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退休的第38天
房間裏的浴桶已經被小厮們擡走,屏風後內室潮濕的地面也已經被收拾幹淨。
換好衣物,披散着長發的東方不敗坐在前堂上首的雕花椅中,雙腿交疊,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旁邊椅子裏一臉乖巧無辜的顧客慈。
被顧客慈暴力搓洗幹淨的雪貂站在桌面上,十分狗腿的向東方不敗遞過去一盞方才婢女沏好的茶水:“教主喝茶!”
雪貂身上的毛只是被顧客慈用棉布囫囵逆着毛撸了兩把,此時正一撮一撮滑稽地乍着,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裏滿是乖巧。
東方不敗頓了下,壓下心頭因為看到一只毛絨絨的東西說人話的荒謬感,擡起的手本來要按壓太陽穴,卻拐了一個彎接了雪貂遞過來的茶水。
顧客慈有些好笑地看着東方不敗端着茶盞難得呆愣的神情,起身走過去将那被攥得咯吱作響的茶盞從東方不敗手中抽出來,握着東方不敗的手輕輕摩挲着安撫道:“別怕。”
東方不敗掀起眼皮莫名地看了一眼顧客慈:“本座怕你?”
随即又看了一眼蹲坐在桌面上一臉讨好乖巧的雪貂,嗤笑一聲:“還是怕這麽個小東西?”
沒有将手從顧客慈手中抽出,東方不敗的眉頭放緩了眉頭,聲音平和道:“顧客慈,本座不管你是個什麽東西,也不管這貂兒是什麽山野精怪,但是……”
“下次要是再讓我看到他待在我們兩個在的房間裏,你們兩個就給本座一起滾出去!”
顧客慈幹咳了一下,萬萬沒想到東方不敗的重點不是在他們兩個的身份來歷。而是在懂人性能說話的雪貂有可能看到了他們親昵的事上。
但顧客慈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快,當即蹲下身握着東方不敗的手鄭重發誓:“夫人放心,為夫這就将這個妨礙咱們親昵的小混蛋踢出主院,外出求學,絕對不會打擾咱們的夫夫生活。”
顧客慈這麽一說,東方不敗就想起之前他與顧客慈相處的種種情景,甚至當初兩人在黑木崖大殿調情之時,東方不敗都看見了鬼鬼祟祟藏在角落裏的雪貂,只是當時覺得不過是一只小東西,犯不着計較,如今卻得知……
東方不敗閉了閉眼,額間的青筋一跳,厲聲道:“你們兩個,給本座去廊下站着,今日不準進晚膳!”
……
一人一貂被趕出了房間,一步三回頭地走到廊下站定,半晌,齊齊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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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顧客慈眯了眯眼,轉身背對院子盤腿坐下,伸手拍了拍旁邊。
雪貂警惕地看向顧客慈:“幹嘛?”
“坐,咱們爺倆聊聊天。”顧客慈的右胳膊肘抵在膝蓋上,擡手托着自己的臉頰側頭注視着陽光下白生生的雪貂。
“又占我便宜,誰和你是爺倆……”雪貂一邊嘀咕一邊又用狐疑的眼神看了顧客慈好幾眼,挑了顧客慈旁邊陽光最好的地方,先是學着隔壁野貓一樣狂放的甩水動作整只貂一通狂甩,期間還壞心眼地故意往顧客慈的方向湊。
顧客慈身上才換的外衫又被雪貂甩了一身水,黑着臉作勢要伸手:“我看還是幫忙給你甩幹淨怎麽樣?”
“幹了幹了!”雪貂連忙一屁股坐在顧客慈身邊,毛絨絨的小身板學着顧客慈的模樣背朝着陽光坐下,轉頭悄咪咪打量了顧客慈一眼,學着男人的動作将兩條小短腿努力用手扒拉過來盤好,得意道,“好了,你說吧。”
顧客慈正要開口,雪貂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先聲奪人:“脂膏都在那個小包袱裏面呢!我可沒私吞!”
顧客慈笑眯眯道:“你一個單身貂,私吞那個做什麽?毛發美容嗎?”
雪貂被噎了一下,癟癟嘴,單知道這男人嘴上不饒人又狗得很,他何必呢!
抱着腿努力維持盤膝而坐的姿勢,雪貂小聲碎碎念:“那你找我幹嘛?你這一天天的老婆軟飯熱炕頭的,就知道嚯嚯我……”
“我的身世應該要被扒拉出來了。”顧客慈突然道。
雪貂的碎碎念戛然而止,猛地擡起腦袋看向顧客慈:“這麽快?!”
結果就在下一秒對上顧客慈了然的眼神。
雪貂長長的胡須抖動了一下。
顧客慈輕笑一聲,脊背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這讓他有些懶散地喟嘆一聲,直了直身子舒展筋骨:“你知道我是誰。”
雪貂低着頭不說話,小腦袋幾乎要埋進胸口毛絨絨的皮毛裏。
“東方不敗,邀月,葉孤城……這三個人,孤,獨,遠,各占了極致。”顧客慈懶懶散散地開口,語氣不緊不慢地敘述,“其實一開始東方并不是你的最優選,因為在系統的數據庫裏,喜歡男子的東方會接納我的概率明顯要比葉孤城更高,而黑木崖只是被世人忌憚罷了,遠遠不到與世隔絕的地步。”
“但你還是用黑木崖引起了我的注意,努力說服我讓我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離開人流密集的城鎮,上了黑木崖。”
顧客慈見雪貂的腦袋越埋越低,擡手倒着呼嚕了一把雪貂後脊背上的毛,讓原本甩柔順了皮毛的雪貂頓時又變成了亂糟糟的一只,“因為在你的數據運算裏,我只有遠離城鎮才算安全。”
“而在我到了明顯冷清不少的黑木崖之後,你又開始拐彎抹角想勸我換一個人選,同在中原的邀月這個時候被你排除了選項,為什麽?”
雪貂的小手互相掰扯着,猶豫了一下小聲道:“移花宮裏全是女人……雖然數據沒有告訴我,但我總感覺,你其實沒那麽喜歡穿女裝……好吧,可能你撩東方教主的時候除外。”
顧客慈捏雪貂後脖頸的動作頓了頓,擡手揉搓了一把雪貂的小腦瓜:“腦子不大,想得挺多。”
顧客慈的女裝會這麽熟練,歸根結底是源于他剛進入主神空間時因為身體太過孱弱,差點被同為任務者的人殺死在第一個副本空間。
自那之後,在他用通關副本積分重塑身軀之前,身形尚且瘦弱纖細的顧客慈一直都是憑借着縮骨,穿着女裝假扮女孩子來麻痹同副本的任務者,蟄伏到最後成為得利最大的黃雀。
那時的顧客慈并不是如今武力一流的大魔王,他有的只有七竅玲珑的心思,和一張足以讓男人心軟呵護的精致臉蛋。
他用柔軟的姿态像一朵最漂亮的花一般藏起自己的鋒芒,利用着身邊能夠讓他活下來的一切。
而在顧客慈重塑體魄真正重生之後,再也沒有碰過女裝哪怕一次。
當時顧客慈用那種惡搞的行為穿女裝時雪貂并不感覺驚訝。因為對顧客慈而言,真正的女裝打扮化妝梳發,才是将顧客慈當年身弱之時的苦難艱難翻出來在陽光下暴曬。
即使不再疼痛,傷口處尚未脫落的結痂也會提醒顧客慈曾經手段的不堪與卑劣。
所以只有雪貂知道,他在揚州城的花船之上看到顧客慈女裝劍舞時有多震撼,就是在那一刻,雪貂才最先明白過來,東方不敗對于顧客慈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為了讓東方不敗正視心魔,顧客慈居然甘願将自己的傷疤撕開來流出最豔麗奪目的血滴。
揚州城的燈火輝映的那一晚,趴在東方不敗琴邊的雪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顧客慈這一場劍舞代表的是多麽深沉而瑰麗的告白。
“我當時應該讓你直接去飛仙島的。”雪貂突然開口,“葉孤城是個劍客,也是個心有野心卻責任纏身的人,他沒有東方教主那種讓你動容的奮不顧身。
飛仙島遠在海外,中原的人不會有機會發現你的身份,更不可能抓到你功法或者身體的缺陷。你或許會和葉孤城成為關系淡淡的朋友,一起談論劍道。
你可以在這個世界慢慢得以休養生息,恢複力量,你就……還能是一直以來都無牽無挂,無比強大的顧客慈。”
“誰讓你當時存着想用東方讓我吃癟的小心思?”顧客慈毫不留情地揭穿雪貂隐瞞的那點小念頭,“行了,是我要謝謝你。當大魔王有什麽好的,老房子着火的感覺比空虛寂寞冷好多了——”
“謝個屁……”雪貂可憐兮兮地抽了下鼻子,“你就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主神空間,沒有被主神登記在冊的東方教主會瞬間被你那霸道的姻緣線拽進空間裂縫嗎?”
雪貂才不管顧客慈談不談戀愛,老房子着不着火,他是被顧客慈一手捏出了外表,又填充了數據庫進來。
對于他而言,顧客慈這個宿主雖然又狗又煩,但終究是他的締造者,也是他唯一的夥伴。
就現在這個程度,顧客慈能眼睜睜看着東方教主出事不發瘋才怪。
可是就顧客慈和主神那種你死我活的對立,讓主神同意東方教主這麽一個明擺着是顧客慈助力的人進入主神空間,別說是門了,就連透氣縫都沒有一條!
聞言顧客慈只是笑:“我心裏有數。”
“你有數什麽有數!你見天的就知道圍着他轉!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情聖戀愛腦?!”
雪貂像是終于忍不了一般甩開顧客慈的手,努力撐了一下地面站起身,兩步跨到顧客慈面前狠狠踢了顧客慈的膝蓋一腳,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你就沒想過到底來這個世界是幹嘛的?主神給空間的任務者們發布通告美其名曰讓你退休,你就真當這是養老基地嗎?!”
“別生氣嘛,瞧瞧這炸毛的樣子,啧啧。”顧客慈伸手夾着雪貂的小胳膊将貂舉起來,任由雪貂罵罵咧咧地朝着他踢腿揮爪子,“你看,你都這麽認為了,主神會怎麽想?”
雪貂的動作霎時間停了下來,爪爪和腿耷拉在半空中,呆愣愣地看向顧客慈。
“我不在乎我的過去,畢竟我進入主神空間這麽多年,哪怕空間時間流速不一,可這世上滄海桑田不過轉瞬,就算我還有親人在世,對他們而言我也不過是隔着幾層血緣的起死回生的稀奇罷了。”
顧客慈不徐不緩道,眼睛裏滿是能夠感染人的鎮定與平和:“主神不過只是一個更為強大完善的系統罷了,他見識過太多副本空間的人性美醜,用人命去填充他的條件選擇題,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人類,操縱人心,從而成為人類的主宰,殊不知這才是世上最愚蠢的認知。”
說罷,顧客慈眼中的譏諷涼薄淡了淡,話音一轉,問雪貂:“這些日子在平一指那都看到了什麽?”
這話音轉得實在是太快,雪貂愣了一下才讷讷回答:“就……人?”
說完見顧客慈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自己,雪貂下意識地一邊回憶一邊回答:“感覺挺複雜的,有些人明明好像是要救人,可是卻背地裏故意做着得罪平一指的事,等到平一指怒極不救時又哭着喊着讓平一指一定要救人一命,當衆跪求,說是不管讓他做什麽都願意……還有……
原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真心愛護孩子,也不是所有被呵護的人都懂得感恩……嗯……反正,人類,好複雜……”
雪貂還準備說,就感覺顧客慈将他輕輕放回到地面上。當即反應過來自己又被顧客慈帶跑偏了話題,正要發火卻聽顧客慈道:“你知道為什麽當初我明明可以将主神系統直接切下來一部分帶走,卻選擇了更耗費時間更容易被它察覺的方式拷貝了它的備份數據庫嗎?”
“為什麽?”雪貂呆呆問。
顧客慈耐心地,對着雪貂一字一句地教導:“主神并不是什麽虛無缥缈的神明,而是一個真正存在的系統。作為一個系統,最強大的不是他的支配能力。而是它那人類永遠也無法并駕齊驅的龐大數據庫。”
數以百萬的空間數據與鏈接節點,這才是人類在主神面前無比渺小的真正原因。
“同樣作為一個系統,比之主神你只不過是站在另一條完善道路上,想成為神,不如先學着做人。”
“跟在我身邊能幹什麽?你都說了我是個情聖戀愛腦了,倒不如出去看看世間的人類真正的模樣。”
顧客慈笑眯眯道,“既然在平一指那裏待久了,下個月不如就去桑長老那邊磨墨好不好?”
剛剛還在因為顧客慈對他的用心安排而感到感動的雪貂聽見最後一句話。
當即面無表情地彈跳而起沖着顧客慈那張欠扁的臉就是一腳。雖然被顧客慈眼疾手快的躲開,後脖頸再次被提溜。但是這仍舊阻止不了雪貂的罵罵咧咧。
“行了,今兒就到這,我要回去哄夫人了。”顧客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身子,“我得去找兩壺好酒備着,說不定東方看見了能好說話一點,至少今晚在那睡覺就看等會兒招供的誠意了。”
“那什麽……”
被放在地面上的雪貂看着顧客慈擡步将要離開的背影,有些別扭的出聲叫住顧客慈。
“嗯?”
“別人家養了什麽都會起名,你為什麽……”雪貂似是很難為情地、支支吾吾地道,“為什麽……不給我起個名字?”
是因為它源自主神的一部分,從始至終都防備它嗎?
是不是顧客慈打心底裏覺得,系統都是不可信任不可親近的?
顧客慈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轉身撩起衣擺在雪貂前面蹲下,伸出手示意。
“嗯?”雪貂猶猶豫豫地把爪子遞過去放在顧客慈的手上,兩只黑豆眼裏滿是茫然。
只見顧客慈仍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笑眯眯的模樣,握住雪貂的爪子如同初次見面一般搖了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道:“因為你有你自己的名字,不是嗎?”
——主神系統誕生于人類之手,他曾經有過一個名字,卻在漫長的歲月與反叛中将那個名字封存。
“傻不傻?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寵物。”
——你也是主神系統,你原本就擁有真正的創造者賦予你的名字。
“下次握手,記得自我介紹啊,小-傻-貂——”
——
“談完了?”
倚在貴妃榻上的東方不敗正翻着一本冊子,見顧客慈進來,背後沒有跟着那只雪白色的毛絨絨,淡淡道。
“嗯。”顧客慈走過去愣是擠上并不寬敞的貴妃榻,将東方不敗團在自己懷裏,下巴抵在東方不敗的頸窩處同他一起看各地這段時間傳上來的線報,“小傻子一天天的想得多,有用的東西在腦子裏卻轉不過彎來。”
“性子別左了就還能留,慢慢教便是。”東方不敗将手中的冊子又翻過一頁,平靜又輕描淡寫地說道,“若有隐患的又不能把控,趁早殺了了事。”
“我知道。”顧客慈低頭親了一下東方不敗的頸窩,垂眸看着東方不敗冊子上停留的那一頁上面所寫的關于萬梅山莊的線報,“過幾日應當便會有人上黑木崖來認親。”
“萬梅山莊的人出了關一路快馬加鞭前往西域。”東方不敗的手指也擦過那一行小字,目光冰冷而玩味,“西域魔教之前在中原鬧了一場,之後便如同與中原劃清界限一般互不往來,沒想到這塞北萬梅山莊居然還和西域魔教扯上了關系。”
一個斬殺惡人的中原劍道新秀,一個惡名遠揚的西域魔教教主,倒是有點意思。
不用東方不敗開口詢問,十分有交代自覺的顧客慈一邊用唇瓣蹭着親上懷中人瑩潤的耳垂,一邊輕聲問:“夫人打算從哪裏聽為夫的故事?”
方才他與雪貂就在外間的廊下,說話聲音并沒有壓低,這麽近的距離,屋內的東方不敗定然輕而易舉般的将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在外人看來可能是顧客慈在對着一個啾啾啾的雪貂在說些奇奇怪怪聽不懂的話。
但在如今能聽懂雪貂啾啾聲的東方不敗耳中,兩人的對話雖然有些雲裏霧裏,可聰敏如東方不敗多少能推測出顧客慈如今所處的情況并不樂觀。
而雪貂很可能是顧客慈從仇人那裏得來的想要反過頭利用反擊的東西。
“就從你有記憶開始。”東方不敗的眼中劃過一絲霸道,手指下意識地撫摸上之前雪貂曾經看向的,據說是有兩人姻緣線的手腕,手指微微收緊,沉聲道,“你所有的一切,本座都要知道。”
“這樣,那可的确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顧客慈輕笑,手覆上東方不敗的手背輕輕握住,“不過……遵夫人命——”
就是這長長長長的故事,足以讓顧客慈從貴妃榻講到晚膳桌邊,再順理成章地講進兩人充滿冷香暧昧味道的床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