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真的忘了嗎?』
『不曾存在的記憶,何有忘卻之說。』
『殺了我真能使你開心嗎?』
『是難容并非喜悅。』
『是嗎?那......動手吧。』
佛魔兩難分,善惡本一體。不復存在的記憶是連深刻心中的情也同樣........不曾有過......
*****
人來人往的街上,大小攤販叫賣聲不絕于耳。賣魚小販朗聲攬客說是今日的魚是天未亮就去補獲回來的,新鮮的很;賣菜的大叔聲勢不落人後,扯着喉嚨說這菜是自個兒家種的,保證清脆爽口又營養;肉攤上的小哥手中那把銳利的屠刀,剁剁的斬肉聲像是在比拼似的一刀刀劃着砧板上的豬肉,滿是汗水的臉上笑意盈盈跟着攤前的客人有說有笑的。
賣胭脂的沈大娘一雙玉手搏香弄粉為着攤上的姑娘介紹琳瑯滿目的胭脂花粉,堆滿笑意的臉上有着風韻猶存的媚态,連同身旁正值妙齡的女兒也是笑的嬌甜,看的一旁賣字畫的貧寒書生目不轉睛的都快忘了攤前的客人。
街道上詳和、愉快的氣氛是在平凡不過的普通情景,可看在客棧二樓上俯視這般景象的人眼裏卻是無法道明的喜悅。
白色裟帽垂落遮顏僅只一張淡淡牽笑的溫潤薄唇讓人看的見,青蔥般的玉脂長指握着一杯臨近唇邊的茶水卻就這麽持着一口也沒喝下,看着街上來來回回的人群他的笑更為上揚。
「汝說他這一看會否又是一餐過後?」一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方型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素菜佳餚,身穿白衣一頭紅髮的冷峻男子口裏問着鄰座的黑衣男子,手中還不忘将菜夾入左側那座看似一座菜山的小碗裏。
輕啜一口手中湯水黑衣男子看向未動分毫的小碗,搖頭嘆氣了會兒拿着竹筷自顧自的吃了起來。「等會兒記得跟店家買點幹糧路上吃。」
白衣男子聳聳肩似是對這事習以為常般,轉回頭又夾了一道菜欲放到那座菜山裏。「宵,怎都沒吃,不餓嗎?」
木讷又粉白的俊顏微皺一雙劍眉,看着面前的小山一雙竹筷左挑右挑實在不知要從何下手。看這情景倒是斜對方的黑衣男子先行開口調侃,「你夾了一堆給他要他怎吃啊。敢情汝這是将他當豬養了。」
「養隻豬總比汝養株喝水就飽的蓮花好吧。真是浪費糧食,吾看以後吾跟宵上館子吃,汝跟那株蓮花到河裏喝水就好了。」他口無遮攔的回諷卻不見任何的嗤鄙之态,邪邪微笑的嘲損是因自從四人同游至今這種唇槍舌戰的互相調侃已變成他們兩人的娛樂。
「蓮花好養啊。就像你說的只要喝水就夠了,哪像你們還得花錢吃喝多浪費錢財啊。但又回頭想想宵不也只要喝水就行了嗎?汝又何必定要上館子吃。」一被回損他像全身來了勁兒似的,放下竹筷啜起茶水像是為等會兒一發不可收拾的吵嘴潤着喉準備着。
說到這花錢白衣男子啪的一聲放下了忙碌夾菜的竹筷,冷峻的臉上立即換成一副讨債的狠樣。「汝還好意思說,一步蓮華明明說吃不用太過奢華只要找家小小的餐館就能飽餐,但汝偏要上這種一道菜就要四五兩銀子的店,還說什麽不捨得委屈了他吃那種難以入口的素菜,吾看根本是汝自己虛榮心作崇,看不起那種又小又破爛的小餐館。還有,宵雖是以水就能補足體力,但說要讓宵體會怎麽當人可是汝那株蓮花的主意。」
「吞佛童子,講話要憑良心。你自己還不是認為上那種餐館有辱你這等身份的人,而且再說這家餐館可是你找的,菜也是你點的,憑什麽全賴到我頭上。然道讓宵體會怎當人類讓你不滿了,你這是在暗嘲宵的愚昧嗎?」不甘勢弱的回嘴是似推卸着他絕無吞佛童子說的意思,只是小小的抱怨方才經過的小餐館太過老舊怕沒什麽可入眼的菜色罷了,哪來虛榮心這檔事,他可是不在意別人眼光的魔者吶。
而又說到體會當人這事兒,邪瞳環視一圈,在座的四人不是魔就是邪能說的上是人的也唯有那道素白,可他也不能說是人說是佛還差不多。
「錢是吾在出當然菜就由吾點,但這家餐館分明是衆人站在外頭想着該上哪吃時,汝拉着一步蓮華直接走進來的,別将錯全推到吾身上。同樣不是人的汝有什麽資格讪笑,那汝大可不吃人類的食物啊。」自從出外游玩吃的、喝的哪樣不是他出錢的,甚至四人身上的衣飾、住店的旅費有哪一樣不是出自于他的。不說不氣,越說越氣,吞佛童子面無表情的站起身怒瞪跟他讨價還價的人。
「衆人站在外頭不吭一聲,我當然以為你是決定要上這家餐館了,再說還未入座點菜時你大可要我們離開啊,結果點菜點的最興頭還不是你自己。還有,我哪不是人了,在怎麽說我多比你便像個人類,至少有幾分是。」迎上那雙怒眼他心中也無故起了火,一起身就狠瞪回去。
然後一個冷酷又俊逸的白衣男子跟着一個全身黑色裝束頭上黑帽半遮讓人看不到真面目的魏岸男子,根本不管身處人多繁雜的客棧裏,百雙眼睛更是瞬也不瞬的瞧過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吵起來了。
「宵,吃飽了嗎?」收回凝街視線的一步蓮華啜了口茶水唇邊笑意依舊淡雅,清澈不含煳的柔柔嗓音似寵溺的問着對面的紫影。
似乎不在意身旁越吵越有勁的對罵聲,宵擡眼看着對面的白色身影他緩緩點頭,在瞥了眼争吵的兩人冰藍色的眼眸裏散發着淡淡的愉快色彩。
「那走吧。」無視吵鬧不已似是有想開打的兩人,一步蓮華起身繞過吵到忘我的兩個笨蛋牽起宵的手就往樓下走去。
「那他們......」雖說這情景是每日都會上演的劇碼,但宵還是有點擔心的回望根本不知他們已離開的兩人。
「随他們,不讓他們吵大概會渾身不舒服,所以我們別打擾他們。」握着手中那股微涼一步蓮華半帶強勢的直拉着他走,嘴邊的笑意卻在越吵越大聲的噪音裏慢慢的擴大似是很開心。
須臾,待人都不知已經離開多遠了争吵中的兩人才回過神,連忙一前一後的奔出客棧直找着一白一紫的身影。吞佛童子還不忘方才的叮咛向掌櫃買了點幹糧後身形一晃消失在客棧裏,但這太過快速的離開倒是吓的一群盯着他的身影直看的人們愣了那麽一段時間才恢復,然後就三三兩兩圍在一塊說着不會大白天就見鬼之類的話。
四年前襲滅天來為再見被自己吸收的半身一步蓮華,憑着體內些微幾欲消失殆盡的佛氣成功的分化出最為思念的半身。但僅存的佛氣所化出的個體卻有着缺陷,他無法像常人一般自行言談,行動思維更像孩童般純真無邪,本以為他會以這樣的恣态就此過一生,但在與一步蓮華經歷過數月的生離死別後又見到了他記憶中的溫雅又神聖的佛者。
然後在半年前他們偕同吞佛童子與奈落之夜?宵離開居住了四年的林中小屋、寒冷雪原踏上毫無目的的旅程,四人游訪各地邊走邊玩全然沒了叱咤一時的佛、魔、邪該有的鬥争,現在存在他們心中的只有相伴依偎的心。
魔者們雖是外表上冷酷、狠辣猶存,但內心的改變往往會反應在外表上。好比在客棧上的争吵,如是以往的他們別說為雞毛綠豆般的小事吵鬧,就連踏入這種平凡人類才會進入的客棧更是不可能,又或者是有說有笑的行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那更是無法想像的情景,但現在他們真的做了這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而這全都因為他們心中無法在割捨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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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樹林裏四名男子相偕漫步,本是靜逸悠閑的緩緩走着但偏有兩個人一定要破壞這氣氛才甘心。
「都說在太陽下山前趕到下個城鎮還來的及,汝就偏要慢慢走,這下可好了,得露宿荒野了。」跟在襲滅天來後頭垂首喃喃自語的魔者似是有着唸不完的抱怨,擡頭瞥了眼回頭看他的黑影想也不想就一腳踹去。
黑色身影動作優雅的閃過那腳狠踢,手中珠鍊甩繞欲打向吞佛童子的俊臉。「又怪我了,你分明看宵一臉興致勃勃的看花賞樹才放慢腳步的何必全賴到我頭上。」
左閃右避實讓那條珠鍊繞的有點頭暈,他伸手一抓連鍊帶人的扯到自己面前。「汝還不是又推到吾頭上!」還說呢!自己不也看一步蓮華笑着賞景才特意放慢行走的速度。
「露宿也不錯,自從出外游玩後還未試過睡在荒野樹林間呢。暫宿一宿倒也無妨,是吧,宵。」為免那師徒倆又吵的不可開交一步蓮華雖是這麽笑問身旁的紫影,但言下之意卻有着讓魔者們噤口的隐隐威吓。
不等宵回答襲滅天來扯回自己的珠鍊,來到一步蓮華身側就不避諱的摟上他的腰。「那好,今晚就在這樹林間暫住一晚吧。吞佛童子去找可睡覺的地方。」
正待問宵是否同意,襲滅天來突地這般命令讓白衣魔者又是一團火升在心中。「汝....」
「不如你跟吞佛童子一起去找吧,我跟宵待在這兒等你們回來。」那厮魔者正想開口罵人,這厮佛者笑着扭開腰上的大手,好不和善的朝襲滅天來勐笑。
哇!哪來那麽大的力氣!
襲滅天來不着痕跡的甩了甩負于背後的手,臉上微微抽搐,因為疼啊。「好,那你跟宵就在這兒等會兒,我們去去就回來。」趁機揩油卻讨不到好處又得勞動自個兒去尋找落腳處,襲滅天來嘴上說着笑着,手倒是用力抓向笑着一臉『汝活該』的表情的吞佛童子。
「記得,別又吵起來了。」襲吞兩人臨走前一步蓮華又在背後補了這麽句,雖知他們一定又會吵但還是不住叮咛一下。
「當然,又不是小孩子,你說是吧。吞-佛-童-子。」誰說威名一時人見人怕的魔之尊者沒有小心眼,這般使力抓着彷彿要扭斷他手又咬牙切齒對他笑的人是誰呢。
吞佛童子回以一抹笑彎眼眉的笑臉,用力扯離臂上的手換他緊抓着襲滅天來的手腕。「沒錯,只有小孩子才會無緣無故吵架,是不是啊。襲-滅-天-來。」
魔者呵呵輕笑兩聲,手腕巧勁一施脫離吞佛童子的魔掌卻又故意在一步蓮華看不到的地方運氣于指輕劃過吞佛童子的手背,然後一熘煙的隐入漆黑的樹林裏。
「襲滅天來!」撫着疼痛不已的手背吞佛童子一聲怒吼直追那道小心眼的黑影。
看着一前一後消失在林中的魔者們,一步蓮華搖頭嘆氣倚靠上一旁的樹身。始終靜默的宵歪着頭看了漆黑的樹林片刻,才轉回頭對拿下白帽的佛者笑問。「他們的改變是好還是壞?」
晶瑩的臉龐在黑鴉鴉一片的樹林裏隐隐約約散發着淡淡的光暈,是過于白皙抑是本身所存有的氣息才讓那張俊臉有着如此神聖的光輝?「相由心生,會如普通人般笑鬧的魔者跟殘狠冷笑的魔者,你,會喜歡哪個?」不答反問是不想以好或壞這般的言論來加注在魔者身上,好與壞的定義本就是個人所下的标準,是以他不做這樣的論定。
宵靜默,是思考抑是選擇?他不清楚魔者這樣的變化是不是算好,一步蓮華的問話讓他不知如何回答,因他從未想過這種問題又或許是他根本不知如何去分辨喜歡的定義在哪裏。
溫潤帶粉的薄唇緩緩牽笑,他擡頭透過扶疏的枝葉看向閃爍的零星。「我都喜歡,不管襲滅天來是魔之尊者還是只為一步蓮華而活的魔者,我都喜歡。好與壞,改變與不變,依然都是心所落下的地點,就算哪天又得兵刃相向,就算哪天又是善惡只能存留一人,我還是喜歡他。」
深刻內心的情意本就在數百年前就已無法自拔,經歷過佛魔之鬥,經歷過生離死別同樣無法将這份情淡化、遠離,那此刻何以用好與壞來定定魔者的改變。
「我內心的想法會是跟你一樣的嗎?」宵依然不懂情愛但內心想跟魔者在一起的感覺卻又是那麽強烈,他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是否就是一步蓮華口中的喜歡。
「他的冷酷,他的心機及刺向你的那一劍是否讓你感到心痛?雖那是一時的計劃但當時的毫不留情可有讓心不由自主的泛疼?」收回望天的視線,那雙琥珀裏有着無法輕忽的嚴謹,重提舊事只為讓紫影正視內心的情感。
潛藏的記憶如同前一刻才發生般,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連同那時的感覺也痛入現在的這顆心。他緩緩點頭,愁,爬上了冰藍色的眼眸。
「當你再見到他進而與他相處後是否過的很快樂,那是否是你從未有過的感覺?」佛者再問,看着那張斂笑的俊顏心中不住為他憐惜,為他心疼。
宵依然不語,額首依然緩點,他理不清心裏的感覺更無法理解佛者的問話有何意義。
一步蓮華笑着撫上那張與雪般同色更與雪般冰涼的俊臉,柔雅的嗓音帶着安撫人心的魔力。「心痛,便是那時你就喜歡上他了。再見他時心中所存有的喜悅便是更甚的喜歡,所以你與我同樣,不管他是哪一個吞佛童子依然是你所喜歡上的那個。」
凝着愁然的俊顏緩緩漾笑,他終于明白了,為一個人喜為一個人憂全是因為喜歡他、在乎他,他喜愛這種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彷彿更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并不是沒有意義的。
溫雅的淡笑對上純直的淺笑,他們知道那份喜歡的心情會一直存在彼此心中,會一直只為心裏的那人開心或是難過。
此時在後方相離數尺的樹身後兩道人影神色默然的悄悄離開,佛者與宵的對話他們皆聽進耳裏更是疼入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