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舉世皆濁
劉備說他和孔融素不相識不是推诿責任,而是他和孔融真的沒有交情,關東聯盟時孔融是一方諸侯,他只是跟在公孫瓒身邊長見識的無名之輩,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更別說有什麽聯系。
他現在升遷至平原國國相,和孔文舉同在青州為官,那人被圍困的時候想起來青州有他劉備這號人,派人到平原國來求助,他不會袖手旁觀,但是這不是禍水東引到他身上的理由。
北海國沒有兵馬,他平原國也沒有多少兵馬,更何況平原國和冀州相鄰,孔融得罪冀州不要緊,他不能得罪啊。
萬一冀州的兵馬打過來,最先遭殃的不是北海國,而是他平原國。
劉備心裏火冒三丈,但是現在情況緊急,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先把人帶回官署再說,只要人還願意跟他去平原官署,這事兒就還有解釋的餘地。
關羽和張飛對追上來的那些人怒目相向,他們好不容易在平原國站穩腳跟,如果因為莫須有的緣由得罪了冀州,別說是平原國,就是整個青州所有郡國一起上也不夠看。
公孫瓒兵強馬壯,尚且不敢和如今的冀州牧為敵,他們拿什麽去抵擋冀州大軍,不說冀州沒有動彈的那些兵馬,只面前這五千人想發難,平原國官署都抵擋不住。
張遼沒打算難為劉備,看他們兄弟三人的反應的确不像提前知道,朝孫策和太史慈使了個眼色,脾氣極好的讓劉備不要多想,“玄德公向來得百姓愛重,我等不會輕信北海一面之詞。”
不是他多相信劉玄德的品行,而是這人實在沒有實力和他們作對。
劉備心下稍定,來不及思索張遼剿滅山賊後傳信給平原官署是不是心存試探,留張飛帶人處理山谷中的屍首,然後上馬在前面帶路,讓這些剿匪有功的将士随他去平原官署稍作歇息。
張飛抱拳領命,讓他們家大哥放心回去,帶着跟他的兵朝山谷而去,表情在扭過頭之後瞬間變得兇神惡煞。
首先幹的不是清點賊匪數量,而是把那自稱焦刺史麾下都尉的家夥強行帶走,連着跟那家夥一起過來的小兵,一個不剩全拉進了山谷。
至于是揍一頓還是強迫他們幹活,不跟過去誰也不知道。
孫策遠遠看着追上來的那些人被拽走,興致勃勃想跟過去偷看,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張遼一個眼神瞪了回來。
太史慈笑着跟上去,心道如果将來的同僚都這麽好相處,那他還要感謝孔北海讓他送的那封信。
不管那信是不是孔北海讓他送的那封,現在都不重要了,北海之圍已解,孔融對他母親的恩情他也還了,接下來再有什麽事情都和他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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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遼在前面和劉備互相吹捧,孫策沒怎麽見識過這種場面,年輕人不懂大人的世界有多少彎彎繞繞,聽了一會兒後對張文遠刮目相看,然後默默落後兩步拯救自己的耳朵。
人不可貌相,是他見識少了。
這會兒不是急行軍,前面的人不緊不慢,他們跟在後面也不能太快,小霸王耐不住寂寞,很快湊到太史慈跟前和他談天說地。
他們聲音小點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四周空曠,別人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剛才來的那人是刺史的手下,我們還沒離開青州地界兒人就追了上來,看來這刺史消息也挺靈通。”少年郎捏着下巴,故作深沉猜測道,“你說會不會是焦刺史和孔北海兩個人商量好來忽悠我們,不然他們怎麽變那麽快?”
太史慈臉色沉下來,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北海相孔融和青州刺史焦和私交甚好,孔融喜歡結交賓客,許多人都是他的座上賓,焦和也不例外,二人私下裏有交往,即便有意見不和的時候,也不會表現的那麽明顯。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孔融剛剛言辭激烈翻臉不認人,焦和就立馬追上來要賠罪,不是他喜歡多想,實在是湊的太緊,容不得他不多想。
小霸王的腦袋瓜非常好使,有一句沒一句說着,拼拼湊湊竟然也猜的差不多,只是說着說着,想起來那個辛苦送信還要被埋怨的倒黴蛋就是旁邊這位聽他嘟囔的小夥伴,有些尴尬的撓撓頭,眼神飄忽看向旁邊,讪讪閉嘴不說話了。
就是說,的确有點倒黴哈哈哈哈。
否極泰來否極泰來,倒黴久了好運自然就來了,這不就遇到他們家主公這樣的明主了嗎,別的地方勾心鬥角多,他們家主公身邊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勾心鬥角多浪費時間,他們忙着辦大事兒,才沒時間明争暗鬥。
太史慈木着臉生悶氣,孫策不說還好,那小子剛到叨咕一通,他想不生氣都難。
他之前離開青州就是因為上官之間關系不和,當時的青州刺史還不是焦和,刺史和東萊郡太守有嫌隙,他只是個普通的吏卒,上頭的命令不能不服從,聽太守的話要得罪刺史,聽刺史的話要得罪太守,不管怎麽樣都要得罪人,只能渡海遠走他鄉。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神仙鬥法,凡人遭殃。
同樣的坑栽一次已經很倒黴,到他可好,還能來第二次。
同樣是刺史,同樣是郡守國相,他是不是和這倆官職犯沖?
太史慈整個人都籠罩在陰郁之下,如果孔融和焦和現在出現在他面前,毫不懷疑他會沖上去出氣,有矛盾自己先解決了不行嗎,沒事兒折騰別人幹什麽?
他只是送個信而已,現在是有張文遠幫他說情,原使君愛才,興許不會過多的怪罪他,若是換成別人,出兵援助別的地方卻被人如此下臉面,他這個信使肯定要吃挂落。
如果原使君是個小心眼的主公,再見到他時把他拖出去砍了都沒人會說什麽,在上官的矛盾面前,他一個傳信兵的命不值錢。
一行人很快來到平原官署,關羽提前回來安排宴席犒勞将士,整個平原國的兵馬都不到五千,一下子犒勞那麽多士兵,關羽看着那些搬出去的糧食就心疼。
萬幸張文遠說他們要盡快回冀州,不用準備酒肉,只尋常飯食就可以,不然以平原國的存糧,還真拿不出讓五千将士放開肚子吃喝的酒肉。
自從董卓進京,各路諸侯豎起讨董大旗,焦和帶了青州的兵馬過去湊熱鬧,結果不小心被黃巾賊趁機亂了青州之後,青州各郡縣就沒安穩過。
黃巾賊往南往北往東往西都打不過,可着青州這點兒地方搶東西,百姓沒法安心耕種,官署非但收不上來稅,還要倒貼進去安撫百姓,不然治下百姓活不下去落草為寇更不好收場。
張遼他們越過州界出了冀州看到的就是平原國田野荒蕪的景象,時不時看到荒野間面黃肌瘦的百姓,蓬頭垢面衣衫褴褛,和當年被董卓肆虐過後的關中百姓有一拼。
他們和劉備無冤無仇,人家主動提起為他們接風,他們也不好趁火打劫,反正回到冀州後有的是犒賞。
焦刺史的手下已經追上來,他們在平原國修整一晚,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走掉,穩妥起見,先給主公傳個信兒。
張遼留意着四周的情況,發現官署和民宅一樣看上去都破破爛爛,進去之後也不是另有乾坤,而是裏外如一的殘破,心裏對劉備的評價稍微往上提了一點兒。
劉玄德看起來沒多少家底,平原國在他的治理下比冀州郡縣差的遠,但是和青州郡縣相比,矮個子裏拔高個,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天底下有仁德之名的人不在少數,但是能親自和百姓一起過苦日子的,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要不要告訴玄德公他們其實是自帶幹糧的呢?
算了,待會兒再說吧,方才那關雲長想說又不敢說話的模樣還挺有意思,等到地方再看一會兒再說。
風寒無雪,火冷燈稀,官道上安安靜靜,田莊外的籬笆牆挂着冰錐,莊子裏的娃娃被大人拘着,玩鬧也不再跑去外面。
暖融融的書房裏,原煥看完張遼派人連夜送來的信,轉手将信交給荀彧,“孔北海如此沉不住氣,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以為孔融好歹會做做表面功夫,怎麽說他們也是援軍,沒有他派去的援軍,圍在都昌城外的黃巾賊什麽時候撤退誰也說不準,等黃巾賊沒了耐性,甚至可能會再行屠城之事。
青州郡縣兵力不濟,黃巾賊不是沒幹過屠城這種事情,孔北海在黃巾賊散了之後如此做派,未免讓他這個伸出援手之人寒心。
書案之後,“寒心”的原冀州面上帶笑,看不出絲毫生氣的意思。
荀彧和郭嘉相繼看完信上的內容,看上去和他們家主公如出一轍的“心寒”。
郭奉孝将信放在旁邊,“痛心疾首”的為他們家主公抱不平,“主公收到求助信件停也不停便派精兵前去解圍,又怕青州清苦,甚至連幹糧都讓将士們帶着,孔北海如此以怨報德,如何對得起孔氏先人?”
孔夫子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現在孔北海過河拆橋翻臉無情,他們将來如果做出見死不救之舉應該不過分吧。
有孔夫子的話在前,想來是不過分的。
荀彧看到他這搞怪的樣子忍俊不禁,壓下笑意之後才不疾不徐開口,“孔北海和焦刺史之間出了矛盾,焦刺史試圖示好主公,奈何弄巧成拙,不知主公之後意欲如何?”
“糧草雖多,卻也經不起浪費,孔北海覺得青州足以自救,那就任他自救。”原煥唇邊含笑,可惜笑意不達眼底,“焦和那裏不必上心,順便讓人将這件事宣揚出去,讓天下百姓都知道我冀州接納流民,他們護不住百姓,自有別的地方能夠護住,不管出身何方,來到冀州便有生路。”
人口數量和州郡實力成正比,他幫兖州豫州,甚至在袁紹離開冀州的時候贊助糧食,無外乎這幾州都會成為他控制下的地盤。
就算他不這麽認為,在別人眼中也是這樣。
焦和在之前和他完全沒有交情,北海相孔融還這麽不給他面子,他若是再對青州之人有好臉色,世人不會覺得他好心,只會覺得他好欺負。
當官的是當官的,百姓是百姓,不能放在一起對待。
亂世中的人命的确不值錢,但是人力比什麽東西都重要,只有治下有足夠多的百姓,屯田、基建、軍隊等各方面才能發展起來。
現在不是後世,沒有人口爆炸的壓力,就算是百姓戶數最多的南陽郡,那麽大的地方也不過是百萬戶人家,冀州的百姓不如南陽郡,更何況現在還有兖州、豫州兩地急需人口補充,不怕湧來的流民多,只怕湧來的流民不夠多。
只要執政者有手段,再多的流民也能安置妥當,幸運的是,他身邊這些人別的不說,處理內政各個都有幾把刷子。
孔融防備的完全沒有道理,他對青州的地盤沒興趣,他看上的只有青州的百姓,或許還要再算上遍布青州的黃巾賊。
荀彧将吩咐記下,又問道,“主公,平原相劉玄德和公孫伯圭關系匪淺,如今渤海太守為公孫越,平原國與渤海國相鄰,主公讓文遠去敲打劉玄德,難道是擔心公孫越趁過冬生亂?”
“公孫瓒不動,公孫越自然不敢動,文若多慮了。”郭嘉笑的像只狐貍,身子往旁邊歪了歪,略有些調侃的問道,“平原相劉備劉玄德,自稱漢室宗親,主公讓文遠留意平原國,感興趣的應該是劉玄德這個人,嘉猜的可對?”
原煥似笑非笑看過去,“奉孝既然猜到這裏,不如繼續往下猜,劉玄德名聲不顯,我為何對他感興趣?”
郭嘉打起精神,二話不說先講條件,“歲首将至,我們也得有些彩頭才好,若嘉猜得準,府上的美酒任嘉暢飲,如何?”
原煥笑着搖搖頭,“五壇。”
郭嘉:“二十壇。”
原煥:“三壇。”
郭嘉:“十壇。”
原煥:“兩壇。”
郭奉孝一巴掌拍在書案上,站起身來字字铿锵,“五壇!成交!”
荀彧:……
為了口喝的,這家夥也真是豁出去了。
郭嘉過了大半年不能開懷喝酒的日子,大過年的怎麽着也得為自己争取一下,五壇就五壇,總比一天一樽強。
“劉玄德年少時拜盧尚書為師,此後興兵朔野、鎮壓黃巾、讨伐董卓,雖拙于用兵,卻不曾哀頹萎靡,乃是有大毅力之人。”
“此人有仁義之名,平原上下尊之愛之,可謂已得民心,又有關羽、張飛二虎将伴于身側,劉備本人亦有枭雄之姿,此三人為結義兄弟,若乘間守險,足為一方之主。”
“漢室宗親,怎甘久居人下,玄德公有雄才而得民心,平原小國怎困得住他,只恐蛟龍入海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郭奉孝洋洋灑灑說的口幹舌燥,晃晃悠悠在中間賺了幾圈,然後眼睛明亮看向他們家主公,“青州焦和、孔融皆不足為懼,唯有劉備劉玄德非常人,主公此番防的不是公孫越,而是他劉玄德。”
原煥笑吟吟看着湊上來讨酒的鬼才,心道不愧是說誰死誰就死的郭奉孝,一雙火眼金睛仿佛能前看五十年後看五十年,“酒水五壇,稍後讓人給你送去。”
“多謝主公。”郭嘉瞬間笑彎了眼,煞有其事的并袖行禮,施施然回去坐下,然後朝荀彧展顏一笑,美的已經忘了這會兒在什麽地方。
荀彧嘴角微抽,錯開視線看向他們家主公,“劉玄德寬仁有度,麾下将領皆能為之效死,如果不管不問,的确容易生變。”
“平原國地處冀、兖交界,他想憑平原國來拿下青州,難于上青天。”原煥微微一笑,語氣緩緩繼續道,“孔北海言辭之間毫無遮掩,青州內亂不平,且看他們如何度過今冬。”
黃巾賊派系衆多,管亥手下那幾千人不夠看,等張遼他們率兵返回,餘下的黃巾賊知曉他們不會再派兵援助,十成十的會繼續發難。
沒有太史慈報信,沒有劉備出兵,孔融還能不能守住北海可就不好說了。
至于劉皇叔,他可不敢主動把這人往身邊帶,先不說成功率幾乎等于零,只這人身上玄之又玄的氣運他也不敢有別的想法。
劉玄德的老板,危險程度和呂奉先的義父有一拼,不能拿小命開玩笑。
作者有話要說: 原煥:清醒.jpg
郭嘉:有酒了有酒了有酒了,喜滋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