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退休的第26天
“老熊!叫你呢!回頭!”桑三娘好不容易逮到風塵仆仆像是從什麽地方匆匆趕回來的童百熊,沒好氣問道:“這兩天你跑哪去了?風雷堂的人找你都找老娘這來了。”
“堂裏沒我不也能成事,說那有的沒的……啧。”童百熊見是桑三娘,将手裏的東西往袖子裏揣了揣,狀若無事道,“怎麽,老子就不能下山去會會相好啊?”
桑三娘聞言眉毛高挑:“喲,快說說!這是哪個小娘子把咱們童長老給弄成這種五迷三道的模樣,連教主吩咐的事都敢不放在心上,偷偷開溜躲清閑?”
“躲個屁的清閑……不都是教主吩咐的事……”童百熊低聲了一句,想起東方不敗三天前将他叫過去吩咐的事,明明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兒,辦起來怎麽就那麽不對味兒呢。
将手裏的路引往袖子深處藏了藏,童百熊支支吾吾敷衍了桑三娘幾句之後便擡腿朝着東方不敗居住的主院走去。
桑三娘站在背後看着這個憨直漢子的背影,擡手扶了扶鬓角。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幫了這個腦子一根筋的家夥一把,總算是意識到了不對。
既然童百熊如今清醒明白過來了,念在多年共事,她上山時童百熊也曾幫襯過她的份上,教中這些日子已經有的傳言苗頭不妨就讓她賣個人情幫忙壓一壓好了。
主院外,童百熊先是探入大半個身子瞅了眼院子裏沒看見顧客慈的人影,這才大步流星朝着東方不敗的房間走去。
“教主,辦妥了。”童百熊将袖子裏的戶籍證明與兩份路引遞給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翻看書頁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垂眸看着童百熊手中三張單薄的紙張,不發一言。
童百熊被東方不敗的沉默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由出聲道:“教主?”
東方不敗像是被驚醒了一般,猛然收起眼中的複雜情緒,伸手接過童百熊手中的東西倒扣在桌面上,低聲道:“多謝童大哥。”
聽到東方不敗的稱呼,童百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出口:“教主,這戶籍……”
其實江湖人士的俠以武犯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明雖在戶籍管理上十分嚴苛,但那也僅僅是針對平民百姓,商賈官員之流,哪怕是名門正派顧及面子,也極少會真的向朝廷繳納足額稅收,配合當地官府施行戶籍管理制度,更不用說是身為魔教的日月神教,教衆裏頭十個有九個是落草為寇,剩下一個恐怕還在衙門的通緝令上挂着,黑戶一抓一大把。
往常若是有弟兄出入城辦事,拿的都是日月神教的腰牌,去到哪官兵不給幾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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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東方不敗冷不丁将他叫過來吩咐這事兒。饒是童百熊也呆愣了半天,不過後來他想了想。
如今普天之下知道東方不敗戶籍所在的恐怕也只有當年幫忙安葬了東方不敗雙親并且将他帶上黑木崖的自己了。
——事實上,東方不敗自離家之後除卻前幾年的祭拜,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村子。
如果不是東方不敗突發奇想要将顧客慈的戶籍寫入方家,方家這最後一個血脈早就在當地衙門的記錄上銷戶了。
東方不敗語調淡淡:“我們離開期間,教中事務便交由童大哥與桑長老處理。”
前幾日才被顧客慈敲打提醒過的童百熊面露遲疑:“這……”
“教中留了眼線,本座身邊也帶了人。”東方不敗站起身來,“本座一日不走,教中那些個魑魅魍魉就一日不敢出來,恰好趁此機會,斷個幹淨。”
“是!”
——
半個月後·揚州城
幾次想看路引都被東方不敗拒絕的顧客慈此時就像是有只貓兒鑽進心窩裏撓得慌,這會兒兩人在客棧坐定,顧客慈的眼神又不自覺地瞟向東方不敗右邊的衣袖。
東方不敗斟了一杯酒端起來輕輕嗅聞了一下,滿意道:“果然是上好的卿竹春。”
此時的顧客慈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仍舊眼巴巴地瞅着東方不敗,手裏薅着貂,努力思考今晚若是兩人住客棧的話派雪貂去偷那被東方藏得嚴嚴實實的路引的可能。
東方不敗一杯卿竹春入喉,半個月來雖然他們的行車速度并不快顧客慈又是各種幺蛾子頻出倒也沒有多少寂寞,可到底一路走來多有疲乏,見顧客慈仍舊是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東方不敗忽然放下酒杯,執起筷子給顧客慈碗裏夾了一塊香酥鴨。
顧客慈在桌子下面偷着薅貂的手一緊,抓得雪貂吱哇一聲叫,反手就是一爪子然後跳到長凳一邊窩着。
被東方不敗忽然的溫柔驚了一下的顧客慈眨眨眼。
東方不敗注視着顧客慈将那鴨肉送入口中,勾唇道:“桌上這四道菜都是津文樓裏的招牌菜,共計三十九兩白銀。”
顧客慈瞬間覺得嘴裏的鴨肉染上了金錢的味道。
因着兩人之前說的,下山的所有開支均由顧客慈一力承擔,從兩人下黑木崖那刻起,他們一路上所用的便是當初東方不敗從顧客慈來時路上收回的那一小匣子的金葉子。
顧客慈咬着筷子尖開始算賬,減去馬車錢,一路的花銷,還剩……
“還剩三個金葉子并四十兩白銀。”東方不敗的手指點着白玉酒壺的卿竹春,悠悠道,“揚州名釀卿竹春一壺難求,今日我們來得巧,恰好趕上最後一壺,售價三金。”
渾身上下只剩下一兩銀子的顧客慈:“……”
顧客慈無奈地看着對面眼睛裏藏了壞心思的東方不敗,見這人不怎麽吃東西只是斟酒喝,也知道東方不敗向來吃得少,這會兒估計因為一路坐馬車的确是沒胃口,當下也不勸他,開始低頭夾菜扒飯。
兩人就這麽坐在津文樓二樓雅間鄰窗的位置上,一個埋頭扒飯,偶爾喂給不知道什麽時候攀上桌面的雪貂兩口;
一個動作慢悠悠地斟酒品釀,視線在顧客慈身上轉了兩圈之後轉移到下方揚州城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街道上。
此時正值晌午,街道上的人流密集,來往的攤販選好地方歇腳的同時高聲叫賣,路過的行人有衣衫整潔卻打着補丁的清瘦讀書人,有帶着孩童正往碼頭走給當家男人送飯的婦人,還有腰間佩劍一臉倨傲逆流而行的江湖人……芸芸衆生,紅塵百态。
“在想什麽?”
東方不敗聞言回頭,見顧客慈已經将桌上的飯菜掃幹淨,此時正端着一杯茶水滿臉心滿意足的模樣。
“在想你知不知道……津文樓的雅間是一兩銀子一間。”東方不敗不再去看街道上屬于別人的紅塵。
而是看向自己對面那個無端端闖入之後将他的生活攪得一團亂的男人。
已經變成窮光蛋身無分文還要養老婆養貂的顧客慈:“……”
轉身趴在窗戶上順着方才東方不敗的視線往下看,顧客慈歪着腦袋問東方不敗:“夫人想讓我做什麽?”
錢都花了,名分得定下!不然真的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東方不敗也不計較這人的改口,饒有興致的挑眉:“我想讓你做的,你都能做?”
顧客慈在陽光下笑彎了眉眼:“只要夫人指了,不論是當官行商,還是殺人越貨,夫君什麽活都幹得——”
被顧客慈這一笑晃了心神的東方不敗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緊,一呼一吸之後已然平靜下來。
想起平日裏這人一副懶骨頭能躺着絕不坐着的德行,東方不敗掀起眼皮迎着顧客慈恍若孔雀開屏般的期待目光,擡手指向街道的某個方向,淡聲道:“他的營生,夫君也做得?”
東方不敗的手指纖長白皙,骨節指尖都仿佛暈染開淡淡的胭脂色,煞是好看,顧客慈的視線在這只近乎完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喉結動了動咽下心中的瘙癢順着東方不敗手指的方向看去……
——
揚州城不論何時都是一副繁榮景象,東面碼頭更是停靠着各地的花船高舫,不少達官貴人來往于碼頭間。
但在揚州城另一邊的西面碼頭卻只能見到一艘又一艘結實又低調的貨船,以及從貨船上往下卸貨的搬運勞工們。
這裏的活每天得的銀兩都不是個定數。若是碰上好說話的主事和貨物沉重且量大的貨船,他們一天下來能得比平日多兩三倍的賞錢,回家甚至都能給婆娘孩子帶些平日裏舍不得買的小吃食。
只不過今兒這些大老粗裏面卻混進去一個人高馬大卻長得精致的年輕人,一身腱子肉是不少,可那一看就知道沒見光受過苦的白撸起袖子來在一衆小麥色的漢子裏獨樹一幟,着實惹眼。
“喲,你小子還真來了啊!”這些勞工們在這西面碼頭幹得久了,倒也組成了一兩個小團體,這會兒叼着旱煙半靠在一人高的貨箱上面含含糊糊打趣顧客慈的漢子就是這批大老爺們的頭兒。
“那是自然,我媳婦兒還在家裏等着呢。不管怎麽樣咱們當爺們兒的總得扛事兒不是?”
顧客慈把自己的袖子撸起來疊好,那手法看在旁邊人眼裏頓時眼露驚訝。
“嘿,你小子這手法熟練上道啊,以前難道見過咱這營生?”站在顧客慈旁邊的是一個矮些的中年漢子,但是胳膊上的肌肉卻是堅實有力。
顧客慈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入贅媳婦兒家之前什麽都幹過一些,後面也沒想到就這麽吃着鳳凰肉了……”
“唉,要我說,這親都成了,你這岳家也太鑽牛角尖想不開!這過日子不就還是兩個人的事兒,旁的人說再多都沒意思!”
“話也不能這麽說,畢竟這傳宗接代的事兒高門大戶家的講究在乎着呢!顧小子這入贅了三年都還沒個動靜,唉!實在不行咱們回頭下工了去找城裏的大夫給瞧瞧?”
“呸!你以為誰都跟你這個銀樣蠟槍頭似的!”
“嘿——你還說上我了……”
一群人鬧哄哄地開始上工,那坐在高處的工頭兒居高臨下地看着顧客慈,嗤笑一聲:“這是苦肉計惹得那種最是好騙的閨閣小姐對你死心塌地?”
高狀的漢子從高處跳下來,看着面前白淨卻肌肉健碩的顧客慈,眼中帶着一絲鄙夷和壓抑的憤怒:“只會旁門左道不擇手段往上爬的東西!若是真如老子說的那樣,老子遲早在那小姐的面前把你這張臉皮扯下來!”
……
黃昏時分,碼頭的貨已經卸得七七八八,旁邊的茶攤子邊上已經席地坐了一圈的精壯漢子,此時他們都用一種十分微妙複雜又混合着敬佩的眼神看着又扛了兩箱貨輕輕松松往旁邊馬車上一放,甚至還有餘力甩着繩子将貨物綁好拉緊,拍了兩下。
“嘶……這不應該啊,這都能三年沒孩子?要是我有這本事,我婆娘早生他七八個了……”
一開始說要帶顧客慈去看大夫的漢子此時看着顧客慈的眼神都不對了。
男人嘛,平日裏在一起比的不過就是身材肌肉和婆娘,現在一看,人家臉是白淨,其他方面可和小白臉完全不沾邊啊。
顧客慈見這些人都聚集在這,想着今日要發的銀錢于是也走過來盤腿坐下,眼睛裏閃爍着孔方兄的渴望。
“呃……”才下了狠話的工頭看着面前輕松收尾當天運貨量最高。除了頭發衣服略顯淩亂,幾乎是臉不紅氣不喘汗珠都沒落兩滴的小白臉,嘴角一抽。
從懷裏掏出方才管事給結的銀錢,工頭早早就已經換成了幾大串銅錢,按照運貨量一各個分下去,最後到顧客慈這,工頭看了看剩下的五吊銅錢,索性起身從旁邊馬車裏掏出個小秤,先是稱了一下讓顧客慈看過才将換好的五兩銀子遞給顧客慈。
“我說……你不是一般人吧?”工頭欲言又止,“看着也像是個讀書識字的,幹點什麽不好,來幹這種賤賣力氣的活?”
顧客慈剛要回答,卻聽身邊的漢子們議論聲突起,似有所感地轉身回頭,正好與一身藍色長衫鴉青色長發披散肩頭,懷裏還抱着一只純白色雪貂的東方不敗四目相對。
好看昳麗的男人就這麽站在與他格格不入的髒亂碼頭中,精致的眉眼間卻瞧不見絲毫不耐與嫌棄,只是冷冷淡淡又帶着些疑問地看着他,眼睛裏好像在說:怎麽還不過來?
顧客慈愣了愣,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亮光,嘴角的弧度驟然拉高,轉頭對着工頭一揚下巴:“看,我家那最是好騙的閨閣小姐來接我下工——”
想起之前還說面前這人玩苦肉計騙天真小姐的工頭:“……”
顧客慈壓低聲音回答工頭方才的問題:“和夫人的一些閨閣情|趣罷了,今日承蒙大哥照顧,多謝。”
耳聰目明将之前那句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東方不敗眉梢微動,擡步朝着顧客慈的方向走過來。
——這人又作了什麽幺蛾子?
顧客慈卻是朝着一衆漢子擺擺手,用一種極其炫耀的姿态朝着東方不敗撲過去将人攔腰抱了個滿懷,甩手将東方不敗懷中的雪貂提溜着後頸扔到一邊,顧客慈趁機埋頭狠狠吸了一口東方不敗頸間的冷香味,啞聲低喃道:“夫人站那麽遠,都只能看到一點影子,想死我了。”
東方不敗在顧客慈的懷裏僵硬着身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沒一會兒,精致白皙的耳垂竟染上了些許紅暈。
……也不知是被一語道破躲在暗處看着顧客慈三個時辰的不自在,還是因為一向看似浪蕩卻極有分寸的顧客慈突如其來的懷抱,以及此時噴灑在他頸間暧昧十足的溫熱呼吸。
僵硬了許久,東方不敗才斂眸低聲道:“髒死了,回去好好洗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