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舉世皆濁
劉備此人,贊一句“百折不撓”完全不為過,從他起兵開始,先後依附公孫瓒、陶謙、曹操、袁紹、劉表等各路諸侯,可以說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沒有什麽困難能打倒他。
投奔誰誰死,看上誰誰涼,這樣的敵人,等他成長起來無疑非常難對付。
如今的劉備才剛剛起步,還沒有送走後面那麽多老板,只是在公孫瓒的照顧下暗地裏養精蓄銳,可能一個天災過來,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就會全部白費。
十年磨一劍,不是所有的劍都經得起磨。
原煥沒打算這個時候為難劉備,因為不用他去為難,劉皇叔的境遇已經很難,但是他也沒打算幫,很少有人會在知道對方會走向對立面的情況下還會幫對方壯大勢力,至少他不會。
能将劉備困在青州再好不過,不然的話,他們只能各憑本事了。
劉姓宗親,這個名號有時候還不如別姓好使,光武帝已經給大漢續了一次,劉備一心想做第二個光武帝,天下百姓卻等不到他夙願達成。
郭嘉得了美酒就坐在那裏傻樂,原煥也沒打算再讓他蹦出來什麽主意,只和荀彧商量如何解決青州的問題。
有孔融毫不掩飾的惡言相向在前,焦和抱冀州大腿的打算完全落空,在別的勢力插手之前,他們只可能耗在內鬥上,對中原局勢沒有太大影響。
黃巾賊向北打不過冀州,向南打不過徐州,向西打不過兖州,向東更沒本事出海,百姓落草為寇很少會繼續按照天時男耕女織,成了賊人之後,絕大部分想的都是既然已經落草為寇,吃喝用度自然要全靠搶。
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會幹出屠城這種事情。
亂世之中屠城的事情不少見,有軍閥混戰導致屠城,也有黃巾賊這般前一天還是百姓,後一天就把屠刀揮向其他百姓的大屠殺。
劉備的兵力不足以平定整個青州,焦和、孔融等青州官吏沒本事平定黃巾賊,沒有其他勢力介入,那地方将來還有的亂。
徐州牧陶謙自顧不暇,能穩住徐州已經不容易,想接納流民也沒有足夠的糧食養活他們,因此徐州可以排除在外,對青州的百姓而言,冀州和兖州都可以投奔。
現如今各方對朝廷的政令都是愛答不理的狀态,他們冀州還好,只要天子下诏開口,要什麽他們都不會拒絕,大漢十三州,他們冀州的忠君愛國稱第二,沒有誰敢稱第一。
然而即便上面有皇命,也沒有在這種時候阻礙百姓找活路的道理,朝廷管不了,百姓要去哪裏他們自己說了算。
Advertisement
冀州、兖州有能力接納流民,朝廷下令褒獎還說得過去,若是大過年的非要挑刺兒,他可要問問要是把那麽多百姓送去長安,朝廷願不願意赈濟流民。
原煥和荀彧提到遠在長安的朝廷,不約而同都嘆了口氣,不是他們多想,而是以如今朝廷的情況,實在容不得他們不多想。
荀彧以為他對朝堂的陰暗了解的夠深,但是越了解越發現,更黑暗的還在後面。
如今天子年幼,權臣當道,群雄四起分庭抗禮,如他們家主公這般對天子存有敬重之心的已經不多見,偏偏朝廷欺人太甚,逮着他們家主公使勁兒欺負。
關中荒蕪,朝廷要做的是休養生息,減免賦稅令百姓盡快恢複如常,而不是連年加重稅收。
賦稅徭役過重會讓百姓不堪忍受,朝廷無限度的朝州郡讨要東西,州郡同樣不堪忍受,尤其在如今別的地方已經不聽皇命的情況下,如此得寸進尺,聖人也會有意見。
荀彧正跽而坐,眉頭微微皺起,“主公,天子傳來诏書,關中饑餒,需開倉放糧,令冀州送去糧草兩千石,彧沒有記錯的話,朝廷上次要糧距如今不過三個月,即便開倉放糧,也足以度過冬日。”
“文若覺得,這糧給還是不給?”原煥抿了口水,輕輕放下水杯擡眸看向說話之人。
朝廷現在已經開始破罐子破摔,王允完全沒有教導小皇帝的意思,盧植、楊彪等人想要把小皇帝培養成能夠平亂中興的君主,有王司徒從中作梗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荀彧心裏惦記着天子,如今過早的表現出脫離朝廷的意思弊大于利,所以每次有朝廷的诏令下來,他這邊都不曾拒絕上面的要求。
畢竟冀州離長安不遠,不像益州那樣被封死了道路,也不像荊州、豫州那樣派人過去傳令結果人都回不來,更不像兖州、并州那樣要麽正在恢複要麽比關中還亂,涼州那邊不用說,一個董卓已經讓漢室元氣大傷,誰也不知道馬騰、韓遂等人中會不會出現第二個董卓,不到萬不得已,朝廷不會蠢到派人去西涼。
如果真的派人過去,不光信使回不來,甚至還會帶來一群吃肉的豺狼。
如此一來,冀州就成了朝廷诏令來往最頻繁的地方,或者說,成了王司徒最愛空手套白狼的地方。
他這個冀州牧一直以來對朝廷的态度都很好,縱然有上次請命把袁紹打發去并州的舉動,對司空楊彪到中山之後也是以禮相待。
這麽好脾氣的冤大頭現在不多見了,不坑他坑誰?
原煥對王允自尋死路的做法不做評價,王司徒主動作死,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攔着,只看現在,連他們家文若這般看重孔孟之道的人都覺得朝廷不行,王司徒也算立了大功,“天子胃口太大,冀州的糧草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文若想法子回絕了吧。”
荀彧無聲松了口氣,領命之後又陷入沉默,說實話,這将是他第一次回絕朝廷的命令。
郭嘉若有所思的看向他們家主公,眼珠子一轉正要開口,就聽到原煥慢悠悠說道,“一大早将二位找來,除了正事之外,還有就是,歲首将至,該讓公達回來過年了。”
如今已是歲末,大漢的歲首在元月初一,所謂歲首,也就是過年。
各朝各代歷法不盡相同,歲首的日子也不一樣。
夏朝的将這一天稱為“歲”,定在元月初一;殷商将這一天稱為“祀”,為了表示正統,将“祀”提前一個月,定在十二月初一;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将這一天稱為“年”,也就是民間說的過年,同樣為了表示正統,把“年”也提前了一個月,定在十一月初一。
之後始皇統一天下,沒有改變“年”的稱呼,再次為了表示正統,把過年的日子又又提前一個月,定在了十月初一。
照這麽提前下去,高祖建立漢朝之後,過年的日子大概要定在九月初一才能表示正統,好在事情沒有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發展,漢朝建立後推行夏歷,又把“年”改回元月初一。
幸好歲首依舊在正月,不然讓他在秋天過年,他還真過不習慣。
南陽離的太遠,戲志才的身體經不住大冬天的來回颠簸,還是和趙雲一起老老實實在南陽過年為好,荀攸在邺城,也不像戲志才那樣體弱,回來熱熱鬧鬧的過個年還是可以的。
郭嘉笑了一下,主動請命道,“嘉與公達許久未見,便讓嘉寫信送去邺城,以訴和公達的離別之苦。”
說完,便揮揮衣袖站起身,招呼着荀彧一起回議政廳。
他去給荀公達寫信,文若去回絕朝廷的無禮要求,至于他們家主公,愛幹啥幹啥,他們不管那麽多。
主公已經開始轉移話題,他們再在這裏待下去豈不是顯得沒眼色?
他剛才剛得了五壇美酒,整整五壇,自從來了這地方,他喝酒就再沒見過酒壇子,少少一樽連解渴都做不到,他過了那麽多天的苦日子,好不容易又能論壇喝酒,得趕緊去看看他的美酒有沒有送過去。
他們家主公說話算數,肯定不會幹出臨時反悔的事情,但是不親眼看到他的酒他還是放心不下,先看看酒壇子是不是空的再說。
荀彧抿了抿唇,跟郭嘉一起起身行禮退下。
原煥笑着讓人送他們離開,站起身走到窗前,紙糊的窗子看不清外面,站了一會兒又回到書案前坐好。
天子下诏來冀州要糧要錢,事實上小皇帝甚至都不知道有這回事兒,他送出去那麽多東西讓荀彧看明白朝廷做主的都是什麽人,不是讓荀彧覺得他堅守的大義是錯,而是讓他知道,朝廷和黎民百姓有時候是站在對立面。
如果朝廷當家做主的官員都勤政愛民,這遍布天下的黃巾賊黑山賊各種賊也不會出現。
挾天子以令諸侯,奉天子以讨不臣。
兩句話聽上去很像,實際上卻相差甚遠,挾天子以令諸侯已經不在意天子的威嚴,做的是和董卓類似的事情,而奉天子以令不臣,依舊是以漢臣自居,尊奉的還是大漢天子,如同現在的王司徒。
在這風雲變幻的檔口,一直被人以天子的名義拿捏着并不好受,現在各方只是小打小鬧還好,若是将來發生大戰,朝廷猛不丁在背後給他們來一刀,這誰受得了?
他不想讓荀彧覺得自己所托非人,也不想一直被朝廷牽制,只能先破財免災,好在銀錢糧草花出去的值得,王司徒沒有讓他失望,獅子大開口成功讓他們家文若這種清正君子也對朝廷失望透頂。
希望王允做人不要太過分,那些送過去的糧食能有十分之一用在百姓身上,也能讓關中百姓熬過寒冬,不過現在京城除了王司徒,楊彪、盧植、皇甫嵩等人不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他每次送糧的時候都派人順便給三公以及司隸校尉傳話,有那麽多人盯着,王司徒但凡要點臉,也不會把東西全塞自己腰包。
原老板提筆落墨,開始給遠在南陽的戲志才和趙雲寫信,身為一個合格的老板,不能讓員工在外面凄凄慘慘的過年,就算人回不來,慰問也一定要到位。
只是他剛寫了兩個字,門口忽然又有了動靜。
郭嘉掀開厚厚的簾子露出腦袋,朝他們家主公燦然一笑,靈活的穿過簾子給後面的荀彧騰出位置。
原煥放下筆,看着去而複返的兩人溫聲道,“怎麽又回來了?”
郭嘉不緊不慢彎腰行禮,看他們的席位還沒有被撤下去,悠哉悠哉走過去坐好,“非是嘉有問題,而是文若有話要說。”
荀彧無奈的看向郭嘉,對這個沒有正行的好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本來沒想再回來,只是在外面和這家夥多說了兩句,就被硬拽了過來,現在可好,他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開口,讓他怎麽和主公說?
原煥看看欲言又止的荀彧,再看看擺好架勢準備看戲的郭嘉,猜到他們倆要說什麽,将書案上的竹簡收拾好,讓荀彧和他一同來窗前的小案旁坐下。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上面說的都沒有。
沒有紅泥小火爐,卻有溫好的美酒,這種需要談心的時候,一邊對酌一邊談效果更好。
郭嘉:???
這就開始喝酒了?
不是,就準備一個酒樽,他呢?
他特意陪文若過來,酒樽不應該也有他的份兒嗎?
荀彧對上郭嘉驀然睜大的眼睛,心情忽然輕松了不少,甚至有了心情和他調笑,“辛苦奉孝回這一趟,主公的蜜水同樣怡人,奉孝可要滿上?”
郭嘉:……
去你的吧。
郭嘉氣哼哼轉過頭,不想搭理這卸磨殺驢的家夥。
有酒喝怎麽了?
他郭奉孝現在可是有五壇子酒可以喝的人!
等這家夥和主公說開,他回去就自個兒飲酒作樂,反正臨近歲首,公達也要回來了,他也能過上幾天潇灑日子。
留在府上要被管着,他去縣城快活快活總不能還要被管。
原煥自己不喝酒,溫好的酒水要等一會兒才能送來,好在現在不着急,他們一邊說話一邊等也不錯。
荀彧随他來到窗前,猶豫片刻正想開口,就看到郭嘉搬着他的軟墊以及空無一物的小案挪到旁邊,這家夥成心想搗亂,放好之後揮揮衣袖半躺在軟墊上,怎麽看怎麽放浪形骸。
原煥淡淡掃過去一眼,屈起指節輕輕敲擊桌案,很有節奏感的聲音在靜靜的書房裏格外明顯,郭嘉擺了會兒姿勢,在他們家主公“可怕”的目光之下,慫兮兮的趕緊把東西搬回原處。
兇什麽兇,他不搗亂不就是了。
一會兒的時間,酒水也溫好送了過來,荀彧原本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被郭嘉接二連三的搗亂早就沒了緊張,抿了口冒着熱氣的酒釀,這才定定的看向對面之人,“主公,王司徒屢屢以陛下的名義發布诏書,彧以為,主公不能再如此受制于人。”
如今的朝廷,不值得他們投入那麽多心血。
“文若可算想通了。”郭嘉遠遠趴在另一邊兒,眸光幽幽看着他們,如泣如訴看的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主公為了文若這句話,足足給長安那邊送了六千石糧食,朝廷連續幾次要多少主公給多少,你瞧,王司徒如今已經把咱們主公當成糧倉來用了。”
荀彧頓了一下,目光在他們家主公和郭奉孝之間來回轉了好幾次,揚起唇角笑的溫柔,“彧與奉孝相識多年,竟不知奉孝會如此為好友大費周章。”
原煥把他面前的酒樽滿上,仗着荀彧不會朝他發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說道,“文若莫怪,我與奉孝深知文若品行高潔,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言下之意,法子是他和郭嘉一起想的,郭奉孝一點也不無辜,不要放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 郭嘉(痛心疾首):我那純善溫良的主公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