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巴掌
徐昭的兇狠,徐昭的狠厲,都藏在對萬事萬物都淡然的表象之下。
比賽開始,徐昭站在A中學子的中間,一身幹爽的藍白校服,衣袖挽到胳膊肘,肌膚緊致白嫩,肌肉線條若隐若現,兩手撐在面前桌子。
題目出來,待不及邊上人反應,他便即刻敲下搶答按鈕,在主持人激動朝他看過來,冬辰辰那方也擰眉朝他看過來的時候,冷冷淡淡挑了眉梢,得心應手地報出答案:“選B。”
或許為了急于證明自己,或許為了忙于追上不斷被拉開的成績,冬辰辰那方看着徐昭不管什麽題目,都跟搶菜似一把将主動權薅到自己那邊的作戰方式,逐漸的也失了冷靜,開始和徐昭争奪搶答器。
比賽白熱化,臺下觀衆沸騰歡呼,冬辰辰額角急出了一層薄汗,牢牢蹙緊了眉心,等待下道題目的出現。
“好,下一道是五分大題——”主持人拉長尾音,裁判在邊上舉起手來示意,衆人皆蓄勢待發能夠快速和對方拉開距離的這道題。
顯示器咔嚓一聲,下道題目即刻被刷上來。
省級奧數賽算是壓軸的幾道題,題幹肉眼可見的變短,只有精簡的幾個字眼,卻分了幾個小題,要答題者求算答案。
冬辰辰下意識頓了下來,給自己留出思考的時間。
不曾想,那邊徐昭真的跟排隊等着領雞蛋似,又争先恐後卻又保持一貫的冷淡平靜,敲下搶答按鈕。
題目很難,顯然有點水平,這麽搶答又回答不出,會被扣分。
冬辰辰斜眼去看那邊的徐昭,不明白這家夥到底是怎麽想的。
後知後覺回過神,冬辰辰凝視表情波瀾不驚的徐昭,心跳一快,手抓緊了四四方方的桌角。
那他自己呢,怎麽會被徐昭的氣場影響。
因為被沖動趨勢,急切想和徐昭分出個勝負來嗎。
邊上隊友看着主力冬辰辰面色轉白,各個都緊張的不得了,争着上前,拍着冬辰辰的脊背幫他順氣,并不斷安慰:“沒事的,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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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辰辰手撐在桌面,喘了兩口氣,揮開隊友的手,垂眸閉上眼睛,沉浸黑暗的這秒,盡數将周遭的吵嚷退卻身後,在最煩惱的時刻找準自己的定心。
他得冷靜下來,否則會輸給那個毛躁的自己。
輸給了自己,也就等同對徐昭沒了勝算。
迎接他的,會是另一場更大的輸。
冬辰辰咬牙,半點不希望、不屑那種落敗的畫面出現,眼神銳利兇狠,洶湧情緒卷起巨浪,恨不得将為對手的徐昭吞滅。
徐昭側身對着冬辰辰那隊,眸色如墨,和冷白皮相襯,看來很冷。
從上場到現在,徐昭和所有人都不同,看來總是孤傲沒有任何表情,卻又有着千萬種表情,任何事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冬辰辰用舌頭頂着腮幫,突然哼笑一聲,很想知道徐昭今年為什麽會忽然想參賽了,前兩年不都窩在那所普普通通的高中,鑽在自以為安全的那張殼裏嗎。
徐昭望着大熒幕,頓了兩秒,仔細掃過上面的題目,各種繁雜公式和數字不斷從他腦海劃過。
啓唇那秒,徐昭仿佛覺察到什麽,轉了轉無光冷淡的眸子,往冬辰辰那邊看。
恰好,四目相對,冬辰辰大腦一片空白,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種從未有過的震懾感。
那是雙怎樣的眼睛,沉寂到了一種地步,裝滿了死潭水,毫無生機,洞穿人心最深處的黑暗面。
像是,早就見證過巨大悲怆的生死,所以自然而然,之後的萬事萬物都無法真正裝入那雙黑瞳。
冬辰辰和白簡坐在院子的椅子上,說完這些,嘆了口氣,揉着自己的黑發有感,緩緩補充完整:“後來我才知道,那陣子,應該就是徐昭父親死去的日子。”
想到什麽,冬辰辰用力閉了閉眼睛,将其餘的話吞了回去。
白簡傾身,想知道更多,“徐昭的父親在那陣子……去世了?”
“對,”冬辰辰看着白簡,知道她在想什麽,“我也是後來聽當時一起比賽的學生們說的。
那場大賽後的徐昭,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不管大的小的比賽,是不是自己想去的或者不想去的比賽,全都盡數參加,頻繁在熒幕上露相。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天才第一名會按部就班的,去那所被保送的名校,然後按部就班的過完自己天才的一生——
結果沒想到,坐實了第一名頭銜的那小子,高考之後,人間蒸發似自動放棄了自己大好的前程,換上警服成了一名人民警察。”
冬辰辰望着白簡,與她對上目光,指尖摸索冰涼的玻璃杯身:“就好像那場接近滿分的高考,只是他最後給自己的一個寬慰答案。”
冬辰辰笑着,靜靜說完這些,指骨摩挲玻璃桌面,“不是說人民警察不好,只是他分明可以有更輕松的路可以走,卻就這麽放棄了,還真是任性啊。”
斟酌了下,冬辰辰又哼笑一聲,用了“任性”這麽個詞語。
回眸,冬辰辰睨了眼若有所思的白簡,笑。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明白了一件事。
徐昭哪是草包啊,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狠到在未來抉擇面前,可以毫不留情對自己下手。
然後做出自己滿意的那張人生答卷,無視他人目光,取得自己心目中的最高分。
白簡認真聽完冬辰辰說的所有,再看向林友兒懷裏的那只貓,心領神會眯了眯眼眸。
這麽說的話,她好像明白了。
徐昭的所有突變,應該都和他父親的死亡有關。
而性格也大變,甚至瘋了的林友兒,在這點上和徐昭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時的白色粉末,又是代表着什麽。
白簡感覺自己看清了一條路,馬上可以順着這條路窺探到徹底的真相。
真相大道出現的許多分叉口,又擾亂白簡的心神,讓她眼前的真相蒙了層薄紗。
看到的不一定便是真的,看不到的東西才需要去相信。
從院子出來,和冬辰辰揮手告別,都是一瞬間的事。
白簡的意識一半困在記憶,一半困在當前。
破局的那點光,是冬辰辰最後對白簡提醒的——
林友兒的繼父,就是徐昭死去的生父。
徐昭和林友兒的種種糾纏,有了豁然開朗的解釋,一切都說的通了,只剩下更多細節等待考究、查證、确認。
時針飛速旋轉,繞過一圈又一圈,已經到了執行任務的時候。
将近半年,徐昭的傷已經養的差不多,身姿挺拔聳立,眸底深邃平和,如波瀾壯闊神秘莫測的深藍大海,藏着許多不可見的秘密。
換下病服,穿上自己的衣服,陽光從窗外打進來,打到徐昭勁瘦的腰身,寬闊的脊背,天生的冷白皮。
“這麽重要的日子,不穿好看點?”傷勢相對較輕的井興懷康複的比徐昭早,一手撐在欄杆,漫不經心逗趣,挑了濃黑的俏眉,處處流露不羁的灑脫。
徐昭收拾着自己,随意将純白短袖一套在身上,邊往下拉衣擺,邊嗆回去井興懷的揶揄:“你出院那天,怎麽沒打領帶穿西服,醫院外十八臺轎車排列,二十幾個一米九的高冷西裝墨鏡肌肉男,并排在醫院大門兩側,見到您出來就高呼‘井總’,将您熱烈恭送回府。
然後人們口口相傳各個震撼,表示是‘他回來了,是那個男人回來了?”
這番話徐昭一口氣說下去,反擊的絲毫不帶喘,面色平淡如常,仿若別人問他姓什麽然後他自然說了自己姓徐,那麽平常冷靜。
井興懷坐在他斜對面,一手托着下巴颏,一手掩着唇瓣,抿着嘴回味徐昭剛才嘚啵嘚啵跟倒黃豆似說出的話。
“這……”井興懷挺想知道,他們看起來連微信這種社交工具都不怎麽使用的規矩嚴謹的徐大隊長,是如何比他這個沖浪小王子,還清楚那些古早的霸總小說味的。
井興懷扶額,有點頭疼,外加不忍,默默斟酌了好久的用詞:“你……”
想着說着,他又頓了頓話語,點着不斷突突的太陽穴努力憋笑,免得讓剛大病初愈出院第一天的徐昭,就拿帥氣弱小無助的他開練體能。
“噗,”思量好久,井興懷還是沒忍住笑,胸膛起伏一瞬,嬉笑無聲,垂着腦袋,只讓人看到他不斷顫動的肩膀,“笑不活了。”
徐昭眸子很冷,站在那裏眯了眯眼睛,繼續自顧自快速整理着自己,動作幹練有序。
一收拾好,徐昭即刻往前邁步,同時趁空抓了一個邊上的橘子,朝還在那悶笑的井興懷砸去,出聲淩厲,恢複了一貫的一絲不茍隊長風範:“走了,為任務做最後的準備。”
井興懷彎着腰,勉強止住笑,眼角笑出了淚花,“噗,你剛才那套霸總發言,不如再來一遍?還挺有意思的。”
“……”徐昭懶得理他,往前走,冷哼,“你要這麽喜歡,可以下次實踐一下我給你的建議。”
井興懷停下腳步,掰着手指站在原處,還真皺着眉梢認真試想了一下徐昭說的那些話,要是真正實施起來會怎樣,會不會特別壯觀。
徐昭帶着無語回頭,就見井興懷的傻樂樣子,氣不打一處來,難得多言吐槽:“你怎麽還是跟你十幾歲的時候一樣,傻不傻。”
“我現在也才二十出頭好吧。”井興懷樂颠颠墊着腳過去,故作姿态,嬌嗔道,“那會兒的小白簡可寵着我了,啧啧,不像哥哥你,只會兇兇人家……”
“你再給我提小白?”跟前徐昭擰眉,眸子徹底暗了下來,大有井興懷繼續說下去,他就發作的趨勢。
井興懷雖然調皮,老想找機會和徐昭分個高下,但也正因為欲争個高下的心殷切,所以特別有眼力見。
譬如這時候,他揚唇一笑,狗腿上前,勾住徐昭脖子哥倆好:“知道了知道了,徐大隊長~”
“……”徐昭又是陣無語。
這家夥當時就是被白簡寵過頭了。
被白簡……寵過頭……
徐昭往前走,越想越咬牙切齒,眉梢一耷,揮開旁處井興懷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大步往前去。
滾吧,跟白簡這麽要好。
一晃這麽久的半年時間,徐昭因為隊內任務要絕對的保密,一次都沒和白簡聯系過。
白簡也沒給他發過什麽消息,打過什麽電話,他想偷偷的遠遠看她一眼都不行。
這邊沉思着,眉心越皺越深的徐昭,忽被迎面走來的戴着鴨舌帽的小個子“男生”一撞。
他倒沒什麽,那個小個子男生踉跄了幾下,差點一屁股摔在地上。
井興懷在邊上,用第一視角的極近距離,看完了徐昭伸手扶住那個小個子男生的全部過程,禮貌的道歉話語就在嘴邊:“不好……”
“意思”兩個字還沒冒出,他又愣愣張大了唇瓣,傻站在了那裏。
白簡摘了鴨舌帽,擡手就給了徐昭一巴掌,畫了眼線的眸子飽含愠怒,眼圈泛着紅紅的濕意,憤怒的話語有着濃厚的鼻音,出言和揮手的毫不猶豫:“不會看路啊!”
各種訓練和作戰中,幾乎沒吃過什麽癟的徐昭,這會兒臉上卻頂着一個小巧的紅手印,面龐保持被扇後的側臉,一個巴掌打醒了自己這些日子來的焦灼思念。
左調查右調查的白簡,确認徐昭是在這家離他們那幾十公裏的醫院,就馬不停蹄趕了過來。
周遭的一圈,幾乎都在這段時間裏,被白簡地表搜索了個遍。
怨恨,欣喜,不斷交疊,沖刷白簡心髒最柔軟的部分。
幾秒,井興懷仍瞪大了眼睛,呆呆站在那裏,話都不會說了,大張着的嘴巴可以塞進一個雞蛋,“你你,我我,他他……”
被猛然扇了一巴掌的徐昭,細細回味白簡蓄足力道的那一巴掌,臉上頂着不雅觀的五指山,周圍人紛紛朝幾人投來目光,以為幾人是因為剛才的小沖撞吵起來了。
路過的實習小護士腼腼腆腆,着急的不行,捏着衣擺幾番想上來勸架,卻怕自己沒這個控場的能力,糾結是要先去叫護士長,還是自己先試着上一把,面龐漲得通紅。
多道視線的矚目中,那個面容出衆俊朗的青年小夥子,忽展顏一笑,冰雪和尖銳頓時消融,如沐春風。
徐昭揚唇笑着,臉上的五指山非常之明顯,反而更加重了他這笑的驚喜。
“小白,”徐昭欣喜,邁步往前,又馬上縮回步子,将和白簡的距離控制在精确阈值,不過分觸碰對方的安全區,“你,你怎麽來了?”
他笑着,整齊潔白的八顆貝齒露出,眉間對萬事萬物都無感的冷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高興。
開口時,眯眸皺了皺精致挺立的鼻子,聽話的小狗狗想找忙碌的主人玩似,努力壓忍自己不斷攀升的高漲情緒,不敢越界。
等了幾秒,白簡沒有回答。
她攥着拳心,很想再用力給徐昭幾巴掌,問問他幹嘛又人間蒸發了。
秒針走過,飄遠的理智拉回,白簡的拳頭捏的更緊,克制自己的情緒,半強迫自己去消化自己的情緒,理解徐昭的苦衷。
可——
“沒事吧?”徐昭微微傾身,帶着有意拉開的距離感,關心白簡的情緒,心疼碰了碰她紅了掌心的手,“有沒有很疼?”
被徐昭碰到那只手,白簡瞬時蜷縮起手指,捏成一個小拳頭,好不容易被壓下的煩躁頓時升騰。
白簡用力推了一把跟前徐昭,一步步将徐昭往後逼去,一步步往前跟上他的步子,對上他無辜張大的水靈靈漆黑眸子,聲線帶着明顯的顫抖,情緒仿佛下秒就要崩潰,泣不成聲,“你沒病吧,待在醫院這麽久,還沒徹底治好你的病嗎?”
她咬牙,屏了一口氣,譏诮勾唇,“剛才可是我打的你,你怎麽反而來問打你的我有沒有事?”
徐昭可憐巴巴,瞳孔左右輕輕轉動,動作很快,兩手扶在身後,脊背最終貼在了冰冷的瓷磚牆,哼唧嘟囔,弱弱反駁白簡教訓自己的話,“可,可那是你打我啊。”
跟別人不一樣。
井興懷在邊上看得皺眉,逡巡過周圍,招呼着大家散了,不要再聚在這裏。
聽着徐昭的那話,他回頭,順徐昭目光,看向他面前鼻尖紅紅的白簡,顯然是關心徐昭到了一定界限,呼吸都藏着顫抖。
“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多餘啊。”井興懷小聲念叨了一句,吸了口氣,摸摸後頸脖子,讪讪砸吧着嘴離開了這裏。
算了,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好了。
他一個人安安靜靜挺好的。
井興懷撇了撇嘴,邁動長腿,最後依依不舍看了一眼白簡,總感覺這次走了,就和白簡無緣了。
或許身處局中的白簡和徐昭看不出來,但在局外的他可以明顯看出來,他倆應該……都互相記挂着對方。
只是缺少一個像樣的時機,以及誰先低頭的機會。
最後摸了摸鼻尖,井興懷頂着腮幫,毫不猶豫地轉頭,邁步消失在了人群,高傲不羁的背影在這會兒有些松散,肩膀呈現極其不自然的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