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程梵一怔,淺色的眼眸微閃。透過玻璃窗,他能看見謝崇硯的身影。
對方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身後的?
那豈不是剛才跳舞,對方全看見了?
莫名的熱意湧上耳垂,程梵盯着自己光着腳,回頭時有些惱怒,也有些難為情:“你怎麽偷看我跳舞。”
謝崇硯淡然舉起協議:“無意偷看,給你送合同。這種重要的東西也能遺落…”
他慵懶地推了下金絲眼鏡:“不怕我私自篡改麽。”
這種事謝崇硯不會做,程梵清楚。
他赤腳向前邁了兩步,匆匆拿來協議,随後別扭地背對謝崇硯,“知道了,你趕緊走吧。”
謝崇硯注視着他的腳踝:“跳得不錯。”
燥意仿佛爬上全身,撓得程梵悶熱。
門重新關閉後,他才悄悄回頭:“誰用你評價。”
謝崇硯在走廊裏,好似聽到了最後一句話,腳步停頓兩秒,繼續前行。
這一晚,程梵睡得很舒服。
翌日清晨,他被陳叔喚醒。
蝦餃皇、雲吞面和蟹黃包,種類非常多,已經被擺在桌上。
程梵下樓時,身上這件松松垮垮的薄襯衫,是陳叔昨晚準備,聽說是謝崇硯買來未曾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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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骨架小,身高和謝崇硯相差不少,袖子輕輕挽至小臂,衣服版型有種日系漫畫的少年感。
樓下坐着一位男士,姓白,文質彬彬的。看着程梵,他笑道:“小少爺長得很英俊。”
程梵朝男士微微颔首,問陳叔:“這是?”
陳叔:“謝先生為您安排的文化課白老師,也是K大現任教授。”
程梵頗為詫異,謝崇硯居然把他的話記在心上,為他安排了老師?
他的心情又好了一點,加之昨晚睡得不錯,對這個陌生新家感覺很棒。
“他速度倒挺快,我還沒請他幫忙呢。”喝了一口熱牛奶,他轉頭詢問:“白老師吃過早飯了嗎?和我一起吃一些吧。”
白老師忙擺手:“不用,我吃得很飽,程少爺先吃。”
來之前,白醒做過功課,他要教導的小少爺今年準備考K大,高中中途退過學。謝家在整個國內和海外都是赫赫有名的企業,他猜測家裏的小少爺想必是個纨绔子弟,不學無術。
不過以謝家的經濟實力,随便捐獻一棟圖書館,或者謝崇硯本人推薦,拿到G大的入學資格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所以他很不理解為何謝家會請自己當家教。
但面對豐厚的酬勞,他還是來了。
幸運的是,小少爺看起來很有禮貌,雖然氣質難掩幾分驕貴,但應該不難相處。
一上午的學習很快過去,期間陳叔進去兩次,送一些水果和茶,順便在旁瞅了一會兒,似乎在考量老師的水平和教學。
白醒非常驚喜,因為程梵不但聰明,邏輯思維缜密,對要點和難點能迅速掌握,教起來一點都不費力。
送老師離開後,陳叔問:“小少爺覺得老師怎麽樣?”
程梵:“思路清晰,水平也不錯。”
陳叔和藹笑着:“我看小少爺的題全部做對了,這個老師教學能力确實不錯。”
程梵忍不住挑起眉:“說明我也很厲害。”
陳叔笑着附和:“那是當然。”
吃過午飯,程梵漫不經心打量庭院,語氣刻意夾雜着幾分随意,“謝崇硯今天幾點下班。”
陳叔一怔:“謝先生出國談合作去了。”
程梵頓了頓:“哦,他什麽時候回來。”
陳叔沒料到謝崇硯出差這件事程梵不清楚,琢磨片刻說:“一般半個月,估計這次謝先生走得急,沒來得及和您說。”
程梵心裏當然清楚,就算謝崇硯走得不急,也未必會和他說。
又喝了兩口果汁,他道:“一個人清淨。”
陳叔将盤子一一收拾,語氣自然:“謝先生有個習慣,他在國內的住宅雖然多,但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第一時間回這裏休息,因為只有這裏,謝先生才覺得是家。”
程梵手指撥弄餐桌的插花,沒說話。
“對了,您的舞蹈老師,我下午帶您去見一見可以麽?謝先生已經安排好了。”
如此周到細心的安排确實令程梵對謝崇硯的印象增添幾分好感,他點頭:“好。”
下午出門之前,家裏來了一位客人。
“小堂嫂?”一位打扮朋克,氣質陽光的男孩興奮跑進來,“怪不得把堂哥迷得神魂颠倒,長得可真好看啊。”
說話的人叫謝昱臣,是謝崇硯堂弟,三叔的兒子。
從小到大誇贊程梵好看的人很多,他并沒有太過在意,輕聲說:“謝崇硯出差了,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謝昱臣大大咧咧道:“我不找我堂哥,我是來找你玩的。”
程梵之前在程家的親戚人際關系一向簡單,不知如何處理與謝昱臣這種親戚的交流,更何況是謝崇硯的親戚。
于是他淡淡道:“但我要去練舞。”
謝昱臣:“那麽不巧?不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這次程梵沒拒絕,反正他和陳叔兩人也挺無聊的。
同行的汽車上,謝昱臣絮絮叨叨說着話,陳叔很喜歡他,也樂得和他聊天。
“我該上線買皮膚了,fmvp限定的英雄。”
游戲音樂聲不小,程梵試探瞧了眼,被謝昱臣抓住,問:“一起打一局游戲?”
程梵收回視線,緩緩搖頭。
謝昱臣年齡和程梵差一歲,性格活潑外向,在謝家和他年齡相仿的親戚不多,所以碰見程梵他願意接近。
最主要的一條原因,他非常想了解,那個讓他那斯文敗類的可怕堂哥,魂牽夢萦的心上人,究竟有什麽魅力。
他朝程梵蹭了蹭:“玩一局,我帶你。”
程梵靠着座椅,看了眼游戲頁面,這游戲他從來沒見過,并不會玩。
生病的那幾年,他幾乎很少用手機,當下流行的游戲,他并沒見過。
“我不想玩,要跳舞了。”
謝昱臣見他堅持,于是作罷。從書包裏掏出一盒冰皮麻薯,遞給程梵:“超級好吃,網紅零食。”
麻薯皮看着像水晶包,裏面的餡料透着一絲絲甜,有草莓的和榴蓮的,程梵沒見過這東西。
“拿一個啊!推薦榴蓮的。”
“謝謝。”程梵試探地伸手取了一個,手指特意不觸碰其他的麻薯,咬了一口,舌尖裹着榴蓮的香甜,冰冰涼涼的。
注意到謝昱臣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程梵刻意別過頭,小口品嘗。
這個零食他很喜歡吃。
謝昱臣遞給陳叔一枚,自己一口塞進嘴裏,打量着程梵小口吃的模樣,嘟囔:“你們學跳舞的是不是氣質特別好。”
程梵:“還行。”
謝昱臣指着他的脖子:“這種叫天鵝頸嗎?确實挺好看,你的皮膚還白,真的像天鵝。”
陳叔聽別人調侃過謝昱臣有社牛症,但覺得程梵有人一起玩也挺好。
吃完一枚麻薯,程梵擦幹淨嘴角。
天鵝麽?他應該不是。
要是,也是一只小土鵝。
連麻薯和游戲都沒見過。
綠島是本市最有名的舞蹈劇院,裏面有許多專業的老師。陳叔與負責人簡短交涉一番,負責人帶他們來到空曠的舞臺上。
舞蹈老師姓常,親切看着程梵:“聽說你獲得過SERIY金獎?”
SERIY金獎是國際供認的舞蹈界三大獎項之一,含金量之高,每四年分為少年組、青年組和成年組進行比賽。
程梵:“16歲的時候,SERIY總決賽在國內,我拿到的。但我幾年沒練,可能生疏許多。”
謝昱臣在一旁聽着,不覺明厲。
一般家境闊綽的孩子很少被送去學舞蹈,因為太累太苦,像他和他的堂哥,從小學習的是滑雪、劍術、馬術,相對好一些。
常老師:“你可以為老師跳一曲,看看你的狀态嗎?”
程梵點頭:“可以,請您為我準備《霓裳》的伴奏。”
古典舞,對于男生更難一些。因為不但要表現舞蹈的柔美還要體現男生的剛毅和力量,将兩者完美融合難度很高。
程梵脫下外套,裏襯只有一件簡單的白色半袖,配了一副雙面玉骨折扇。
後面的屏幕背景是上午舞蹈團留下,還沒來得及換,是一副水墨畫。
絲竹管弦聲交錯響起,舞臺周圍變暗,只有一束柱光灑下來。
長身玉立,手臂舒展。
程梵手握折扇向後反折,貼着纖薄的肩胛骨,空中的第一個小跳完美融于弦樂中,與背景的水墨化成一色。
中跳、小跳、擺簾,輕盈的白色衣裳猶如細膩的毛筆,在潑墨質感的宣紙上跳躍,冷暖色系相互交織,程梵清冷的面龐帶着不一樣的美。
山川處着重墨描繪,大氣充滿生命力;雲海處淡墨輕點,柔美大方,每一個跳躍,力量與美感相互交織,構成一副出色的畫卷。
謝昱臣看呆了,他頭一次碰見男生跳舞如此曼妙且不失力量。
“堂嫂的身段太好,屁股也翹,堂哥真有福氣。”
陳叔聽他絮絮而談,叮囑:“這話讓謝先生聽見,恐怕少爺又得被揍。”
看完程梵的舞蹈,常老師無疑是驚喜的,果然是青年組SERIY金獎冠軍,實力太強。
程梵身上帶着與衆不同的自信,這種自信和環境有關,也和性格有關。
剛跳完的程梵後背出了一層薄汗,眼眶周圍滲着汗珠,掏出紙巾輕輕擦拭。
常老師驚喜問:“你真的多年沒練過?”
程梵:“嗯,本來想成年後參加比賽,後來家裏出了事。”
常老師:“沒關系,你的底子在這裏,K大技能分數拿滿分應該沒問題,課程表我随後就出,你看看是否可以這樣安排。”
程梵:“謝謝老師。”
走出綠島,謝昱臣問:“堂嫂,你學習幾年舞蹈了。”
程梵:“大概十二年。”
謝昱臣感嘆:“時間真長。小時候怎麽忽然想去學舞蹈?是有家裏人熏陶嗎?”
程梵:“印象裏我從小喜歡看舞蹈節目,小時候就哭着喊着想去學舞,家裏就依了。”
路過一家甜品店,程梵停下腳步朝裏面張望。
陳叔問:“小少爺想買嗎?”
程梵垂着睫羽,輕輕點頭。
進去後,程梵站在櫃臺前,認真挑選幾樣甜品,結賬帶走。
甜品店的袋子很漂亮,正面是藍色童話鎮,從裏面掏出一盒冰皮麻薯,他遞給謝昱臣。
謝昱臣:“請我吃?”
程梵眼尾微翹,沒有回答,又遞給陳叔一盒。
謝昱臣笑着:“謝謝。”
回家的路上,滿車散發着草莓的清甜,程梵望着窗外,多年未有過的愉悅浮上眼底。
吃晚飯時,陳叔道:“常老師建議,家裏準備專門的舞蹈室,到後面訓練密集,您也可以在家裏練習。”
修建舞蹈室意味着要在謝家動工,程梵喝着青筍排骨湯,猶豫片刻:“您問問謝崇硯答不答應。”
陳叔看着他:“好,我問問謝先生。”
睡覺前,程梵打開手機,漫無目的看着通訊錄。至今為止,他還沒有謝崇硯的聯系方式。但他不想和陳叔要,如果陳叔知道這件事,說不定會懷疑兩人的關系。
“睡覺。”
一連兩周,程梵的課被排得滿滿當當,生活充實但不枯燥,家庭醫生來過一次,檢查他的病後說要出國和專家會診,研究最恰當的治療方法。
最近一段時間沒有服用緩解藥,程梵倒是沒有異常,只是偶爾會疲憊,跳完舞根本不想動彈。
謝崇硯具體回國時間他和陳叔都不清楚,陳叔提議讓他打通電話,但程梵沒有打。
反正謝崇硯回國肯定會回謝宅先休息,到時候再說吧,程梵這樣想。
……
這天徬晚下課,謝昱臣在門口等着他。
“堂嫂,我朋友的哥哥新開一家俱樂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程梵本想拒絕,但謝昱臣和陳叔都勸他出去逛一逛,就答應了。
俱樂部門口停着數十輛豪車,上百個昂貴精致的花籃擺在兩側,足以見得老板的人脈。
謝昱臣領着程梵往裏走,随口問:“堂哥出差好久了,什麽時候回來?”
程梵也不清楚,頓了頓,沒回答。
謝崇硯回國,應該會先回他住的那個家。
這家俱樂部休閑區在後院,現代簡約風設計,采用的顏色幾乎是白色和黑色。
最裏側的休閑區,俱樂部老板李乾正在款待他的好友。
李乾舉杯:“謝謝大家來捧場,這是法國的路易十三酒莊紅酒,我覺得味道不錯,帶來和大家分享。”
項枝懶洋洋碰了碰,看着旁邊的謝崇硯,“你跟你的小未婚夫相處怎麽樣?”
自從謝崇硯和程家聯姻,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國內整個名流圈一夜之間全部知曉,程梵這個名字也被頻繁提起。
但聽說,程梵性格乖張,不學無術,脾氣嬌縱,也不知道謝崇硯看上他什麽了,引得大家十分好奇。
眼下這件事再次被提起,其他人不自覺放低音量,看着謝崇硯。
這間休閑區的人,幾乎都是濱城頂級豪門,大家從小相熟,有時候會在生意上互相照應。
謝崇硯坐在中間,氣場和他人并不相同,單看氣質,他偏溫和儒雅,一款銀絲眼鏡矜貴幹練,但事實上,他是其中手段最為強硬,最難招惹的。
謝崇硯不願提程梵的事,敷衍回了句:“還行。”
項枝怪笑兩聲,轉頭盯上林家小少爺林羽潭,“你和你的小女朋友呢。”
林羽潭皺眉:“你看起來很閑。”
一行人随意聊着生意上的事,服務生端着晚餐彬彬有禮而來。
走廊裏,謝昱臣正在找他預訂的包廂,“堂嫂,你跟緊我。”
程梵瞭望着四周,發現後院休閑區位于高地勢的一側,地勢下方是精心布置的花圃。
這時,離他最近的包廂,幾道響亮的辱罵嘲諷聲落入他的耳畔。
“程梵不是我弟弟,就是個騷貨。”
程梵蹙眉,緊緊盯着身後包廂。
謝昱臣見他不肯走,湊過來:“堂嫂,怎麽了?”
“程哥,你別生氣,像他這種性格的人,跟了謝崇硯,指不定會怎麽樣呢。”
“是啊,上趕着□□,還沒領證就眼巴巴呆在謝家不肯走,□□的賤貨罷了。”
聽到侮辱程梵的這些話,謝昱臣神色驟然升起戾氣,“堂嫂,你別聽他們說——”
話未說完,程梵已經一腳蹬開門,徑直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