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偏心
醫院的走廊盡頭,白簡面前擺着只盛滿水的洗衣盆,洗衣盆裏面裝着井興懷換下來的髒衣服。
她站在那裏,往上撸起衣袖,手伸向邊上的洗衣液,準備動手。
走廊安靜,路過的人三三兩兩,原本是幾乎沒有聲音的。
彼時白簡站在這裏,手指才堪堪要碰到那瓶洗衣液,将洗衣液擠到自己手中,後頭路過的誰便向她投來了奇怪的目光,眉梢微微蹙起。
白簡心虛地縮起脖子,裝作什麽也聽不見看不見的樣子,将腦袋低垂下來,繼續伸長手準備擠洗衣液。
沒兩秒,身後又路過的倆人,不約而同也朝她這邊投來或是驚奇或是疑惑的目光。
他們看着白簡,眼裏帶着審視的懷疑。
這……沒問題吧?
白簡的外套下露出了自己病服的領口,褲子更不用說,完全暴露了自己是某個病人這一事實。
至于為什麽她暴露了自己是個病人,大家就會那麽古怪看她是因為——
想到這裏就覺得疲憊的白簡回頭瞥,擡手到唇邊,厲聲道:“安靜!”
她有意壓低了嗓音,乃至于兩個正不知道為什麽,互相揪對方頭發幼稚在打架的倆貨見了,立刻條件反射和幼兒園小朋友似乖巧坐好,臉上表露出的也是無比聽話的笑臉,模樣乖巧的就差舉手發誓,自己絕對不會給白簡闖禍的。
白簡無聲冷哼,左右各睨了這倆家夥一眼,尤其停在徐昭身上看了看。
見白簡着重往自己這邊看,徐昭黑眸如墨,咧嘴而笑,露出潔白整齊的八顆貝齒,非常見縫插針,“小白,你身體虛弱,還需要休養,還是我來幫你洗吧。”
白簡聞言掃視一眼跟前人,确認着點點頭。
嗯,這句話來自腿和手各打了一只石膏,這會兒還必須得坐着輪椅才能出來透口氣的徐昭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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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病患湊在一起,看起來真特麽像是有病一樣。
她頭都大了,面上倒是麻木輕笑,拒絕的利落幹脆,“不用,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
白簡一別開腦袋,面前徐昭就恢複了生氣河豚似的氣鼓鼓表情,斜倪旁處站在他輪椅邊的井興懷,眼裏滿是疑慮和煩悶,貌似在質問井興懷沒事到底來湊什麽熱鬧。
害他怎麽和白簡争執要洗衣服,白簡都不肯讓他幫忙,執意自己要動手,表示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井興懷不緊不慢整理一下自己剛才和徐昭打鬧,被弄亂的頭發和衣領,順便也擡手想幫徐昭整理兩把,但被徐昭飛快拍開了手,惡狠狠瞪了一眼:“我才不用你幫我。”
井興懷腦回路很快,打趣搭腔:“也對,既然有白簡小姐姐在,那她應該會幫我的。”
徐昭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瞥着水池前的白簡,确認她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才壓低聲音,靠近井興懷,噎回去:“你想什麽呢,你敢把她當成小丫鬟試試?”
井興懷緩緩蹲身,笑得欠欠,否認道:“白簡小姐姐可不是我的小丫鬟,她是我的……”
“你他媽再說?”徐昭表情陰冷,大拇指摩挲着喉結,貌似下秒就會用這只強有力的大手,一把按斷井興懷的脖子。
知道徐昭戰鬥力和較真勁兒的井興懷,也不想和徐昭發展的如此嚴重,只是離遠了些徐昭,掩唇做口型,用極小的氣音道:“隊內打架會被處罰的。”
“現在不是你說的,還在病假當中嗎。”徐昭轉了轉自己的手腕,被激怒了的貓咪似,亮出自己的利爪,“所以我們現在不算在一個隊,只是一所不知名醫院裏的不知名兩個病人罷了。”
白簡在前頭,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随着鳥叫、風聲、樹葉簌簌聲不斷裹挾他們的嘀咕聲到耳中,聽着聽着就覺得煩了,更不用說她還得因為這倆置氣的小朋友,時不時就遭受到周圍人們的異樣目光。
于是就更惱火了。
“你們兩個,”白簡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擺出母老虎的架勢吓唬他倆,“能不能安靜一點?”
換來的,又是齊刷刷閉着嘴朝她這處看來的,兩道有意裝乖的無辜視線。
白簡惱火,顯然不吃他們這一套,上前推着徐昭的輪椅就想将人送回去。
徐昭只有一只手,反抗的極其不方便,一手死死按住輪椅的輪子,睜着那雙亮晶晶的天真眸子,小孩子似擡眼,一臉不可置信:“你幹嘛只兇我啊。”
“……”白簡斂眸,站在徐昭的後方,看着徐昭揚起的無辜面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閉上眼捏了捏眉心,“你太吵了。”
“我吵嗎?”徐昭不信,控訴井興懷也吵,擡手用力指着那邊竊笑的井興懷,給白簡告狀,“分明那個人比我還吵啊,你怎麽只兇我不兇他?”
白簡安靜兩秒,接着啞然失笑,對徐昭的這番話感到好笑:“我哪裏兇你們了。”
說回來,剛才那樣子也算兇的話,那她不是對着兩人都兇了,何來的只兇徐昭一說?
徐昭皮膚白皙,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面龐肌膚吹彈可破,耳廓燃起的粉紅非常明顯,正順着耳廓慢慢往臉龐爬。
他看着那處偷笑的井興懷,又看看也嘴角噙笑盯着他看的白簡,嗫嚅了半晌,腦袋卡殼轉不過來,忖了半天也就結結巴巴擠出一句:“你,你偏心!”
白簡這次沒忍住,又笑了出來,惡趣味攀上心頭:“那要不我把井興懷也推回去好了,這樣就不偏心了。”
說着,她就轉身,往井興懷那地方走。
白簡側身那瞬間,徐昭急急忙忙扭身去拉人,差點一下子趔趄摔在地上。
不過外界的什麽,徐昭半點不曾考慮,只是趕緊想拉住白簡,不讓她往井興懷那個地方去,并連連服軟,表示自己知道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安靜的,我會好好安靜待在這裏的。”
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輕滾一遭,圓鈍的眸角蓋上水霧,恰到好處地委屈巴巴故作小可憐樣子,讨白簡的柔軟,“我,我知道錯了,我會好好聽話待着的。”
白簡望着徐昭那樣子,心髒一快,差點從嗓子眼直接蹦出來。
被徐昭扣住的手腕那處,自徐昭掌心傳來的溫度一路燒進她心底,血脈各路摻雜細微的癢意,一種說不出的情愫悄然蔓延。
井興懷眼見兩人相望有一會兒,趕忙收了玩世不恭模樣,手從褲兜裏抽出來,上前幾步來到他倆身邊,适時插手進去,分開了二人。
他眼底漾着笑意,從徐昭扣着白簡手腕的那條路穿過去,用自己的力度分隔開了兩人,接着手搭上郁悶的徐昭的輪椅推手,将人往剛才他坐着的原位置推:“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在邊上好好坐一會兒吧。今天天氣這麽好,我們還能借此曬曬太陽、吹吹清風,一舉兩得啊。”
徐昭收起自己的軟糯撒嬌樣,又變為了氣鼓鼓的小河豚,冷哼一聲嗆他:“你手腳都這麽靈活,還能出去局子給人整理資料的,幹嘛不自己洗,非要小白洗。”
在白簡聽不到看不見的地方,井興懷更壓低了聲音,沉着嗓音回他:“我這不就是故意的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你!”徐昭捏緊拳頭,手腕青筋暴起,堪堪被白皙的皮膚包裹住,如同他的理智,已經在決斷邊緣。
井興懷笑笑,一只手又插進口袋裏,給予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好了好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跟我還倆什麽呢。”
徐昭不明白,氣悶,捂着胸口抿唇,別開腦袋不想看他:“這些年……”
眸子暗了暗,徐昭順餘角朝井興懷看去,只見井興懷側着面龐在看前面的白簡,幾乎發覺不了的鏟青之下,橫着一條很長的疤痕。
好多印記,都是他們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最好證明。
表面玩世不恭的井興懷,實際對一個人的喜歡,比誰都要來的鄭重真誠。
他曾說,一定要調查出那件案子背後的主使者,帶着真相去見那些死去的戰友。
也把真相還給,被牽扯進案件的他的父親、徐昭的父親。
等一切都完成,故事全部落幕,有一個安定的生活了,他最後才會去見那個心底喜歡了好久的女孩子。
虔誠而又固執,整顆心都象征着最高級別的真誠。
徐昭側眸注視面前人,莫名在這時候想到了冬辰辰在電梯裏,對他嘲諷的那些話。
和井興懷同在類似處境的徐昭,閉眸扶額,無聲嘆了口氣,平整寬闊的肩膀松懈下來,整個人窩進輪椅,收斂起一身銳氣,身上的刺都軟了下來,無奈又不置可否地承認一件事。
井興懷所理想的烏托邦,并不存在。
他所幻想的烏托邦,也并不存在。
過去獻給了死神,未來獻給過去。
他們的明天,或許是沒有明天。
“啊!”被兩道齊刷刷的視線盯着洗衣服的白簡,捏着衣服的手不住一滑,腳上也是一磕絆,面前的洗衣盆直接順着水流往下,往水池的盡頭一路往下去。
白簡顧不得自己踉跄,趕忙伸手想去拽洗臉盆。
這可是井興懷三千的衣服!要是沒了,她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都得直接吃土了啊!
白簡非常之緊張與慌亂的原因除了這個,還有就是,徐昭受了這麽重的傷,肯定得休養好久,坐吃空山。
她可不想被自己爸媽,扣一個沒好好照顧徐昭的帽子。
這回兒,如此快速思忖的白簡,手忙腳亂地急匆匆順水流追向洗衣盆,手中還沾着不少泡沫。
井興懷跑動很快,三兩步也跟着追上去,想護着白簡,防止人摔倒。
生理性慢了好幾拍的徐昭,左右低頭看看,不知為什麽這個高級輪椅突然輪子被鎖住了,研究着撥弄好久才總算解鎖,伸手按住輪椅往那邊趕去,眉梢微蹙:“小白!”
話音消散的須臾,身後一雙手很好攔住了徐昭着急忙慌的行動,俯身在他耳邊擔憂着:“徐昭小哥,你沒事吧,有沒有磕碰到哪裏?”
冬花花每根手指都做了款式華麗的美甲,讓人難以忘懷。
徐昭光是瞥上一眼,聽到她夾腔帶調的嗓音,就能知道這是冬花花。
他着急去找白簡,彼時沒什麽風度,語氣平鋪直敘,配上他不笑時的臉龐,着來有點兇巴巴,“放開我。”
冬花花心裏一刺,眼淚快速凝聚在自己眼眶,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她難過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泫然欲泣:“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讓你讨厭了啊,對不起,我剛才真的只是太着急了,所以直接魯莽上手……”
“沒有。”徐昭見人要哭了,無措咽了咽口水,想找餐巾紙,卻發現自己什麽都沒帶出來,左右都騰不出手來哄,視線直在白簡和冬花花之間逡巡來回。
良久,徐昭抿唇,看着遠處有說有笑接住洗衣盆的白簡和井興懷畫面,牙根癢癢,頂着腮幫眯起眼,對此還是覺得超級不爽。
白簡不是說來照顧他的嗎,怎麽老跟井興懷那貨膩在一起。
他不服。
超級超級不服、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