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程梵醒來時,窗簾湧動着灼熱的光線,屋內的熏香散發着淡淡的味道。
他蹙了蹙眉,耳廓仿佛殘留着着昨晚的燥熱,謝崇硯那句話重新浮現在眼前。
程梵咕哝道:“真自戀。”
這時門被扣響,程梵下意識看眼時間,上午十點,謝崇硯應該在公司。好似松了口氣,他道:“請進。”
“感覺怎麽樣。”謝崇硯的聲音意外響起,程梵驀地擡頭,瞥見謝崇硯戴着的金絲眼鏡後,片刻愣怔,随後移開頭:“沒事了。”
“醫生走之前,把他們專家團隊針對你的病情所開藥方留下,可以治療你的病。”
謝崇硯身着簡單的黑色休閑衣,閑适坐在床邊的靠椅上,那副金絲眼鏡格外襯他,白皙的皮膚下氣質禁欲貴氣。
程梵輕輕應了聲,右手攥着棉被,由于昨晚的事,他有一絲尴尬。
忽然想到什麽,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張A4紙,遞給謝崇硯,“這是我梳理的名單。”
名單已經整理兩周,期間程梵反複回憶,确認雜志上的所有信息毫無遺漏後,才拿出來。
“這麽乖。”謝崇硯好整以暇看着他的眼睛,低頭掃讀着名單。
名單字跡漂亮,內容詳細,且有重點标注,幾乎囊括這之前謝崇硯所有的懷疑對象,但仍然有兩個企業名字令他意料不到。
程梵被他稱贊乖巧,稍不适應,揚着微倦的眼尾,懶洋洋道:“我做事一直很靠譜。”
謝崇硯收好名單:“嗯,了解了。”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程梵不由得猜測謝崇硯不去公司的原因。
是因為自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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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種可能,程梵又憶起昨晚的那個擁抱,洋裝随意:“怎麽沒去公司。”
謝崇硯:“下午有聚會。”
“哦。”程梵就知道謝崇硯肯定不會因為自己而不去上班,于是重新鑽進被子裏,背對謝崇硯:“我要睡覺,你準備出去吧。”
程梵的聲音略微僵硬,謝崇硯微微有些不解,怎麽變臉這麽快。
起身時,他看着程梵的脊背,淡聲問:“一起麽。”
程梵轉頭,斂着漂亮的眼眸:“是邀請我的意思麽。”
謝崇硯:“躺很久了,出去透透氣。”
程梵情緒這才稍稍緩和:“我換衣服,你等我。”
謝崇硯:“嗯。”
…
今天程梵套着件米黃色格子衫,配上白色牛仔褲、棕色短靴,外搭一件灰白風衣,青春洋溢卻又不失時尚,被陳叔稱贊像是畫報中走出的明星。
目的地叫梨禦,是濱潭市新開發的高端休閑會所,臨近郊區,隔壁便是謝家重點打造的海港新城。
車上謝崇硯長腿交疊,骨節分明的十指随意交叉,一身黑色羊毛大衣剪裁得體,金絲眼鏡下的一雙桃花眼顯得斯文優雅。
如果不是他渾身上下透着不可一世的冷漠和強勢,程梵會覺得謝崇硯有許多追求者。
當然,現在也應該不少。
車輛到達梨禦,沒等司機下車,一道身影小跑而來,殷勤為謝崇硯開門。
“硯哥,好久不見。”梨禦的老板馬昊謙笑着道。
刺眼的陽光下,謝崇硯眯着眼:“馬公子客氣了,這裏建得不錯。”
馬昊謙哈着腰:“仰仗着硯哥,拿下審批,未來和海港新城的合作,還需要您提點。”
見梨禦副總将程梵請下來,馬昊謙笑臉相迎:“這是程小少爺吧?早就聽說一表人才,果然和硯哥登對。”
看着馬昊殷切熱情的笑容,程梵莫名排斥,只是點了點下巴,随着謝崇硯一起走進去。
梨禦的山水極佳,早期上層設計時,致力于打造全國最高端的自然風景會所,投資浩大。
“四月如果硯哥不忙,可以抽空過來一趟,這裏滿上遍野的櫻花非常漂亮。”
謝崇硯單手插在口袋裏,淡淡回應。
穿過一排排櫻花樹,程梵注意到眼前的庭院中央有一顆古樸的棕樹,上面挂着用毛筆字寫下的紅紙,應該有許願之意。
“硯哥,小心臺階,大家都在裏面等着您。”馬昊謙體貼提醒。
正巧,謝崇硯這時接到一個私人電話,馬昊謙等了片刻,便先帶着程梵先行進去。
寬敞的包廂裏,林羽潭項枝和方裕臣等人悉數都在,程梵在ktv那晚與他們見過面。
見程梵獨自進來,項枝看好戲似的:“程少爺也來了,你和崇硯現在是不是天天黏着彼此。”
程梵對他沒多少好感,揚着眉梢別開視線。
林羽潭看着程梵,與方裕臣低聲交談:“崇硯認真的?”
方裕臣:“誰知道,好像都要領證了。”
林羽潭:“聽說這位程小少爺挺有個性,在程家被慣得厲害,很不好相處。”
方裕臣:“那晚我見識一次,崇硯出國回來沒告訴程梵,這祖宗氣得當場跑了。”
程梵面前的橘色宮廷釉茶杯,輕輕端起,在光下通透溫潤,很漂亮。
喝茶時,他能注意到大家都在時不時打量着自己。但毫不在意,小口品茶。
對面坐着一位二十左右的男生,衣品配飾皆是大牌,他看了程梵很久,不禁問道:“你覺得這茶不錯?感覺你很喜歡。”
程梵掀起眼簾,溫潤的聲線中帶着幾分清冷:“茶葉形态肥嫩,有淡淡的蜜香,回味甘甜,是好茶。”
男生正要接着說話,這時旁邊驟然傳來馬昊謙激進嚴厲的罵聲。
“你他媽眼瞎手殘?我在這裏站着沒看見?你媽生你幹什麽吃的?不如生下直接掐死。”
程梵順着聲音望去,發現一名服務生因為端水果時,不小心被馬昊謙碰到,意外導致果盤中一枚車厘子掉落,正被馬昊謙不依不饒訓着。
服務生吓得縮着脖子,不停說對不起。
馬昊謙也不知哪裏騰出的無名火,使勁推了下服務生,“你被解雇了,趕緊滾蛋。”
服務生驚愕地擡起頭:“老板,我是從您旗下四楠酒店調來的老員工,我爸腎透析住院,全家收入來源都靠我自己。”
馬昊謙罵道:“你爸就算死了跟我有什麽關系?滾蛋!”
望着一切,程梵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
服務員還在哭,項枝這時懶懶道:“昊謙,你跟他計較什麽,吵得我耳朵疼。”又看了眼服務生,他接着說:“瞅什麽瞅,趕緊幹活兒去,別惹你老板生氣了。”
馬昊謙和項枝說話時仿佛換了個人,賠笑:“我這不是看他毛手毛腳失了禮儀,就教訓他幾句,項哥我不說了。”
服務生看了眼項枝,趁機離開。
不久,謝崇硯接完電話走進來,馬昊謙喊人正式上菜。
這時,馬昊謙殷勤地端着茶走到謝崇硯身邊,“硯哥,這茶是我特意從南方茶園培育,您還沒嘗,我自幼喜歡茶,我這裏的茶最正宗。”
謝崇硯點頭:“謝謝。”
馬昊謙挂着笑:“您用這青花瓷杯喝吧。”
“這不是青花瓷杯。”這時,程梵帶着莫名笑意,“這是龍泉青瓷,它的釉質像鏡面一樣,與青花瓷差得很遠。”
馬昊謙尴尬一笑:“程小少爺看來很了解。”
程梵倪着對面的茶具:“那才是青花瓷杯,你知道上面繪的故事是什麽嗎?”
馬昊謙背後出了不少冷汗:“上面…好像是…”
程梵笑着掀起眼簾:“上面繪的是民間故事《驕奢》,講的是某些朝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表面像個人,暗裏連狗都不如的故事。”
程梵的“故事”內涵誰,在場人心裏跟明鏡似的。
馬昊謙臉色瞬變,加重攥着茶壺的力道,表面卻笑臉回應:“程小少爺博學,我應該向您學習。”
程梵慵懶地收回視線,将茶具收好端坐一旁,冷眼看着他。
項枝手臂搭在方裕臣身上:“程梵這小脾氣我太喜歡了,馬昊謙這種人就得讓程梵去治。”
一旁的謝崇硯始終擡頭注視着程梵,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思索良久。
吃飯時,程梵對面的男生拘謹地看着謝崇硯,欲言又止。旁邊的方裕臣張口:“崇硯,你通曉小語種,我表弟方苑高數有一道數學題解不出來,你幫他看看?”
謝崇硯淡淡點頭:“拿來。”
方苑很怕謝崇硯,從書包裏掏出高數作業本後畢恭畢敬遞給他:“謝謝崇硯哥,在第16頁第5題。”
程梵随意掃了一眼作業本,發現上面的文字并不是大衆熟知的外語,比較冷門。
謝崇硯随手攜帶鋼筆,讀題大概一分鐘,在上面很快寫下詳細答案,并将圖示畫在旁邊。
方裕臣感嘆:“果然是學霸,我給方苑請的幾個老師因為語言不通,審題糾結兩天了,還得是你。”
謝崇硯随手拿起消毒熱毛巾:“老師水平問題,建議換掉。”
程梵盯着他的金絲眼鏡,出神兩秒。
…
快吃完飯時,梨禦的副總端着筆墨紙硯走進來,朝衆人提議:“外面這棵樹有百年歷史,許願很靈。當初我們修建梨禦時,特意留下,大家可以把願望寫在上面。”
方裕臣看着毛筆:“必須用毛筆寫麽。”
副總道:“用筆墨寫,會靈驗一些。”
每人面前被擺上案幾,程梵拿起毛筆稍加思考,在上面寫下“歲歲平安”四個字。
方苑發現程梵寫完,湊過來看了看,驚呼:“我天,這是瘦金體麽。”
這聲音成功把大家的視線吸引過來,謝崇硯側頭,發現紅紙上那“歲歲平安”四字筆跡瘦勁,風姿綽約,不同于程梵年齡,帶着極其深厚的運筆功底。
項枝也好奇湊來:“呦呵,寫得真不錯。”
馬昊謙接話:“程少一定學了很久才能寫這麽好,不知道程少願不願意幫我們也寫下心願。”
聽見馬昊謙的聲音,程梵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放下毛筆:“不能,我又不是賣藝的。”
馬昊謙連着兩次被駁面子,牙根氣得癢癢,但礙于謝崇硯,不敢表現出什麽情緒。
謝崇硯看了眼程梵,輕輕擡起鏡梁,眼神帶着沉思。
大家都在認真寫心願,唯獨謝崇硯沒有動筆,程梵偷偷打量着他的紅紙,眉心糾結片刻,重新拿起筆在新的紅紙上寫下幾個字:
萬事皆勝意,歡愉皆可期。
—— 謝崇硯
寫完,他将紅紙對折,跟随他人一起來到庭院樹前,準備挂上。
謝崇硯雖然沒寫,也跟着大家一起,望着面前的許願樹。
程梵挂好心願紙,回頭看見謝崇硯,猶豫片刻,背手來到他身邊,“你怎麽沒寫?是覺得寫得毛筆字醜麽。”
謝崇硯視線落在天邊的晚霞上,思緒萬千:“可以這麽說。”
程梵揚着明豔的眼尾,舉起紅紙:“看你太可憐,給你。”
深邃的眼神中瞬時閃過幾分詫異,謝崇硯擡起手接過,默讀那幾個字,“謝謝。”
程梵勾着淡笑:“不客氣。”
謝崇硯指腹摩挲紅紙,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馬昊謙身上,“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程梵疑惑:“你說。”
謝崇硯:“不可否認,你很有才華,但有些場合,還是要顧及別人的感受和臉面,縱使你不喜歡他,做人也是要圓滑一些,以免日後被小人嫉恨。”
項枝看見謝崇硯手中拿着紅紙,朝他們走來。
聽到謝崇硯的話,程梵神色漸漸變冷:“你覺得,我那樣對姓馬的,只是為了顯示自己?”
謝崇硯:“理解了半分。”
寒意抵達眼底,程梵繃着臉,語氣染上幾分傲氣:“他那種人,還不配我那樣做。既然你看不慣我,以後我們盡量避免交流。”
謝崇硯沒料到程梵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眉心輕蹙:“成熟一些好麽。”
還未說話,他的話被項枝打斷。
“這件事我證明,不賴你小男朋友,是姓馬的過分,也算出口惡氣。”
項枝走來,三言兩語解釋完服務生的事情:“你我都看不上他,但也不能真駁他面子,可程梵的做法還是挺解恨的。”
兩人說話時,程梵悶怨氣憤地背對謝崇硯,胸腔不斷起伏,從背影看,像只快要氣炸的小河豚。
待項枝說完,他偏頭瞪了眼謝崇硯,視線落在紅紙上。他僵硬地邁步上前奪回謝崇硯手上的紅紙,徑直扔進垃圾桶。
“ 我回去了,你自己呆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