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程梵走路帶風,緊抿着唇穿過衆人,獨自前行。
盡管項枝在身後喚了他兩聲,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縱使謝崇硯不知道實情,但被誤會這委屈他無法接受。
旁邊的方裕臣等人瞧見這邊發生争執,好奇走來。
項枝啧了聲:“你不去哄?這裏可是郊區,他自己回去行麽。”
謝崇硯黝黑的視線落在垃圾桶中的紅紙上,頓了頓腳步,快速朝着程梵離開的方向追去。
梨禦的路線錯綜複雜,因整體傍山修建,有許多村落的庭院,程梵惱着火,方向感丢失,許久未走出去,幹脆坐在一處庭院生悶氣。
這座庭院還未正式接待客人,裏面在施工,停這裏歇息應該不會打擾其他客人的隐私,程梵這樣想着。
雨水節氣溫度很低,這會兒山風拂來,程梵不禁裹緊衣服。
想起謝崇硯,心裏那陣無名火驀地湧上來,虧他還上心為謝崇硯寫那麽好寓意的心願,就不應該多此一舉。
程梵凝着眉眼,用力踢了下旁邊的石頭,攥着手掌心,眼眶微酸。
上一世,他被關在閣樓,幾乎什麽委屈都受過,來自欺負他的女傭阿雯,來自程安的冷嘲熱諷,來自程母的避而不見,每每遇到委屈,他會發很大的脾氣去宣洩心中不滿。
可今天這點事,他覺得不至于讓自己如此反常。
程梵想不通,又踢了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翻滾,緩慢停在昂貴的手工定制皮鞋邊緣。
程梵擡起頭瞥了一眼,眸子驟冷,板着臉起身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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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硯伸臂攔住程梵,聲音一貫清冷:“抱歉,是我不了解全貌,倉促評價,讓你不舒服了。”
程梵僅有片刻微怔,随後語氣高傲:“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首先,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而且你的評價對我不重要。”
金絲眼鏡下的一雙桃花眼深邃複雜,卻依然波瀾不驚。謝崇硯低聲道:“但我應該為自己的過錯負責,所以不管你是否受到傷害,向你道歉是應該的程序。”
程梵轉身,背沖着他:“那麽道過歉了,你可以走了。”
謝崇硯:“如果你想回去,我派司機送你。”
程梵低頭:“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程梵不知道正确的路線,悶頭向前走着,謝崇硯知道庭院對面是未開采的深山,于是上前追随并輕而易舉拉住程梵的胳膊。
“你別碰我。”程梵決絕抽開,因用力裹緊的外套被扯開,衣擺随着呼嘯而過的山風飄起。
淩亂的發絲擋住視線,程梵的頭發偏軟,單薄的衣服下,略顯無助。雖然語氣嚣張,但像只無助的小獸,兇狠地展示利爪,保護那脆弱的軟肋。
謝崇硯沒有哄人的經驗,只能講道理,“對面是死路很危險,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派人送你下山好麽。”
程梵偏過頭:“我自己叫出租車。”
講道理講不通,令謝崇硯頭疼。
他眯着眼,眉間帶着些無奈:“先不說你是否能叫到出租車,等車上山,需要很久。”
程梵張了張嘴沒說話,但态度依然強硬。
謝崇硯忽然發現,雖然他和程梵年齡相差不到六歲,但還是存在一定的溝通障礙。
或者,二十歲的男孩如程梵這樣,生氣時情緒都會這麽猛烈,不會理性思考問題麽?
山風越來越大,氣溫驟降。
山下的日落十分,在山上光線和溫度明顯不足。
理智告訴謝崇硯,如果一個人怎麽也不肯聽勸,是需要适當放棄,避免浪費更多時間和感情,這也是他從小到大被灌輸的道理。
他單手插在口袋裏,腳步朝着庭院門外離開。
聽着對方離開的聲音,程梵嘔氣蹲下,面前是庭院未修建完成的噴泉,裏面有着一米厚的施工水泥。
風越來越大,他的鼻腔逐漸酸澀。
他決定,以後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再也不做。
謝崇硯和其他人在他這裏,沒有任何區別。
庭院外側,縱山眺望,生出霧霭,環境險峻,
謝崇硯停下腳步,金絲眼鏡下的眼眸湛深複雜。
程梵也就二十歲,性格使然,心理年齡可能還要小一些,況且這件時歸根究底是他做錯,他這麽離開太不負責任。
思索片刻,他重新走進庭院。
重新聽見動靜,程梵驀地起身轉頭,看見謝崇硯的身影,他凝着眉:“你不是走了麽,回來幹什麽。”
謝崇硯視線深邃:“這裏危險。”
“我知道,我能保護自己。”程梵小腿酸脹,下意識向後退步,不想一腳踩空,整個人跌進噴泉的水泥坑。
謝崇硯伸臂拉他時已經晚了。
水泥坑不深,但程梵已渾身被泥包裹,甚至脖子臉頰頭發都沾上不少的水泥。
冰涼的水泥裹着他精心穿搭的衣服,狂風依然呼嘯,稀稀拉拉的泥陸續拂起,打在程梵臉側。
他素愛幹淨,從未沒這麽狼狽過。
這種感覺,就像他死之前躺在立春那天的雪地,僵硬且沒有一絲溫度。
滿腔的委屈和惱怒傾瀉而出,來自昨晚的暈厥感緩緩騰起,程梵咳嗽兩聲,眼眶倏地紅了。
他想把身上的髒東西擦掉,卻越擦越髒,眼淚和水泥混在一起,他的情緒有些失控。
快步跑來的謝崇硯沒有猶豫,朝他伸出胳膊,卻被程梵輕輕躲開。
這是程梵第一次在謝崇硯面前哭,他貼着噴泉壁沿,手臂姿勢防禦,渾身發抖。
昨晚醫生說程梵身體很差,需要悉心調養,想起他被下藥的經歷,謝崇硯頭一次覺得自己做事沒有分寸,跟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男生計較。
他緩緩站起身,快步繞着噴泉來到程梵身後。沒等程梵反應過來,他兩臂分別攬住程梵的腰和腿,将他從裏面撈出來。
程梵反應過來時,謝崇硯已經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他身上,并将他橫抱起來。
他盯着謝崇硯身上的泥垢,揚着眉眼,重新挂起愠色:“誰讓你抱我的?這是抱女孩子的姿勢。”
謝崇硯邊察着崎岖不平的山路,邊對他說:“我不抱你,你走得了麽。”
程梵掙紮兩下:“你放我下來。”
謝崇硯嘆口氣:“別動,到房間我就把你放下來,山路不好走,我怕摔到你。”
程梵身體很乏,先是動氣又是掉進泥坑,加之昨晚的昏厥,體力确實跟不上。
他擡着眼,正巧沖着謝崇硯的下巴。
縱使兩人滿身狼狽,但來自謝崇硯身上的雪松氣息,猶如漫天雪境中的一抹綠色,清新難以忽視。
“程梵,今天我對你說這段話的本意,其實是希望你在與其他人交往的時候圓滑一些。你想當制作人,日後一定會在娛樂圈闖蕩,你的性格很容易吃虧,被人在暗處嫉恨。”
謝崇硯聲音清冷平靜,似乎抱着程梵并不費力氣。
“但不可否認,我的話傷害到了你,我真的抱歉。”
“還有,謝謝你的心願紙,字很漂亮。”
程梵擡起眼,慢悠悠望着遠方,沉默良久,鼻腔輕哼了一聲。乏意而至,他下意識朝着披身的大衣裏鑽了鑽。
小院裏的人還在聊天,聽見門口有動靜,不約而同望去。
看見謝崇硯抱着裹得嚴嚴實實的程梵,關心湊過去詢問情況。
謝崇硯腳步沒停,知道程梵好面子,只是解釋:“他累了,走不動。”
程梵忽然亮起眸,不滿謝崇硯這樣說。身旁手臂的力道似乎比剛才重了些,讓他難以忽視。
他不滿皺眉:“你手臂弄疼我了。”
謝崇硯松了松力道,低聲道:“抱歉。”
程梵哼一聲,繼續把臉埋在謝崇硯胸口,以免被人發現他的狼狽。
圍觀一切的衆人有些唏噓,尤其是馬昊謙,頗為驚訝。
他聽程家大少爺說過,謝程兩家聯姻有內情,謝崇硯并不喜歡程梵,但看起來似乎很喜歡才對。
這時,林羽潭在旁說道:“果然,脾氣很沖。”
項枝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某人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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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硯開的房間,已經提前站好人。
秦秘書恭敬開門:“謝總,雙人浴缸的水溫度适中,您可以給程少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