而活。
羅剎教紮根關外,盤根錯雜,多年來已不知發展到何等規模,玉羅剎更是當今武林所知大宗師中最神秘、武功最詭谲的存在,出現之時白霧蔽身,無人知曉玉羅剎是男是女,身份來歷,因為見過他真正出手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只當年曾與玉羅剎有過約戰的大宗師吳明依稀透露過,玉羅剎慣用的兵器乃是一對形如彎月的金色彎刀。
幾個月前,如日中天的羅剎教忽然傳來玉羅剎暴亡的消息,得魔教信物羅剎牌者可繼位西方魔教教主。
而後,羅剎教的草包少主玉天寶帶着信物羅剎牌在中原武林攪了個腥風血雨。
陸小鳳無故被牽連進去尋找羅剎牌真正的下落,查到最後才得知一切都是玉羅剎做局,高高在上看一群欲望驅使的庸人上演了一處好戲。
未費一兵一卒,不費吹灰之力便揪出了羅剎教中将來會對羅剎教真正繼承人不忠的叛徒,這一出鬧劇落下,羅剎教對玉羅剎的畏懼與忠心更上一層樓,也在中原武林中為玉羅剎這個名字再度蒙上了神秘可怖的面紗,卻無人知曉那些在這出鬧劇中被連根拔起的幾方勢力都被玉羅剎當做人情送給了當今朝廷。
【從今往後,西方魔教與中原再無任何關系,當年種種盡數還清,來日再見便各憑本事罷。】
羅剎教的野心終于在這一次鬧劇之後露出了獠牙,關外的勢力開始不加掩飾地逐漸朝着關內侵襲。
玉羅剎停留在宗師大圓滿境界已經太久,久到他已經能夠感覺到生命的流逝。
年少無力時他曾經欠下朝廷一筆天大的人情,如今既然還清,在确定了羅剎教會在阿雪繼任之後絕對忠誠後,他便只剩下最後一件事。
他已經将他最重要的珍寶遺落在中原太久。
——阿茲,再等等。哥哥說過,一定會帶你回家。
——
每年的五月中旬,玉羅剎都會從西域動身前往塞北的萬梅山莊。
他在兒子出生第五天的時候便讓身邊最心腹的人将其抱走培養,每年只過來探望一回,每次都只是匆匆相處半月離開,絕不會因為任何事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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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年未至五月,玉羅剎便已經離開了西域。
因為他收到了中原傳回的關于夢中所謂神明提到的那個人的線報。
的确是個十分有意思的人,而當玉羅剎知道吳明也派了宮九前去試探之後,那種惡劣的、想要攪動池水的心思便乍然而起。
當年武林的五大宗師,因各種原因相繼隕落,只剩下他們兩個與歲月抗衡,與天争那一絲生機。
玉羅剎選擇了野心,哪怕居于關外,他的威名在江湖之上久盛不衰,轟轟烈烈。
吳明卻選擇幾十年來隐姓埋名,蟄伏海外,如同暗地裏的毒蛇一般等待着時機。
玉羅剎知道吳明在等什麽。
他将突破宗師大圓滿的希望放在了朝廷武庫裏。然而朝廷武庫并不只是有專人看守,還有當年魯班神斧門以及墨家遺族混合設計的重重機關保護。
江湖人或許遺忘了吳明,但朝廷絕對不會忘記這樣一個曾經的大宗師,也絕不會與立場不明野心勃勃的吳明做交易放吳明進去武庫。吳明想要在不破壞武庫的前提下進入朝廷武庫,只有一種可能。
——謀反。
頂着易容走在街上的玉羅剎側頭看了一眼自以為動作隐秘鬼鬼祟祟打量自己的孩童,在路過之時伸手輕輕抵在那孩童的太陽穴處,氣勁吞吐間那不到成年人腰跡的孩童應聲倒地,屍體卻在一陣古怪可怖的噼啪聲中錯位斷裂,原本平平無奇的臉蛋驟然蒼老了十幾歲,變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
他平生最讨厭看見的,就是侏儒。
玉羅剎抽出手帕擦拭着手指,心中冷哼。
這世間好看的東西太少,醜陋的玩意兒卻到處都是,當真無趣。
就在他轉過街角之時,忽然一道尖銳的劍意毫不留情地迎面刺來!
玉羅剎的眼睛一亮,當即側身閃開,手指貼着那寒光凜冽的劍身滑過,在臨近劍柄的位置上不輕不重地一彈。
原本淩厲無比的劍意頓時一滞,西門吹雪咬緊牙關握住了手中的劍,硬生生扛着腕間的劇痛穩住了方才在玉羅剎輕描淡寫一彈之下幾欲脫手的劍柄。
他是一個劍客,只有死亡,沒有棄劍。
“阿雪-爹爹好想你啊——”
無視了西門吹雪周身的冷意,穿得跟個花蝴蝶一樣的玉羅剎朝着一身雪白的青年飛撲過去,不容拒絕地抱住西門吹雪僵硬的身體,掰着自家兒子俊美的臉蛋好好洗了一番剛才被那侏儒污染到的眼睛。
“怎麽這個時候出來了?你明明答應爹爹四月五月不外出的——”
西門吹雪的眼皮一跳,這麽些年過去了,他仍舊無法習慣這個不着調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考驗他承受能力的父親,但現在……正事要緊。
“你當初,到底生了幾個?”西門吹雪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饒是玉羅剎也呆愣了一瞬,眨眼道:“雖然爹爹知道阿雪最喜歡爹爹了,但是阿雪是阿雪的娘親生的,不是爹爹哦。”
被敷衍的西門吹雪搭在劍柄上的手用力握緊,板着臉,眼神開始聚集起風暴。
玉羅剎知道這是逗過頭了,心下嘀咕了一句今日的阿雪怎麽這麽不好玩後回憶了一下方才的問話,挑眉道:“之前爹爹便說過,我只有阿雪一個孩子。”
繼承者只需要一個便足夠,玉天寶那個蠢貨能錦衣玉食十幾年充當阿雪的擋箭牌算是他的福氣。
西門吹雪沒料到玉羅剎會這般肯定的否認,皺眉:“有沒有可能是你也不知道的?”
玉羅剎歪頭看着西門吹雪,反問:“阿雪覺得呢?”
在玉羅剎不知情的情況下爬上玉羅剎的床還平安生下他的孩子養大?
——這的确未免太過看不起這位羅剎教的玉教主了。
西門吹雪移開視線,面無表情的想。
玉羅剎幽幽嘆了口氣,一副吾兒叛逆傷透老父心的表情:“阿雪還是不想繼承家業嗎?”
西門吹雪沒理會玉羅剎的這幅模樣,冷聲道:“我見到一個人,和我看上去差不多大,卻長着一張與你近乎八成相似的臉。純陽的內家功法,哪怕受了經脈曾被人寸寸震斷的重傷卻仍舊行動自如,與當年的你如出一轍。”
玉羅剎臉上的表情陡然凝固。
“他叫顧客慈,你可曾聽過?”
——
西門吹雪的拜帖還未送上黑木崖,東方不敗便已經得知了消息。
西門吹雪的去而複返對東方不敗與顧客慈而言并不是什麽意外。但是與西門吹雪幾乎前後腳遞了拜帖的無情便讓兩人着實有些疑惑。
東方不敗看了眼表情興味的顧客慈:“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香饽饽。”
顧客慈湊到東方不敗跟前調笑道:“是嘛?想必夫人是夜夜都聞早已經習慣為夫的香味了。”
東方不敗打量着顧客慈的五官,忽然道:“玉羅剎是西域人,雖然無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性別,容貌為何,但西門吹雪能第一眼見到你就聯想到他,想必你與他是真的長相極為相似。”
“嘶,我不會曾經是什麽西域王國的小王子,冷不丁就有了一個建立了西方魔教的便宜侄子吧?”顧客慈摸着下巴忽然笑了,“總歸不可能是父母兄弟,哪有人能跟王八似地活那麽久。”
東方不敗幽幽看了一眼顧客慈:“玉羅剎成名已久,在本座年幼之時西方魔教便已然屹立在關外。況且依你這個什麽都不記得的狀況,萬一你離開這裏其實并沒有多久呢?”
“我前兩天從小東西那套消息來着,那記仇的小家夥存心想看我笑話,怎麽套都不肯說,不過按照它的話,我估摸着應該是早就入土了才是。”
顧客慈随手抄了一個枇杷捏在手心,坐回到椅子裏低頭細細剝皮,“其實我對人倒是不感興趣,不過要是有機會的話咱們可以去挖一挖我的墳,我總感覺裏面肯定有好東西,回頭拿點出來也好做聘禮——”
“聘禮?”東方不敗一挑眉。
顧客慈将剝好的枇杷塞進嘴裏嘗了嘗,不苦不澀,這才又抓了一個出來開始給東方不敗剝,頭也不擡道:“嫁妝也成——”
兩人正說話間,一陣輪椅聲傾軋石板地面的聲音傳來,被小童推過來的無情朝着兩人抱拳行禮:“東方教主,顧兄。”
無情看着顧客慈的眼神有些複雜,上次來黑木崖之時,他認識了顧客慈。
甚至于顧客慈友好溝通之後初步為友,卻沒想到第二次見面,顧客慈的身份便已經撲朔迷離,再也不僅僅是日月神教的一個附庸。
還未等無情再次開口,西門吹雪與他身邊那個穿着花裏胡哨面容平平無奇的男人也被婢女引進了主院。
“喲,這麽熱鬧,看來這中原的魔教就是不一樣。”那男人的視線先是在無情身下的輪椅上轉了一圈。
随即落在了東方不敗的身上,像是故意避開了那麽大一坨坐在旁邊的顧客慈一般,眼神瞥都沒瞥一眼。
西門吹雪看了眼有些反常的玉羅剎,又看了看低頭剝枇杷的顧客慈,徑直走出了房門在院中的大梨樹下閉眸站定,沉默地表明了自己不參與的态度。
雖然男人易了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沒有武功的普通人。但被諸葛神侯特意叮囑過的無情仍舊猜出了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黑木崖來見顧客慈的人會是誰。
西方羅剎教,玉羅剎。
無情微微一笑,說話間笑裏藏刀絲毫不落下風:“玉教主每年都要來去到應天府欣賞江南的秀麗風景,今年怎麽有興致來着這風景遠遠比不得江南的平定州?”
在場的人都是消息靈通的千年狐貍,哪裏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宸王薨逝于六月初,當年玉羅剎差點打入皇宮搶人,朝廷中有不少資歷深厚的老人都知道玉羅剎與宸王的關系。
玉羅剎每年看似是去塞北,實則是在宸王的忌日前往應天府郊外的皇陵祭奠。
甚至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沒能打消想要将宸王遺骨帶去西域的念頭。
被提及痛楚的玉羅剎正要開口,就聽見一道聲音毫不在意地插進來:“夫人,吃枇杷-這次采買來的枇杷還挺甜。”
玉羅剎和無情的視線齊齊落在顧客慈朝着東方不敗伸過去的手上,那只手的指間還掐着一只被完美剝皮的枇杷。
東方不敗斜睨了一眼顧客慈,又看了眼他沾染了枇杷汁水的手指,直接就這顧客慈的動作低頭咬了一口枇杷,嚼了兩口微微皺着眉咽下去,淡淡道:“太甜了。”
見東方不敗不怎麽喜歡的樣子,顧客慈十分自然地收回手将那剩下的枇杷塞進自己嘴裏,随手将果皮放在桌案上。
嘴巴裏一鼓一鼓的,轉頭盯着玉羅剎和無情看,臉上寫着“你們怎麽不繼續”了的看戲表情。
無情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
玉羅剎的視線一開始久久停留在顧客慈的手指上,他沉默着,慢慢向上看,直到那張熟悉的面孔進入視野,他的視線便再也無法被旁的任何東西分散出去。
那是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卻又年輕到讓他不敢往心中那個方向希冀的臉。
可是這世上不可能有長相如此相像的,毫無關系的兩個人。尤其是其中一個人還是在當今武林除了西門吹雪之外無人見過真容的玉羅剎。
西門吹雪的母親是中原女子,當初玉羅剎決定将西門吹雪送去塞北便是考慮到西門吹雪長大之後的長相若是偏西域,送去中原恐怕更會惹人耳目。
卻着實沒想到長開後的西門吹雪完美集合了父母五官的優點,來自母親那一方的柔和五官中和了父親那一方淩厲深邃的西域長相。
若是不站在一起比較細看,根本看不出西門吹雪的身上竟然有西域的血統。
可面前這人的長相……
阿茲不可能有血脈留存。
當年的玉羅剎在當初找到年幼失散的幼弟時為時已晚,他只來得及在帝王封棺之前見了他的阿茲最後一面,彼時羅剎教雖立,玉羅剎卻并未武功大成,西域仍舊一盤散沙。
他沒有籌碼從朝廷手中奪走幼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挂念了十七年的阿茲就這麽被送入了不見天日的皇陵深處。
在那之後他徹查了這些年阿茲身邊的所有人,沒有發現有任何的女人、男人與阿茲有過親密的接觸,這才放棄了從他人身上尋找阿茲影子的打算。
可如今……
他叫什麽?
玉羅剎的眼睛有些艱澀的眨了一下,身畔的手緊握成拳。
顧客慈。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顧客慈吐了枇杷核之後舉着手找了一圈沒找到手帕,東方不敗實在看不下去從袖中取出手帕蓋在顧客慈的手上:“行了,去吧,本座與無情捕頭還有事相商。看着點時辰,按時回來用晚膳。”
湊過去啾了一口自家夫人,臉上仍舊帶着笑意的顧客慈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緩緩走到玉羅剎的身前。
他的個頭比尋常男子要高上不少,但此時與玉羅剎相對而立時兩人卻顯得有幾分旗鼓相當之意,這讓顧客慈有些陌生的“啧”了一聲:“聊聊?”
本來有些緊張的玉羅剎不知為何心頭一松,沒忍住勾唇而笑,偏了偏頭:“你的地界,帶路吧。”
“什麽我的地界,這是我夫人的地界,你可別亂說啊,回頭害得我被踢下床怎麽辦……”
目送兩人嘀嘀咕咕地離開,東方不敗收回視線,再度看向無情時眼睛裏哪裏還剩半點的柔和:“無情捕頭此次前來……”
……
沒有七拐八拐去別的什麽地方,顧客慈找了個有太陽、距離房間不遠、以東方不敗的內力恰好能聽到對話的小亭子,方才站定回過頭,便見身後跟着自己的男人身周陡然被一陣白霧所籠罩,看上去十分詭異陰森。
顧客慈沒忍住伸手抓了一把玉羅剎身周的白霧,那并非真的是霧氣,而是內力外放形成的屏障,真正捏上去倒是有些軟軟的,手感有些像棉花。
——全然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危險詭異。
玉羅剎卸僞裝的動作頓了一下,隔着白霧頗有些無奈地看了眼顧客慈,待到白霧散去,那張與顧客慈十分相似,五官卻被歲月雕琢得更加沉穩危險的臉露了出來。
顧客慈恍惚了一下,腦海中好像有什麽隐隐約約的東西一閃而過,想要抓住卻怎麽也找不到頭緒。
他盯着玉羅剎看了許久,忽然想起之前東方曾經說的玉羅剎在他年幼之時便已成名,嘴一禿嚕脫口而出:“你……貴庚?”
這長相相似度,別真是我那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父親吧?
玉羅剎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從顧客慈那沒有掩飾的懷疑神情裏看出了某種猜測,嘴角一抽,不知為何有一種被現世報的感覺。
平日裏阿雪在面對他的時候,難道就是這樣的一種心态嗎?
微妙地避開了關于年齡的問題,玉羅剎看着眼前人過分年輕的五官,心下起了兩分別扭,下意識的不想讨論這個。
若他真的是阿茲……玉羅剎抿了抿唇,堅定了絕不回答這種問題的心思。
男人問什麽年齡,看臉不就行了嗎?!
想起今日晨起出門時銅鏡裏看到的容貌,堪稱駐顏有術的玉羅剎暗自心道。
“我有一個年幼走失的弟弟,從小族人們便說我們兄弟長相十分相似。”
玉羅剎說這話時眼神十分柔和,他并沒有蓋棺定論顧客慈是否真的是他的阿茲,而是語氣平靜地說出一種可能,一個邀請,“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去尋找這個答案。”
“但不論結果如何,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就算面前之人不是他的阿茲,這般相像的容貌,健康的體魄,玉羅剎難免生出一種阿茲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欣慰與喜悅。
“尋找答案?”顧客慈的心中浮現出一個方法,不過他并沒有說出口,而是看向玉羅剎。
玉羅剎的唇角勾出一個邪氣的弧度,眼神裏透露着狠厲與決絕:“開棺。”
去看看他的阿茲,是不是真的躺在那座冰冷的地下宮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