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程梵身上的味道來自Jo Malone家的鼠尾草與海鹽,幹淨純粹。那如海風般清爽的草木香裹着絲絲寒風,帶到了謝崇硯的鼻息間。
謝崇硯聽着程梵那不情不願的祈求語氣,認真打量着他。
這是兩人第一次離這麽近,近到程梵鼻翼上的細小絨毛都能看清。
程梵的白不同于他的膚色,像是成色極佳的潤玉,光滑細膩。
經過短短兩次接觸,程梵的脾氣他也能摸透一二,如此勉強懇求,想必回程家後真的可能有危險。
程家幾人聽不清程梵具體和謝崇硯說了什麽,但兩人離得很近,令他們非常不安。
程母挂起笑容:“小梵,有時間再和謝總聚,我們先回家。”
程梵腳步輕輕向後挪動一小步,拉開兩人距離,半擡起頭,望着謝崇硯的衣領。
見謝崇硯沒有答應的樣子,眸光越發黯淡。
程母繼續叫:“走啊,小梵。”
“小梵最近心情不好,身體一直得不到休息,我想把他先接到謝家。”謝崇硯慵懶地虛靠着車門,思索片刻後說道。
謝老坐在車裏皺眉:“你就這麽猴急?算了,你先去征得程家父母的同意。”
謝崇硯點頭,拉開車門示意程梵先上車,獨自走到程家父母面前。
從程梵坐進車裏時,程安便有些氣急敗壞,他們方才商量許久,才定下計劃。
本想先把程梵騙回家中,趁機将他關在閣樓,提前禁食,再灌下藥劑,這樣便可和謝家說,程梵傻了,聯姻取消。
相信謝家也不會非得和傻子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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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母神色嚴肅,等待謝崇硯開口。
“還有兩個月小梵到領證年齡,這段時間讓他先住在謝家,可以提前調理身體。我會好好照顧他,你們放心。”
程母這次态度決絕:“謝總,小梵再怎麽說也是我的兒子,您這麽做未免太不講理。”
謝崇硯淡淡道:“小梵和我說,他的病在程家治療很久遲遲未愈。程夫人如果真為兒子好,應該盡快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
銀絲眼鏡本該襯得他氣質儒雅沉穩,但謝崇硯說話時給人的壓迫感太甚,兩種氣質相互交錯,在他身上反而填了幾分特別的淩厲感。
沒給程母反駁的機會,他掃了眼程父和程安,轉身離開。
望着謝家飛馳離開的轎車,程母氣得渾身哆嗦:“程梵這個賤種!剛攀上謝家就恨不得把自己送上人家的床!跟他媽一樣,就是個騷貨!”
程父黑着臉:“行了,再怎麽罵也沒用,事情已成定局,還不如将計就計,趁着聯姻依附謝家。”
程母疾言厲色道:“如果程梵在謝家接受治療時,發現自己常年攝入毒藥,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們?”
程父一時語塞:“…那怎麽辦?”
程母:“你就知道問我怎麽辦,你是一家之主,什麽都靠我?你怎麽這麽窩囊!”
程安見父母吵起來,心情愈來愈差,撒氣般踹了腳汽車,汽車立刻發出警笛聲。
“我出去散散心。”甩下一句話,他憋着怒火朝馬路離開,準備去找哥們喝兩杯。
轎車停在謝家老宅,先把謝老送回家,随後朝着謝崇硯在市郊的別墅,麗水河汀駛去。
說是市郊,但離謝崇硯公司不遠,開車40分鐘的距離,風景宜人,空氣新鮮,是國內品質住宅的首選之一。
一路上,程梵跟謝崇硯之間零交談,謝崇硯在車上辦公,程梵則看着窗外。
走進客廳,淡雅木質香氣撲面而來。謝家的裝修風格不同于程家,現代簡約,很适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幾乎所有家具都可以電子操控,方便又科技。
家中只有一名負責做飯的阿姨和照顧謝崇硯的老管家,其餘的一切瑣碎事宜皆由謝崇硯秘書負責。
“陳叔,您帶程梵去樓上挑間卧室。”謝崇硯随手松開領帶,語氣染上幾分輕松和慵懶,轉頭朝着程梵說:“需要休息麽?還是我們直接探讨聯姻的具體細節。”
程梵緩慢搖頭:“不用休息。”
謝崇硯:“挑完房間,去我書房。”
三樓走廊,陳叔彬彬有禮,“程少爺,這兩間卧室采光最佳,聽謝先生說,您身體不好,我建議您選這兩間。”
房間一塵不染,格局不錯,每間卧室配有獨立衣帽間、梳妝臺和衛生間,裏側是小客廳,一整面透亮幹淨的落地窗将陽光過濾,灑在地面上暖洋洋的。
程梵問:“陳叔,哪間卧室看月亮角度最好?”
陳叔一怔,認真思索:“程少爺喜歡天文?那應該就是隔壁那間卧室了。”
程梵輕輕點頭,挑好卧室随管家來到謝崇硯書房。
如果說客卧的風格舒适溫暖,那麽謝崇硯的書房就多了幾分沉穩。
整間書房幾乎用棕色和黑色裝飾,一進門寬大整潔的楠木辦公桌落在窗前。
謝崇硯正在辦公,此時的他眼鏡微微下傾,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低垂,休閑的黑色寬松毛衣多了幾分書卷氣。
“來了。”謝崇硯沒擡眼,“坐。”
陳叔适時離開,只剩程梵。他走到書桌對面,坐在椅子上。
鍵盤的敲擊聲斷斷續續,程梵盯着他:“謝謝你,肯提前收留我。”
謝崇硯:“我還以為,少爺不習慣道謝。”
程梵臉上閃過一絲窘迫,聲音有幾分上揚,“我實在走投無路。如果我跟他們回家,很大幾率再也見不到你。”
屋內只有打印機運轉的聲音,裏面滑出幾張文件。
程梵随口問道:“你家裏有寵物嗎?”
謝崇硯:“照顧寵物費時間,還不如多談幾個合作案。”
取出文件,他分成一式兩份,遞給程梵,“這是起草的初步協議,現在我們根據細節和雙方需求,逐步添加修改。”
程梵拿起細讀。
謝崇硯靠在椅背,将眼鏡摘下:“現在有兩種方式能解決你的問題。第一,快刀斬亂麻,讓程家破産欠債成為失信人不會超過一個月。第二,溫水煮青蛙,慢慢折磨他們,想達到什麽效果,想什麽時候結束,掌握在你手中。”
手裏的文件格外沉重,上一世被囚禁後的屈辱和折磨猶如潮水湧上眼前。
程梵将協議放下,深深舒口氣,正色道:“破産只是第一步,親人、信譽、名望,這些他們最在乎東西逐漸消失卻怎麽也抓不住,餘生只能在牢獄忏悔…這樣才配得上他們。”
他的言辭随着每個字越發沉重,那個雪夜發生的一切,又重新令他窒息。立春的雪那麽冷,他躺在雪地上,涼意和痛意深入骨髓,卻無人知曉。
“我現在懷疑,程家當初能領養我,和我的八字有關,可能…可能我是被他們拐賣,或者有其他原因。所以想要找到我的生母,還需要深入調查。”
提起母親這個詞,程梵眼睛浮上一抹痛色逐漸變紅,纖細的手指攥着協議。
謝崇硯沒料到程梵的情況會如此棘手,神色落入沉默,按動桌上按鈕。
不久,書房門被敲響,陳叔暖着一杯巧克力熱牛奶放在程梵旁邊,“聽說你們小孩子,都愛喝甜的。”
程梵将眼眶擦幹淨,別過頭,不想被陳叔發現自己哭了。
“謝謝。”
陳叔微笑着悄然離開。
程梵捧着瓷杯,喝了幾口,情緒平複些許,熱可可的甜度适中,将內心的傷感和恨意撫平幾分。
良久,謝崇硯道:“除了這件事導致你憎恨他們,還有其他的事麽?”
他隐隐覺得,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程梵聲音很輕很輕,情緒平複後的他,仿佛在訴說着別人的故事。
“他們喂了我兩年能讓我變得癡傻的慢性藥,想在20歲後把我關在閣樓裏一輩子。”
謝崇硯猜過程梵身體差的幾種原因,卻萬萬沒想到是人為,而且還是程家父母故意為之。
程梵擡起眼睛:“你也很奇怪對嗎?程淑惠迷信,聽算命先生說我八字命格好,可以當人形風水局。我越慘,程家越旺盛。如果把我關在閣樓,程家的後輩便可享受富貴榮華。”
謝崇硯仿佛聽到無稽之談,冷淡道:“荒謬。”擡起手将紙巾推到程梵手邊,他接着說:“你的需求我了解了。現在你可以看看,離婚後的補償,你是否滿意。”
“補償。”程梵不太在乎這些,将眼淚擦幹後聲音染上幾分傲氣,“我不需要你的補償,也不會要你的財産。只要你幫我達到目的就行,”
謝崇硯:“事成之後,程家倒臺,不要我的補償,你怎麽養活自己?”
程梵雖然知道謝崇硯是好意,但還是覺得自己被看扁了。
他的脊背挺得筆直,朝他說:“我未來的理想職業,是當制作人,我會朝着我的目标努力奮鬥,雖然我耽誤一年,但我會重新考K大。”
K大,中外合資國內第一影視院校,導演明星們的搖籃,每年影視制作管理院校只招收20人。
謝崇硯:“K大?你好像沒怎麽上過高中,有把握麽。”
謝崇硯畢業于首屈一指的世界名校,學歷拔尖,程梵知道。見對方對自己持懷疑态度,他語氣肯定:“我補一補文化課,加上專業技能的獨舞分,能自己考上。”
謝崇硯:“你會跳舞?”
程梵直視他,認真說:“你知道seriy世界獨舞獎項麽?他被所有國家的舞蹈家協會認可。知道反首口銜折扇和倒踢玉冠這些動作多難麽?他不亞于讓你原地跳轉1080,完成難度巨大。”
謝崇硯對舞蹈專業名詞并不知曉,懶懶道:“聽着很厲害。”
程梵驕倨擡眼:“當然。”
謝崇硯低笑,手肘随意搭在桌上,語氣散漫:“不要可以,本來我還想,離婚後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程梵:“二嫁嫁妝?”
謝崇硯默聲承認。
這“嫁妝”二字,讓氣氛輕松不少。
程梵又拿起協議,揚起眼尾細讀,黃昏光線下,格外明豔動人。
“還挺豐厚,是不是你以後還要給我當證婚人,慶祝我找到第二春?”
謝崇硯:“如果你堅持,可以當。”
程梵:“我先謝謝你。”
程梵這邊的協議達成,謝崇硯道:“接下來,該說說我的事。”
程梵:“你說。”
謝崇硯:“我的要求不多,把你知道的所有事全部梳理清楚後告知我,不可有一絲一毫隐瞞。如果程家真的和我二叔勾結,必要時,希望你能配合我。”
程梵:“沒問題。”
謝崇硯效率高,協議很快重新整理,打印一使兩份。雖然程梵那麽說,但他在離婚後給程梵的補償并沒有減去。簽字蓋章後,他從錢包抽出一張黑卡放在桌面,“你的零花錢,這個會收下嗎?”
程梵斂着眸,坦坦蕩蕩接過。
謝崇硯故意問:“這個怎麽不拒絕?”
程梵理直氣壯:“我說不要補償是指離婚後,現在我相當于你的未婚夫,花你的錢怎麽了?”
“邏輯好像沒問題。”謝崇硯饒有興趣看着他,“時間不早了,去睡覺吧。”
程梵攥着協議,心裏還有事沒問清楚,于是道:“我可以問,為什麽你突然答應和我聯姻嗎?那晚在露臺,你拒絕得很決絕,并且後來我也思考過,我們或許可以換一種合作方式,并不是非聯姻不可。”
謝崇硯起身走到咖啡機旁,為自己接了一杯咖啡,倚靠在桌面邊沿。
他的身高大約有187cm,庭院的燈光順着窗戶落進來,将他的側影映在地面上,寬闊挺拔的脊背格外清晰。
那雙端着咖啡的手影,骨節分明,清瘦有力,程梵盯着入了神。
如果不是大概了解謝崇硯的性格,他會覺得這雙手的主人,定是個溫柔儒雅的男士。
“首先,我能斷定你确實知道一些我所無法掌握的事情,其次我需要你配合我,引程家以及他們的合作方上鈎,最後我爺爺一直希望我趕緊結婚,和你聯姻可以暫且擋一擋那些不靠譜的相親安排。”
說完,他輕輕一瞥:“你呢?既然你已經覺得我們合作方式并不局限于聯姻這一種,為什麽還要答應我。”
程梵回過神:“目前我的處境很危險,如果我不以和你聯姻的借口快點脫離程家,恐怕我…很危險。”
謝崇硯一直能感覺到程梵心裏藏着什麽秘密,但他沒興趣也沒時間打探他人的內心,回到書桌前,“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家裏環境還滿意嗎?”
程梵心裏其實還是很歡喜的,能踏實的睡覺,環境舒适,又有謝崇硯保護他,沒有什麽比現在更讓他有安全感。
“湊活。”他小聲道。
謝崇硯:“少爺滿意就好,去睡覺。”
兩次逐客令很直接,程梵道:“你下次趕人走的方式可以委婉一些。”見謝崇硯喝了一整杯咖啡,猜測他準備熬夜工作,于是又補了一句:“你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嗎?”
謝崇硯:“如果不下逐客令,我會工作到更晚。”
對方的語氣不鹹不淡,但殺傷力十足。程梵沒這麽被噎過,語調不禁上揚:“可我看見那些成功人士,極度自律,早睡早起頗有效率,不需要熬夜。”
謝崇硯認真看着文件:“因為他們不像我這麽成功。”
程梵說不過他,皺了下眉轉身離開。
雖然他走路帶着風,但門依舊被輕輕關閉。
謝崇硯掃了眼門,準備繼續低頭工作。這時,他發現蓋了章的協議程梵忘記拿走。
他對合同這種東西天生敏感,謹慎為妙,起身準備給程梵送過去。
陳叔是個細心的人,屋內一切陳設幹淨整潔,安神的精油散發着淡淡的清香,不明顯,但足以撫平疲憊。
程梵進屋後,心情歡愉,不由吟起小調兒。
他很喜歡這個地方。
幾年未練的小跳落在綿軟的羊絨地毯上,程梵裸着腳舒展柔軟的腰肢,長臂交折,反搭在單薄的脊背,随着輕盈的舞步,在燈下起舞。
燈下曼影飛旋,美卻不失力量,正巧被折落在敞開的門前。
謝崇硯輕輕倚在門框處,見程梵因踢腿時,腰部露出一小截細滑白皙的皮膚,稍稍避開視線。
腿影筆直修長,令謝崇硯無法忽視,與頭部觸碰的一刻,程梵身姿挺拔如玉,落日的餘晖将舞影修飾得更加溫柔。
一支舞結束,程梵舒展腰身時,謝崇硯的聲音在後方忽然響起:“看來少爺,很喜歡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