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山雨欲來
人在忙碌的時候時間過的飛快,不知不覺就到了開春。
原煥之前打算天暖和了就離開莊子,可惜天不遂人願,從第一場春雨落下,淅淅瀝瀝的小雨就一直沒有停過。
春雨貴如油,油太多了可就不值錢了。
中原內亂,冀州遠離戰場,難得在之前的戰亂中保存了大部分實力,郡縣太平,百姓看不到戰亂,就不覺得戰火會燒到自己跟前。
兵強馬壯,人禍可防,天災不可防。
原煥對農事不太了解,不知道雨下到什麽程度算災,但是他知道連下那麽多天的雨肯定不正常,雨天不好出門,他也不敢冒雨長途跋涉去邺城,只能盡快下令各郡縣檢查溝渠排水的狀況,有損壞的地方立刻修繕,免得真有天災反應不及。
冀州一帶水流衆多,萬一真的出現水災麻煩就大了,救濟難民的糧食要提前準備,最重要的是,洪水過境,春耕必定要耽誤。
萬幸他們現在不缺糧食,如果手頭無糧,遭難的百姓沒法安置,春耕被耽誤,下一季的收成就化為烏有,百姓青黃不接,官府無力救濟,民間想不亂都難。
冀州的溝渠水利都是以前留下的,好些年沒再動過大工程,得挑個合适的時間重新規劃水道,好在兖州的基礎建設已經進行了大半年,兩州都是産糧大州,遇到災年也能相互扶持。
前幾日曹操從兖州傳來消息,提到要置典農校尉一職,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曹老板身邊沒有荀彧也慢慢有謀士大才前去投奔,兖州位于中原,他治下的名士想要有一番作為,首選自然是本州州牧。
這年頭只要頂頭上司的性情說得過去,沒有多少人願意千裏迢迢去別處謀生。
父母在,不遠游,人都留戀故土,朝廷強盛時,年輕人有沖勁兒想要建功立業,第一選擇自然是京城,不過即便如此,等沖勁兒過去了也還要葉落歸根。
現在朝廷式微,各州郡甚至幾個縣城幾個山頭聯合起來都想豎起大旗自立,有志之士建功立業的第一選擇也從京城變成了老家附近。
程昱大才,諸葛一家也是大才,尤其諸葛家那位年齡尚小的二郎諸葛亮,誰見了能不眼饞?
六邊形戰士可遇不可求,現在諸葛丞相人還小,可以繼續留在泰山郡家人身邊,等到過幾年長大,說什麽也要想辦法把人哄過來。
曹老板過年沒能和家人見面怨念頗深,不光家書寫了一大摞,給他的信也是厚厚一摞,述職報告不像述職報告,家書又不像家書,不倫不類的看上去還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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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沒有一言不合就寫情詩,他知道曹孟德文采好,好文采可以用在招攬人才上,他這裏就不用廢那麽多心思了,真的不至于。
兖州的狀況隔幾天就會送到中山,信上也沒有寫太多,倒是暗戳戳陰陽怪氣把兖州的世家罵了個遍兒,從那些不接他征召還罵他的名士大儒,到時不時派人到兖州打秋風的朝廷,有一個算一個,全在信上吐槽了出來。
能把曹操難為到這種地步,朝廷和兖州世族也是沒誰了。
現在的曹老板有冀州做後盾,心态比史上這個時候好了許多,至少在挨罵的時候沒有直接把人拉出去砍了,而是記在心裏寫信吐槽,這樣就很好。
世家大族是把雙刃劍,支持他的時候可以把他推的很高,一旦刀刃相向,立刻就能把他摔下來,君不見史上曹操只殺了一個邊讓,就讓兖州的世家和離心反目,差點被以陳宮為首的世家弄的連落腳之地都不剩下。
像邊讓那種拿捏不住的名士大儒,不要抛棄,不要放棄,用點小手段禍水東引,把他弄去別的地方,耳根子清淨了。
兖州不留,不如來冀州,邺城藏書樓歡迎各種古怪脾氣不好相處的名士大家,不會和人相處不是事兒,懂得和書相處就行。
原煥一頁一頁看完曹操的來信,當天就把回信送到兖州昌邑,着重強調了如果有看不順眼的名士清流盡管想辦法讓他們來邺城,不怕來的人太多,藏書樓裏塞滿了各種典籍,來多少他們就能收多少。
受到回信的曹操:……
雖然但是,其實也沒那麽多人得罪他。
他怎麽說也是朝廷任命的兖州牧,當初帶兵抵抗黑山賊,解救兖州百姓于水火之中,這都是實打實的功績,世家大族可以高傲,但是不能不講道理,他們太不講理,雙方起了沖突百姓也不站在他們那一邊。
也就邊讓那種持才傲物的家夥不把他放在眼裏,不過是嘩衆取寵贻笑大方罷了,他曹孟德這麽大度的人,怎麽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既然那些家夥能入了大哥的眼,那就聽大哥的,想法子讓他們給大哥幹活兒去,免得留在兖州惹人厭。
泰山賊被平定,臧霸孫觀那些賊頭子搖身一變成為官兵,陶謙知道那些人接受了兖州的官職後怄的不輕,要不是徐州還在休養生息,不能和兵力強盛的兖州開戰,他甚至想兵臨泰山郡外親自質問臧霸等人。
他當時同樣又給官又給糧,徐州土地富饒比兖州強了不知道多少,為什麽棄徐州而選兖州?
徐州和青州看上去不會對兖州、冀州産生威脅,不過事無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泰山郡的位置正好處在青州、徐州之間,布防泰山來抵禦青、徐二州非常有必要。
臧霸和諸葛玄就任之後,原煥便把剛來身邊不久的太史慈派去了泰山郡,臧霸對泰山本地以及徐州很是了解,太史慈是青州本地人,且二人在本地都相當有名望,都有過得罪官府而逃亡的經歷,合作鎮守足以讓泰山防線變成銅牆鐵壁。
太史慈穩重能幹,臧霸是個暴脾氣,如果二人起争執,以太史慈的性格也不會直接開打,沒有意外的話他們兩個能應該相處的來。
之前青州黃巾軍作亂,孔融焦和城門失火殃及太史慈這條池魚,在天下人看來,他們冀州也被溜了一圈,原煥倒沒想發兵報複,青州亂成一團,他還沒想費時費力插手那邊的事情,不過讓他白白吃虧也不可能。
脾氣太軟了的話,誰都能把他當軟柿子捏。
原老板自己什麽也沒幹,只是給太史慈提供了足夠的錢糧,讓他回東萊郡老家招兵買馬,當然,能順便在相鄰的北海國也招點人就更好了。
招完之後全部帶去泰山郡,和泰山郡的兵卒一起訓練,能招多少招多少,錢糧管夠。
此話一出,不光太史慈興奮,張遼高順都羨慕的不行。
他們倆當初招兵的時候什麽都沒有,高順還好,有家族的幫助,家裏的部曲也有不少人,張遼就慘了,他奉大将軍何進的命令到冀州一帶招兵,兩手空空全憑一張嘴,廢了老鼻子勁兒才得了不到兩千人馬。
現在青州亂成那個鬼樣子,一句錢“錢糧管夠”砸下去,新兵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這種好事兒為什麽沒有落到他們身上呢?
太史慈激動的眼睛都亮了,生怕他們家主公改口,再三确認不管他招多少人錢糧都能管夠之後,當天連夜就趕回東萊郡招兵買馬。
他身上沒有青州的官職,孔融對他的母親多有照顧,他也用解北海之圍報答了過去,如今恩怨兩清,幹什麽都不用顧忌別人。
太史子義到底留了幾分年輕氣盛,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對孔融焦和兩個人還是有些怨氣,好不容易能戳他們倆的肺管子,招兵買馬幹的是非常賣力。
從臨海的東萊郡到北海國、樂安國、濟南國、齊國,青州六郡國,除了劉備所在的平原國,其餘五郡國全部被他掃蕩了一個遍兒。
黃巾賊燒殺搶掠也不敢保證天天能吃飽,當兵能吃飽肚子,誰還當賊?
太史子義的名聲青州婦孺皆知,那麽多百姓願意跟他,他們不當黃巾賊了,戴罪立功也要當兵。
亂世之中,管飽兩個字比黃金都好用,太史慈也是個狠人,他們家主公說錢糧管夠,他就敢來者不拒,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愣是直接從青州帶走了十五萬青壯。
十五萬青壯被帶走,青州只剩下老弱婦孺。
消息傳回中山,包括原煥在內,所有人都傻眼了。
高順:“是個人才。”
呂布:“還好我們糧食多,多虧了董卓老賊,不然還真養不起那麽多人。”
張遼:“主公,我現在回并州老家招兵買馬還來得及嗎?黃巾賊不能打,我們并州兒郎才是最能打的兵。”
原煥:……
哦,駁回。
曹老板收編百萬青州黃巾,其中青壯降卒才三十萬,這下一走就是十五萬,除去青州原有的那些兵馬,那是真的只剩了個空殼子。
十五萬青壯良卒對兖州冀州而言都是意外之喜,對青州而言則是滅頂之災,尋常百姓家中沒有壯丁能活下去,士兵們得了獎賞也會想法子送回家,對尋常百姓而言,在哪兒當兵都是當兵,既然一定要從軍,自然要去條件好的地方。
民間沒有青壯,郡縣就沒有兵,郡縣沒有兵,官署的存在就是擺設,“管飽”兩個字的威力太大,不光百姓和黃巾賊,連郡縣裏都有不少沒有後顧之憂的兵偷偷跑過去。
總之就是,在太史慈的騷操作下,刺史焦和吐血三升,纏綿病榻也不肯消停,讓人把自己擡去孔融家裏破口大罵。
——孔文舉害我!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春日的暖陽灑在大地上,天地間一片祥和。
原煥的身體不能倉促趕路,田莊裏要随他一起離開的幾家有女眷有孩子也不好折騰,書簡紙張更不能淋雨,耽擱來耽擱去,等天氣放晴,路況良好可以趕路,日子已經比原本定下的時間晚了半個多月。
長長的車隊緩緩走在修繕平整的官道上,護衛車隊的士兵面容嚴肅令行禁止,殺伐果斷的氣勢一眼就能看出是戰場上殺出來的精兵。
呂布和高順提前帶兵去邺城,張遼和孫策留下來護衛車隊,有病號還有孩子們在,馬車的速度只能慢不能快,就算确定路上不會有漏網的山賊劫匪趁火打劫,該有的護衛随從也不能少。
冀州牧遲了半年終于要去邺城坐鎮,新官上任三把火,縱然這個上官已經算不上新,各郡縣也都開始提心吊膽。
袁紹趕走韓馥當上州牧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各郡國太守國相,上任之後召見屬官很正常,偏偏那位新的州牧繼任那麽多天也不說召見,只讓一切照常進行,見不着上官,他們怎麽能安心當官?
他們這位新州牧在官府公文上寫着姓原名煥,真實身份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能讓袁本初灰溜溜躲去并州,普天之下除了袁基袁士紀,連皇帝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到。
那實為袁氏之主卻名為原煥的新任冀州牧在年後不久被朝廷嘉獎加封廣平侯、食邑三百戶、儀同三司,恩寵一時無二。
可是即便朝廷不下這道旨意,也沒有人敢小瞧他啊。
原煥這個名字的确名不見經傳,只憑這個名字,就算朝廷再怎麽給他升官加爵也沒有用,奈何他從來沒有掩蓋過自己是袁士紀的事實,有汝南袁氏的名頭在,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朝廷把爵位食邑加在這個名下對天下人來說是就是欲蓋彌彰,汝南袁氏袁基名下的食邑已經有千餘戶,有沒有廣平這三百戶對人家來說沒什麽區別。
州牧掌握一州軍政,本就能開府征召掾屬,如今朝廷式微,冀州牧手握大權,人家想換幾個太守完全不用考慮朝廷的意見,換完之後讓人去朝廷通知一聲是給朝廷面子,不通知朝廷,朝廷也不敢挑他的錯處。
冀州各級官署對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州牧完全沒有應對之策,對方是上官,身份家世讓他們只能仰望,對別人能主動出擊,對這位,他們還真沒那個膽子捅火。
原煥那裏一直沒有動靜,州郡事務一如既往的送往邺城,各級官署盯着邺城的反應,看邺城那些人似乎州牧換人和沒有換人都一樣,心裏又開始打鼓。
按理說,各郡官員安安分分才是正常。
反正州牧都是汝南袁氏之人,先前袁紹的州牧之位來的算不得光明正大,如今這位袁氏族長是朝廷派司空楊彪親自到冀州任命,比袁紹更加名正言順。
但是架不住冀州各郡縣的太守郡丞國相有些沒那麽安分,甚至不少和周邊各州眉來眼去,如果新來的州牧接任後召見他們,他們順水推舟效忠,事情就算過去了,但是新任冀州牧沒有。
上頭越沒有動靜,下面就越心慌意亂,如果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還好,怕就怕那位想秋後算賬。
汝南袁氏手眼通天,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個人就受過袁氏恩澤,他們能瞞過朝廷,卻沒把握瞞過原煥。
他們也沒擔心錯,原老板想的的确是秋後算賬。
他要以冀州為根據地,絕對容不得手下背刺,史上曹操出兵徐州,兖州境內密謀造反,若不是有荀彧力挽狂瀾,他在外面打着打着就要無家可歸,沒有糧草供應,軍隊戰鬥力再強都是虛的。
被人偷家這種事情不能發生,所有可能都要從源頭上掐滅。
冀州富饒,各郡國太守國相在本事和家世上至少都占一樣,不然也拿不到這樣的肥差,在韓馥成為冀州牧之前,冀州刺史是位列“八廚”之一的名士王芬。
廚者,以家財救濟世人之名士也。
桓靈年間,清流名士受累于黨锢之禍四處躲藏,王芬亦在廢锢之列,後來靈帝掀起第二次黨锢之禍,大肆迫害大儒清流,王芬不得已再度逃亡,直到黃巾之亂爆發才被起用出任冀州刺史。
桓帝靈帝大肆迫害士人,後來被起用的這些人對皇室的好感度幾乎都是負數,王芬在冀州頗有政績,但是對皇帝還真沒什麽敬畏之心,不久就與人合謀廢除靈帝另立新君,只是後來事情敗露,這才自殺身亡。
冀州各郡縣各自為政的情況就是從王芬死後開始,一州刺史與人暗謀廢立,朝廷震怒,即便王芬已死,冀州也沒法全然不受影響。
太守國相治理州郡,為了自保不會任朝廷施為,如此一來,朝廷在民間的威懾力就越來越小。
後來韓馥出任州牧,中規中矩無甚作為,袁紹趕走韓馥後的确想讓郡縣長官全部換成自己人,只是當時忙于戰事,沒有精力敲打替換,等到有時間和他們慢慢耗,他自己又被打發去并州了。
上頭的州牧一會兒一換,冀州各郡的太守們只想看熱鬧,反正只要他們不強出頭就不會有事,上頭打的再厲害也和他們沒有關系。
萬萬沒想到,袁紹走了之後,新來的這位竟然如此棘手。
拜訪的請帖送到邺城官署,隔幾天就被客客氣氣的送回來,中山袁府戒備森嚴,整個安國縣都有重兵把守,拜帖想送都送不進去,更不用說親自去拜訪。
一天兩天還好,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年,州牧還沒有見他們的意思到底想幹什麽?
冀州郡縣的官吏能在州牧換了一茬又一茬的情況下穩坐釣魚臺自然都不是傻子,不會覺得新州牧不問世事,覺得冀州很好,以前怎麽樣以後繼續怎麽樣,那可是汝南袁氏的族長,怎麽可能這麽想。
他們自認為平日裏和周邊州郡的聯系很隐蔽,可是再怎麽自信,也不敢在那人面前覺得自己做的天衣無縫。
瞞住朝廷容易,瞞住袁氏的耳目幾乎不可能。
已知的危險不可怕,最可怕的永遠是未知,好不容易等到州牧到邺城,誰都不敢落後他人。
原煥身邊留了那麽多士兵沿途清道護衛,防的不是山賊,而是那些急着找他投誠的太守們。
呂大将軍的方天畫戟出手不留情,被他掃蕩過的地方就算有漏網之魚也不敢再冒頭,比起那些可能沒命花的錢財,顯然還是性命更重要。
需要從袁府運往邺城的東西前些天陸續送達,連那些不能淋雨的書籍簡牍也盡數送去已經興修裝飾完畢的藏書閣,這從未在邺城露過臉的新任冀州牧在各方心焦的期待下終于抵達,車隊到城門口的時候,整個邺城都沸騰了。
和百姓沒有關系,沸騰的只是各級官署。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來了。
呂溫侯率領親兵殺氣騰騰來城門處迎接,堵在城門不遠處的馬車看情況不對又灰溜溜的離開,從中山遠道而來的車隊暢通無阻來到早已準備好的住處。
馬車在士兵的護送下一路來到提前準備好的府邸,呂布和高順留在外面,馬車直接進入主院,原煥掀開簾子下車,看到和他想象中相差甚遠的宅邸,陷入沉默。
張遼搓搓胳膊後退一步,扭頭看向孫策,“這是我們能進的宅子嗎?”
孫策傻傻的搖頭,“不知道,我不敢進,你敢嗎?”
他長那麽大,從來沒見過如此奢華的大宅子,這是把全天下的寶貝都搬來了嗎?
原煥一手扶額,語氣虛弱,“袁術呢?”
別問他為什麽這麽問,這宅子要是沒有袁術的手筆,他把袁本初請回來繼續當這個冀州牧。
“這兒這兒。”金燦燦的柱子後面,偷偷過來幫兄長布置住處的袁公路聽到這話趕緊跑出來,眼淚汪汪感動不已,“大哥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嗚嗚嗚,他就知道大哥心裏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