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山雨欲來
原煥一直覺得自知之明是個好東西,不管別人有沒有,反正他自己有。
他有原主的記憶,可他畢竟不是原主,再怎麽熟悉那些記憶也沒沒法讓自己變成原主,他可以拿他自己記憶中的知識修修改改拿出來,卻沒把握用那些原本不屬于他的知識教孩子。
來邺城之前他就想好要給小家夥們找老師,現在有鄭玄這樣的當世大儒在邺城,正好省得他挑挑選選拿不定主意。
有鄭玄在,所有人都要往後排。
郭嘉以為他是擔心接下來忙于政事,沒有時間親自教導孩子,所以才早早給袁璟小家夥找老師,想到這裏後自顧自點點頭,然後開始商量如何讓鄭玄願意當一個剛剛啓蒙的小孩子的老師。
和給孩童啓蒙相比,顯然是政務更重要。
馬車外面,呂大将軍騎着高頭大馬,昂首挺胸端的是氣勢不凡。
早在兩三年前,董太師在洛陽城作威作福,呂布身為董卓身邊最鋒利的爪牙,出門時從來沒有百姓敢靠近他十步之內,董卓兇名赫赫,呂奉先的名聲沒比他差多少,都是泥巴裏滾了無數層泥洗不幹淨的那種。
不過現在,随着董卓老賊伏誅,呂大将軍每次出現都意味着又有一波山賊劫匪消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冀州百姓心中,這位看上去非常不好惹的武将很快從暴戾殺神變成為民除害的戰神,雖然真見了人該怕還是怕,但是至少不會和當年在洛陽時那樣被人避之不及的情況。
呂布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但是能不被百姓避如蛇蠍是好事,能光明正大的接受百姓的崇敬贊揚,傻子才想被人避之不及。
從郭嘉的府邸到藏書樓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馬車穿過一條又一條繁華的街道,等他們到藏書樓的時候,邺城上下都知道他們州牧來邺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臨藏書樓。
州牧大人特意在邺城劃出一片區域開辦書院,藏書樓裏藏書萬卷,只要身家清白就能進去查閱,已經可以證明他對讀書人的重視,如今大人剛到邺城,據說連官署都不曾去就先到藏書樓,他們冀州的學風很快就要盛起來了。
書院還在籌備之中,如今來藏書樓的大多都是邺城本地學子,還有些冀州其他郡縣過來的年輕人,也就是最近冀州境內沒有賊匪作亂,不然別的郡縣的年輕學子也不敢輕易遠游。
這年頭,流民逃難那是不得已,其他沒有足夠的部曲護衛鮮少有人敢出遠門。
街道兩旁遍布酒家店鋪,坐在二樓的窗子旁遠遠看去,和洛陽蘭臺相比毫不遜色的藏書樓坐落在書院不遠處,樓閣巍然伫立,比周圍所有房宅都要高。
藏書樓、書院以及宿舍被單獨劃出來,四周都有士兵巡邏把守,外面的熱鬧喧嚣影響不到裏面,穿過士兵把守的街道,耳旁很快清淨了下來。
原煥掀開簾子,靜靜的看着沒有太多人造訪的藏書樓,等馬車停在大門處,喚醒昏昏欲睡的郭嘉一起下去,“奉孝昨晚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沒有精神?”
郭嘉以袖掩面打了個哈欠,目光幽怨看向他們家主公,“袁公路悄無聲息來到邺城,是嘉與奉先将軍等人失職,雖然主公未曾怪罪,嘉也要做好負荊請罪的準備。”
“奉孝連夜去找荊條了?”原煥腳步一頓,上上下下打量着郭奉孝這瘦弱的身材板兒,語氣中帶了幾分調笑,“奉孝與奉先的确有錯,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們的錯處暫且記下,若不能将功贖罪再說處罰。”
郭嘉:……
呂布把赤兔交給守在外面的親兵,跟上來後聽到這話,以為他們家主公真的要問罪,連忙快走幾步拉別人下水,“主公,還有高伏義。”
府邸的護衛是他和高伏義商量着安排的,要罰一起罰。
郭嘉難以言喻的看着這傻不愣登的家夥,心道幸好高順不在這裏,如果高順在,那人可能會主動請罪,更可能在請罪之後和這家夥出去打一架。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也不能這樣,這不是坑人嗎?
呂大将軍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問題,他和高伏義一起出的疏漏,就要一起受罰,高伏義知道了也會感謝他。
郭鬼才捂着臉搖搖頭,不搭理那想法異于常人的二愣子,加快腳步走到前面給他們家主公帶路。
藏書樓說是樓,其實是一座院子,各家書籍分門別類放在不同的地方,大儒們鑽研的方向不同,要看的書簡也不一樣,比如鄭司農一來就去經書那邊,水鏡先生司馬德操卻是更中意奇門遁甲。
他們從安國袁府運來的書簡太多,分門別類也只是大致分一下,其中錯漏不在少數,藏書樓建好之後,他找了不少身家清白的讀書人來将書簡分別擺放,忙活了兩個月才弄成現在這可以見人的樣子。
打理書簡這種細致活兒要交給有耐心的人來做,他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很不容易,現在主公到了邺城,他這差事終于能告一段落了。
原煥四下看看,想着藏書閣中的大儒不只一位,文人相輕,他先去見哪一位都不合适,于是找了間能夠用來會客的房間,讓人将所有名士大儒都請到這裏來。
天下人公認鄭玄學問好,不代表他能在一群大儒裏對鄭玄區別對待,尤其其中還有脾氣古怪的人在,他真要那麽做了,明天就會有人卷鋪蓋走人。
與其得罪人,不如以州牧的身份傳召,如此雖然在禮數上沒有親自拜見周到,但也無可指摘。
官大一級壓死人,如同各級官署征辟名士為官,掌權者非得以權勢相逼,被征召的人再怎麽拒絕也沒有用。
郭嘉自覺在他們家主公旁邊坐下,兩側的位置要留給那些大儒,他還是坐在主公身側當個小小的屬臣比較好。
呂布手裏拿着方天畫戟,和房間裏的書架簡牍格格不入,又不願意被排擠在外,于是把方天畫戟藏在書架後面,然後虎步生風坐在他們家主公另一邊。
郭嘉:……
這二傻子難道不覺得他的一身盔甲和房間裏的擺設也格格不入嗎?只把方天畫戟藏起來有什麽用?
原煥身姿挺拔坐在主位,屈指在桌案上輕敲兩下,打斷他們兩個火花四濺的對視,“在外人面前收斂點。”
呂布坐正身子,存在感極強的大塊頭坐姿板板正正,表情也是和平時判若兩人的純良,“主公,布不曾多言。”
郭嘉揮了揮衣袖,慢條斯理說道,“主公,嘉亦不曾多言。”
原煥無奈的搖搖頭,正好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頭發花白但是精神矍铄的老者和一同過來的幾位互相見禮,然後謙讓着走進房間。
書簡對他們的吸引力果真巨大,幾個人的精神看上去都挺好,但是臉上的黑眼圈全都非常明顯,顯然來到這裏後就都在廢寝忘食的讀書,都沒怎麽注意休息。
原煥似笑非笑看了郭嘉一眼,正跽而坐讓大儒們不必多禮。
郭鬼才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真的安排人精心照顧這些人的衣食起居,可問題是,人家自己不願意休息,他又不能時時刻刻盯着,下人仆從不敢擅自做主,這整個藏書閣,就算他在,說話最管用的也不是他。
原煥笑吟吟收回目光,等大儒們各自落座,這才溫聲開口,“先生們遠道而來,煥不曾親自相迎,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鄭玄在北海時親自耕種,沒有想象中的慈眉善目,而是個利落爽快的硬朗老頭兒,他在北海聽過這為冀州牧的名字,本以為這是位殺伐果斷的主兒,沒想到親眼見到,卻還是個溫潤如玉的儒雅青年。
他年輕時四處游歷,也知道汝南袁氏袁士紀是個溫雅君子,之前看他在青州的事情上摧枯拉朽雷厲風行,以為這人變了性子,現在看來,怕是外軟內剛,“老朽微末之才,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古籍存世,方是人生大幸。”
有鄭玄率先開口,其他幾人也相繼開口客套寒暄,為了這裏數不勝數的古籍孤本,說兩句好話不丢人。
藏書樓的确吸引了許多人,能讓原煥親自接見的卻只有幾位,北海鄭玄、颍川司馬徽、陳留邊讓、北海管寧、北海邴原、平原華歆、平原王烈。
除了司馬徽和邊讓,其他幾位皆是青州人,甚至其中有三個都來自北海國。
管寧、邴原、王烈在青州黃巾賊肆虐之後相繼前往遼東避難,青州刺史焦和沒有平亂之能嗎,士人們在家鄉沒有辦法安心著書立說,出去避難的不在少數。
遼東與青州隔海相望,太守公孫度政令得體,得知名士外出避難,特意空出館舍等候他們到來,所以青州的士人想要外出避難,首選就是遼東。
華歆與管寧、邴原并稱為“一龍”,華歆為龍頭、邴原為龍腹、管寧為龍尾,而王烈王彥方,更是天下傳頌的道德典範。
幾人在遼東避難,只談經典不問世事,順便教化百姓,讓百姓明禮知恥,在遼東的時候名氣不減反增。
原煥笑意盈盈看着落座的大儒名士們,怎麽看怎麽順眼,不問政事只著書立說更好,書院裏不缺學官,只缺能夠令天下人信服的師長。
不算以後可能會到這兒來的名士們,只如今這幾位,便足以撐起一座名滿天下的書院。
名士已經就位,還愁沒有學生嗎?
等天下學子口口相傳來邺城求師問道,就算他們出師之後只有一半願意做官,對冀州而言也是天大的好事。
得民心者得天下。
盡收天下讀書人之心,方能在禮法大義上立得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