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舉世皆濁
小霸王滿心興奮的跑遠,沒有注意到外面還有人,郭嘉搖頭晃腦感慨一番,裹緊外袍催着荀彧趕緊進去。
書房裏溫暖如春,郭嘉進來後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原煥給他們準備了熱茶,等兩人暖和了身子,這才不疾不徐将剛才的事情說出來。
青州黃巾賊作亂的事情不是秘密,如今的黃巾賊只能在青州一地作亂,賊衆太多導致青州民生凋敝,百姓吃不上飯加入黃巾賊,黃巾賊劫掠州郡使得民生更加凋敝,如此惡性循環,青州又沒有異軍突起解決打破這種局面的大才,情況只能越來越壞。
在入冬之前,稍微關注點局勢的人都能猜到青州不會安穩。
孔融其人自持才氣,又是孔子之後,老覺得自己的出身比別人高一頭,看誰都是高高在上,尤其對如今這些世家大族,覺得哪家都沒有孔氏底蘊深厚,汝南袁氏這種在他眼裏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
——孔北海,儒亦迂。鄭玄何取尊鄉闾,妻孥已屬青州牧,流矢幾前猶讀書。【1】
那人空有匡扶社稷之心而無平亂之能,黃巾賊絕大部分都不識字,讓他靠嘴皮子鎮壓黃巾賊,不如指望忽然天降神雷把黃巾賊全劈了。
猜到青州遲早生亂的人不在少數,但是主動過去幫忙的一個沒有,不為別的,單純只是他人緣不好,而且得罪的全是手握實權的人。
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那人傲氣太過,得罪人的本事和他那好友祢衡不相上下,不犯到自己面前還好,真的犯到自己跟前,十有八九要結仇。
郭嘉聽過孔融之名,對現在這種情況毫不意外,“孔北海文采斐然,至于理政,還是交給別人的好。”
荀彧微微一笑,與郭奉孝所見略同,“孔北海文學邈俗,奇逸卓荦,然而不達治務,實乃美中不足。”
先誇後貶,總之都是一個意思。
孔文舉于文學之道的确出衆,可是實在沒什麽任人之能,選人和寫文章一樣偏好華麗,沒點兒個性他看不上,而有個性的大多不善理政,好奇取異對一國國相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黃巾賊在青州作亂,州郡能伸出援手者雖少,卻不是沒有,孔北海大老遠派人來冀州,看來還沒有到最急的時候。”郭嘉抿了口熱水,一邊嫌棄清水寡淡,一邊舍不得放棄暖手,“主公肯出兵是主公仁義,至于為何繞過青州各郡選擇主公,文若怎麽看?”
荀彧沉吟片刻,無奈搖頭,“以孔北海的為人,彧只能想到他派人離開青州去長安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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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覺得他們家主公哪裏不好,而是孔文舉對關東世家都不怎麽友好,那人固執了幾十年,不可能被黃巾賊圍困之後突然改變性情。
兩個人都沒有頭緒,原煥也不想了,“讓文遠他們抵達北海後小心行事,算了,讓他們多帶些兵馬,青州境內黃巾賊不知凡幾,再傳令渤海、清河二郡,令二郡兵馬加強防備,發現不對立刻出兵。”
一力降十會,青州就那麽點兒兵力,要是能打也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般境地,先看看孔融想幹什麽,如果真有什麽陰謀詭計,直接派兵過去就是。
至于青州郡縣官吏會不會有意見暫且不考慮,他的将領和士兵才最重要。
等等,青州的官吏?
原煥頓了一下,略有些遲疑的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如今的青州刺史,名為焦和?”
他這麽一說,荀彧和郭嘉眼裏都劃過一抹了然,“是了,孔北海不會向主公求救,焦太守卻不一定。”
如果不是孔融親自讓太史慈出來求助,而是派其他人來告知太史慈,那事情就說得過去了。
原煥輕笑一聲,“若真是如此,文遠更要多帶些兵馬才是。”
青州刺史焦和,在這諸侯并起群星璀璨的時代,那是真真的一朵奇葩。
這人沒什麽才幹,只好高談闊論,清談幹雲,這一點和孔融倒是志趣相投,所以孔融身邊有他的人很正常。
為官者,即便才能平平,也大多是辦人事,焦刺史不一樣,他為官酷愛求神問蔔,蓍筮常陳于前,巫祝不去于側,遇到黃巾賊就跑,連打都不敢和人家打。
他剛到青州的時候,青州兵多将廣百姓殷實,黃巾賊不敢輕易作亂,但是他硬生生把偌大一個兵強馬壯的青州治理成了如今這般模樣,為了怕驚動黃巾賊甚至連巡邏的官兵都不敢設,實在被賊人逼的沒辦法了,就讓巫祝做法求老天來幫他讨賊。
一個坐擁一州的刺史淪落到什麽人都能欺淩的地步,普天之下除了他也沒誰了。
董卓入京之後,讨董聯盟進行的如火如荼,焦和身為一州刺史也不甘落後,當即帶領青州全部兵馬前去支援,他自己不敢帶兵,但是他可以讓他的兵給別人帶。
當時冀州、幽州的黃巾賊都很嚴重,公孫瓒帶兵返回幽州抵禦胡人,韓馥袁紹在河內征讨董卓,都沒工夫鎮壓黃巾賊,不少人勸他給青州留點兵,不然黃巾賊流竄過來青州郡縣抵擋不住,但是他就不,非把全部的兵都給帶走。
不怪關東聯盟的時候他去了別人也不肯帶他玩,他之前的戰績太過“顯赫”,誰也不敢保證這人遇到董卓的兵馬後不會像見到黃巾賊一樣聞風就跑。
實在不行,他和那些劉姓宗親一樣聲援聯盟讨董也行,不用他的兵馬,只站出來表個态就行,人親自過來他們是真的不太歡迎。
這人在青州被賊欺負是他自己丢人,到關東聯盟之後在董卓的兵馬面前不戰而降丢的是大家的人,為了聯盟的牌面着想,他還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焦刺史前去參加關東聯盟,把青州扔到了一邊兒,最後聯盟沒參加成,又因為他把兵馬帶離了青州,幽州冀州逃竄過去的黃巾賊在那裏是如魚得水,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全亂了套。
青州沒有州牧,最高官就是焦和這個刺史,如果不是有這麽個刺史,史上曹操也收編不了那規模龐大的“青州兵”。
只能夠當兵的青壯就有三十萬,算上他們的家小,青州的黃巾已經達到了百萬之衆。
這已經不是賊人作亂,這是整個青州的百姓全部全部落草為寇變成了黃巾賊。
以孔融的脾氣不會主動來冀州求助,焦和可完全不會有這種顧慮,他倒是想抱大腿,問題是一直沒有大腿給他抱。
看來他用大量糧草幫助兖州恢複生機的事情讓焦刺史起了小心思,兖州當初被黑山賊劫掠,青州現在被黃巾賊困擾,情況都差不多,他能幫兖州,應該也不會拒絕青州。
青州現在亂成一團,但是在曹孟德接手兖州之前,兖州的情況也沒比青州好哪兒去。
幫一個是幫,幫兩個也是幫,曹孟德可以喊大哥,他這年齡雖然不太合适,但是喊大哥也不是不可以。
原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看來咱們這位焦刺史是把冀州當成冤大頭了。”
只是他們究竟誰是冤大頭,現在還不好說。
荀彧揚起唇角,不緊不慢說道,“焦刺史打理不好青州,致使青州百姓為賊所擾,主公願意伸出援手,青州百姓必将感激涕零。”
救人于水火,最是容易積累聲望,他們家主公在世家大族裏的聲望足夠,只是站的太高,離百姓太遠,現在讓百姓知道他們家主公的機會主動撞上來,把握不住的那是傻子。
郭嘉眼珠子一轉,笑吟吟說道,“嘉沒有記錯的話,兖州似乎有許多青州逃難過去的流民。”
青州北有冀州南有兖州徐州,其中兖州牧曹孟德大張旗鼓的招攬流民,不光青州的百姓,連徐州的百姓都有許多拖家帶口跑去兖州落戶。
他們不缺糧,只缺人,如果能趁此機會讓青州百姓來冀州,或者繼續充實到兖州各郡,那可就賺大發了。
三個人不緊不慢的說着,絲毫看不出他們在商量如何坑人,若是聽不到他們的話,只看他們的動作,甚至會以為這是在品茶閑談。
張遼得了命令後去軍營點兵,剛把命令傳下去就看到激動的找過來的孫策,知道這小子能如願跟他一起去青州,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消停一會兒。
怎麽着也是有表字的大小夥子,遇事要淡定,像這樣稍微有點什麽事兒就上蹿下跳,放到他們這些久經風浪的穩重武将裏面是要被嘲笑的。
小霸王沉浸在能立功的興奮之中,難得沒有和他鬥嘴。
兵貴神速,駐紮在府上的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是幾句話的時間,五千兵馬就整整齊齊的站在眼前,張遼滿意的點點頭,拎着傻樂的小霸王回府複命。
太史慈應該填飽肚子了,他們和主公說一聲,現在立刻出發,明天就能抵達青州,早一步過去就能早點讓百姓脫離苦海,他們拖延不得。
調兵的動靜不小,府上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原煥沒有出門,只在書房裏叮囑了兩個小将一番,讓他們找機會把太史慈挖過來,給北海解圍的時候注意防備孔融,順便再看看平原相劉備的情況,如果青州刺史焦和對他們示好,什麽都別管當他啥也沒說就行。
張遼孫策連連應下,等太史慈精神飽滿過來道謝,這才結伴離開書房。
大門前,裹着鬥篷的挺拔少年看着外面整裝待發的兵馬,聽到動靜後轉過身,朝看上去同樣要出發的好友露出笑容,“伯符?”
小霸王:!!!
糟糕,忘了把事情告訴公瑾了。
還有家裏人也沒來得及通知,完了完了完了,阿娘回頭不會揪着他的耳朵教訓他吧。
這年頭被親爹追着滿院子跑很丢人,被親娘揪着耳朵教訓一樣很丢人,他哪個都不想要。
小霸王大驚失色,連忙過去解釋,但是兵馬已經準備出發,沒有時間給他編故事,只能長話短說,奈何一着急嘴巴就禿嚕,亂七八糟的相當于說了也沒說,只最後拜托小夥伴幫他給家裏人說一聲這句話表達的最清楚。
在周公瑾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下,孫策匆忙拉過缰繩翻身上馬,一邊往前追一邊回頭喊,“我下次出發讨賊一定記得帶上公瑾,這次情況緊急,公瑾別忘了和阿娘說嗷。”
周瑜:……
這可真是,讓人連生氣都生不出來。
周瑜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外面這麽大動靜,該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哪裏用他來說。
好友是吳夫人親自撫養長大的,他是什麽性子吳夫人還不了解嗎?
風風火火想一出是一出,他哪天穩重下來才會讓人感到奇怪。
郭嘉懶懶散散的走過來,看周瑜一個人站在臺階上,揚起笑容走了過去,“伯符随文遠前去解北海之圍,公瑾留在府上不能随軍,心中郁悶嘉可以理解。”
周瑜:???
雖然這話說的的确有點道理,但是他真的沒有心中郁悶。
“奉孝先生說笑,伯符有機會出戰立功,瑜高興還來不及,怎會郁悶?”
郭嘉煞有其事的拍拍他的肩膀,唉聲嘆氣讓少年郎不要把委屈壓在心裏,“公瑾不要負隅頑抗了,你的感覺我都懂,這種時候就要借酒消愁,不要傷心,雖然伯符前去讨賊,但是好歹還有人陪你消愁。”
這種傷心的時刻,就要和人一起對飲三百杯。
正好他沒事,就勉為其難陪陪傷心失意的少年郎吧。
周瑜嘴角微抽,總算明白這人為什麽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奉孝先生,主公先前叮囑過,誰都不能私下裏給你提供酒水,不然我們都要受罰。”
他那裏的确有幾壇酒,但那是自己閑來無事小酌用的,主公叮囑過不可酗酒,他和孫伯符也都沒有酗酒的毛病,所以才能留下那幾壇酒。
據文若先生所說,主公對府上的酒水看的如此之嚴,除了他自己不勝酒力之外,就是這位奉孝先生飲酒過度傷了身子,現在還在喝藥調養。
府上誰都能存酒,只有這人不行。
他不是膽大之人,不敢違抗主公的吩咐,就算奉孝先生非說他需要借酒消愁,他也不可能把酒拿出來。
少年人笑着後退一步,行雲流水般并袖一禮,“先生勿怪,伯符随軍讨賊,瑜別無他長,亦願以微薄之力為主公分憂,這便回議政廳尋文若先生。”
郭嘉看着施施然離去的少年郎,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就想騙幾口酒喝,怎麽就那麽難呢?
這日子真的是沒法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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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楊維桢《孔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