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案件
嗡嗡嗡。
一大清早,白簡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猛将還在睡夢中的她拽醒。
日上三竿的豔陽天,床上的被子糅雜成一團,其中包裹着一只皮膚白淨瘦瘦小小的白簡。
白簡迷迷瞪瞪皺起眉梢,擡手摸上自己的臉,另手去摸索吵鬧的來源,想把那煩人的聲音扼殺在此刻。
叮鈴鈴。
鈴聲不斷大作,打破午間的寧靜。
徐昭在那頭咬着手指,面前的小桌擺着本子和水筆,糾結地用指頭點點畫了各種亂七八糟時間标注的紙張,狐疑自語:“這個點應該沒錯啊,小白肯定有空接我電話的。”
而且,也不會挑在她起床或者上課的時候,也不會是在她吃飯的時候。
他認真忖着,邊繼續撥打過去電話邊繼續托着下巴颏,再度确認牆上挂鐘的時間,水筆隔空虛虛指着那面挂鐘。
井興懷在邊上看得樂呵,從葛優躺的病床上慢慢坐起身,清閑打趣他:“難得可以趁這時間放個病假,你怎麽不好好休息休息、玩樂玩樂,反倒做起數學題了?”
“你管我。”徐昭沒什麽好氣,出言就嗆他。
“好好好,”井興懷服氣地一拱手,故作姿态地作了個揖,接着又後仰回病床,重新葛優躺,感慨着拉長尾音擴大音量,“我管不着咱們徐大隊長~”
白簡久久沒接電話。
徐昭鎖眉,手機拿到跟前,仔細比對着看了看密密麻麻數據上的紙張,心裏琢磨為什麽白簡不接他電話。
難不成是他的計算出了什麽差錯,還是白簡發生了些什麽他計算之外的事情,遇到什麽麻煩了?
徐昭越想,眉頭就皺得越緊,聯想到白簡的身體肯定還很虛弱,這幾天也不易走來走去,指不定這會兒還待在醫院裏被照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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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他拿起水筆,指骨扣扣桌面,在紙張“白父白母”一欄畫了個不确定的圈。
憑他的直覺和過往經驗來看,白簡應該不會主動給他們報困難,所以彼時很有可能,她還是自己一個人孤獨在醫院硬抗着。
不對,應該是白房子,她所不喜歡的白房子。
白房子三個字沖破時間阻礙,驀然又冒出在徐昭腦海,刺得他心髒一疼。
他怎麽忘記了這點,白簡害怕醫院,害怕裏面的消毒水、裏面的白色、裏面點滴的刺耳。
斂眸,徐昭砸吧下唇,目光投在跟前畫的亂七八糟的紙張,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沒好好在意白簡。
雖然總是自顧自認為自己很了解白簡,卻在某些時候,混蛋的夠可以。
再相遇後,白簡受傷,他陪她去醫院的那次,白簡所表現出的細微對醫院的抗拒,他半點沒怎麽察覺,只是一味覺得她還是害怕與人社交,所以才擋在了她跟前。
而沒有理解到她更深層的擔憂。
徐昭的眉心皺緊,胸膛起伏,重重嘆了口氣,捏了捏自己的額角不悅,生起自己的氣。
他還真是個蠢蛋。
蠢貨。
“徐大隊長~”井興懷懶散阖眼,閉上雙眸小憩,凝着笑容打趣,“怎麽今天看起來這麽不開心呀,您哄小女生的本事不是一流嘛~”
徐昭按着眉心,沒很快回話,頓了幾秒才出言:“我不會哄。”
溫言溫語讨好的那些話,一旦是用在白簡身上,他就全部亂了套。
同是病房內,一大早被醫生護士們拉起來做了日常大小檢查的白簡,太陽穴氣得直突突,咬牙切齒地回味自己被那陣陣手機鈴聲,硬生生攪黃的清夢。
“來,”她唇畔笑容生硬,指骨用力到發顫,兩眼瞪大,目光投在跟前的一小方電子屏幕,“讓我來看看,到底是哪個小兔崽子,這麽堅持不懈地給我打電……徐昭?”
刷了刷手機屏幕,看到那個來電顯示人的名字時,白簡承認,自己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停滞。
如果那個人是徐昭的話——
她就更氣了。
很難不懷疑,這家夥是故意的,亦或是找她有什麽事。
不過從這段時間徐昭時不時就打電話來騷擾她的狀況來看,前者的可能性會大很多。
白簡捏緊了手機,蠻想就那麽撒手一扔,把手機也把徐昭扔到九霄雲外,然後自己安安靜靜甜甜美美睡回籠覺去。
但是……
白簡趴在病床上,摩挲下颌,往下翻了翻徐昭剛才一共打過來的好幾個電話,又回頭點開和他的微信對話框,翻了翻他重新出現後,就又開始了單方面碎碎念的聊天記錄,疑惑從心中起。
好幾個電話連續不斷的撥過來,說不定真有什麽事情呢。
白簡想着,與內心的自己做了會兒鬥争,眉梢挑起一邊,手指扣着自己的下颌,“行吧。”
她最終選擇妥協,蔥蔥玉手輕巧點下徐昭的號碼,回撥過去。
沒嘟兩秒,電話就很快被接了起來:“喂?”
話語中,是透過聽筒傳遞來的喜悅。
白簡愣了一下,擰眉,帶着剛醒來的鼻音,質問他:“你沒事給我打那麽多電話幹嘛,你在醫院很無聊嗎?”
暖陽映滿的病房裏,徐昭骨節分明的大手捏着手機,冰冷的電子器貼在耳畔,白簡透着奶氣的溫潤嗓音被送到耳中,話語卻是疏離。
他眸光一暗,還聽出了白簡話裏壓着的不耐煩,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做,唇中冒出的音節都在顫抖,“我……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白簡哼笑,轉頭躺倒在病床上,随意将手機放到了耳邊,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松散眯起了眼眸,邊曬着窗外照進來的斜陽邊放空大腦,醞釀睡意:“這個點對你來說,應該不算打擾。”
畢竟工作日的中午這個點還在睡覺的人,應該并不算多。
按照她平時來說,她這個起床氣極重的人,也不會經常性睡到太陽曬屁股。所以她相信,徐昭打這個電話來不是有意想打擾她睡覺。
但是不是別的什麽,她就不知道了。
徐昭委屈癟嘴,被這句話戳中了軟肋,呼吸細微顫抖,“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個點還在忙,我肯定打擾到你了吧……”
幾句話,他說的非常小心翼翼,同時又帶有一絲服軟的殷切,期望白簡能讀懂他的悲楚,不要一下子推開他。
起碼,幾天沒和白簡見面,也一點沒有白簡消息的徐昭,挺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一句話出去,那邊的聽筒安靜了好久,好長時間都沒有人回應。
徐昭眨巴眨巴眼,睫毛自然下垂,在眼下落出一小片濃密的陰影,顯得眼眸愈加深邃魄人。
他咽了咽口水,黑發比先前在工作崗位的時候更長了些,柔軟的黑發擦過濃眉,多了規矩的乖巧,中和了他不笑時候的成熟高冷、難以近人。
半晌,徐昭捏着電子器的手發酸,莫名開始顫動,“喂?”
又是好久,他試探着朝那頭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回答,什麽回答都沒有。
像極了他很早之前,對白簡來電的疏忽。
不知怎的,當下的事件摻了回憶,就顯得更生動,情緒更敏感了。
“小白,”徐昭籲了口氣,肩膀松懈,放下了自己沉重的心尖包袱,喚着那頭的對方,“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什麽時候隊長同意我出去了,我一定會馬上——”
“別吵,”睡意攀升很快的白簡,迷迷糊糊哼唧兩聲,生理性排斥耳畔的煩躁,兩手還在跟前擺擺,“安靜……”
老師馬上要來了。
她困倦的眼皮深沉,緊緊包裹了她的清醒。
徐昭神情呆滞,拿手機的動作僵在那裏。
啞然之後,他很快回神,忍着眼圈泛起的酸澀,在這頭對白簡揚起個看不見的微笑,語調裏藏着生硬的輕松婉轉:“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先不打擾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啊。”
白簡睡得昏沉,嫌吵,翻了個身,徹底遠離了和徐昭通着話的頁面。
雖然知道自己沒什麽立場交代白簡那些話,可徐昭還是厚着臉皮說了,試圖通過最簡單的口頭交流,一點點拉回和白簡相隔甚遠的距離。
再不努力往前,或許白簡這個人,就會從他世界剝離走了。
徐昭攥緊拳頭,掌心鑽入疼痛,幾日沒打理的指甲和頭發那樣,又長長不少。
不抽出時間好好照料,它們就會一直生長,超出身體主人的預期,幹涉到身體主人的日常生活。
他深吸一口氣,無聲又壓下這口氣,即便知曉白簡看不見他的笑,還是擴大了唇角弧度,故作自然放松:“那,那沒什麽事兒的話,我就先……”
手機那頭傳來幾聲嘈雜,有什麽東西緊挨着聽筒擦過,有點刺耳。
徐昭本能拉遠了手機,心髒卻敏感察覺到什麽,馬上把手機拉了回來。
白簡睡得沉沉,完全惬意的入睡裏,朝放有手機的枕頭那處拱了拱小腦袋,蜷縮起身子的動作也像極了一只沒什麽安全感的小貓,周身圈着毛茸茸的金燦燦暖陽,軟綿綿的語調哼哼唧唧:“安……安靜……”
徐昭思緒停頓,笑容一僵,伸手掩住了唇瓣,不讓自己因情緒過激發出什麽聲音。
剛醒的白簡,起床氣很重,非常暴躁,一言一行皆是壓迫。
相對的,睡着了的白簡,向來最無戒心,整個人都軟乎乎和只小奶貓似,十分惹人喜愛。
徐昭憋忍了許久情緒,終究,還是耐不住白簡的再一次哼唧,小腦袋拱着手機蹭蹭,“呃……”
要上課了,安靜。
他眼中劃過冷冽的狡黠意味,試探一揚唇,笑得壞壞,挑逗之情取代了其他:“叫哥?”
那頭白簡有一會兒沒動靜,只有均勻的呼吸聲,沒有回答。
徐昭捧着手機,如臨神祗,眼波漾起一波又一波笑意,綿綿可親。
睡着了啊。
“傻笑什麽呢?”小憩片刻,發覺到什麽不對勁的井興懷睜眼,起身,邁動長腿走向徐昭。
徐昭頓時別開腦袋,單手捂住聽筒拿遠了手機,用打了繃帶的那只手的胳膊肘非常不便地戳開和井興懷的距離。
礙于徐昭還有傷,并不好直接動手什麽的井興懷,眸子狡黠,後撤回身子手托着下颌一笑,眼睛彎彎:“徐大隊長,這個點,該吃飯了吧。”
徐昭警惕,蹙着眉心将手機背到身後,不讓他人觊觎白簡的夢境,不插手他和白簡的秘境,搭腔的有些冷漠,“嗯,是該吃飯了。你要是餓,就按下護士鈴,或者拜托……哎?!”
井興懷突然的傾身朝他靠過來,欲看他後背的姿勢,讓徐昭一瞬慌了心神,往後栽倒在床上。
手機那頭有些嘈雜的聲音,惹得白簡困眯動了動眼睫,軟糯的哼唧聲輕輕從聽筒傳遞出去:“呃……”
夢裏,她又闖禍被老師責罰了,周圍同學也在瞥着她輕笑。
她身處嘲弄之中,難堪羞赧,滿臉通紅,緋紅色一路蔓延上耳廓。
豆大的淚滴盈滿眼眶之際,講臺上的教師嚴肅揮舞着教鞭,厲聲拍着講臺桌子,放出狠話:“要是沒有你哥,你指不定早就成為街上的哪灘爛泥了!”
周遭一片漆黑,眼前的一切畫面都在倒退消失,唯有老師的那句話久久萦繞四周,纏繞進白簡耳畔、心間,怎麽也揮之不去。
——要是沒有你哥,你指不定早就成為街上的哪灘爛泥了!
爛泥——
她不是爛泥!
淚珠從泛紅的眼角滑落,白簡奮力抹了兩把自己的淚水,想挺直自己的脊背,證明給那些人看。
黑夜中,瘦弱的肩膀像扛着巨大的沉重,即使用盡了全力,也沒法将脊椎骨挺直。
白簡繃緊了全部力氣,最終也只是換來“哭得更厲害了”這一譏諷的成果。
她的心連同身子一起,不斷顫栗着,身旁全是要将她吞噬殆盡的黑暗。
霧蒙蒙的很遠處,傳來空靈的下雨聲,以及随雨而來的腳步聲。
白簡不斷蜷縮起身子,被肩上的重量捶壓得倒在地上,呼吸苦難,胸膛劇烈顫動。
包裹了白簡十幾年噩夢的紅色,又出現了。
白簡的眼前也是漫無邊際的紅色,壯闊驚豔,豔麗的顏色襯托着沒有明天般的美。
燃盡的香煙,雨天街上大小的水坑,窗戶口站着的徐昭父親,都在那場渺遠的瓢潑大雨和森寒腳步聲中,破碎後重組。
時光一路倒退,回到最初的起點,故事分裂的開始。
白簡往前看去,地面潑墨畫似的紅慢慢拼湊,組成離她幾步之遠,正站在車臺拿着傘對她笑的紅衣女子。
白簡趴在地上的視角,慢慢和兒時的她的視野重合。
直面恐懼的這瞬間,白簡後槽牙繃得很緊,只堪堪将視線挪到那女人的胸口,便不敢再繼續擡眼看了。
她的身子抖的厲害,呼吸都停滞,神經疲軟,沒了思考的能力。
空白的大腦裏,只有一個疑惑,這是真實的嗎。
她伸出手,想用力掐自己一把。
耳畔風鈴、貓叫、孩子的歡笑聲襲來,将她所有動向全部摁住。
兒時沒來得及看清的部分,也直面朝她撲來。
那個女人的袖口,全是詭谲的白色粉末。
順延貓叫的方向,她繃着呼吸,攥緊了拳心,往徐昭家的方向,徐昭父親所站的那個窗口看去。
隐在黑暗的雨幕中,徐昭父親站的地方之後,還有一個和昏暗黑色融為一體,幾乎不能被發覺的人。
那人面目滄桑,手中寒光泛起,五官凹陷的不像一個正常人。
凜冽飄着大雨的寒風裏,那種樣子的人已經算不上是人。
而是“鬼魅”。
而冒着寒光的正方上袖口處,也是被當時害怕到極點的白簡,而下意識忽略了的白色粉末。
仔細看,認真看,一點點看——
看進面如蠟色,眼窩也深深凹陷,眼神銳利兇狠的徐父眸底,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狠勁兒,或許不是為了恐吓、警告當時的她。
而是為了……求救?
和那時年幼的自己,知識閱歷都截然不同了的白簡,眉心緊緊攏着,呼吸愈發緊繃。
這件事,或許根本沒有她所想的那麽簡單。
慈善和藹的徐父為什麽突然大變樣,為什麽後來滄桑來問徐昭要錢,為什麽之後下落不明好多年,自此了無音訊的這些事,都和徐昭身上背負的謎團交疊。
真相于白簡腦海交鋒,刺破她的恐懼。
幾步遠的紅衣女人不知何時已近在咫尺,伸手扣住了白簡細膩的脖頸,氣若游絲,空渺如鬼魅:“小朋友,你看到了什麽?”
赫然一聲驚叫,白簡從純白的病房中彈坐起身,大口呼吸着窗外透進來的新鮮空氣,發蒙的腦袋被窗外透進來的涼風吹得清醒,拂去雜亂。
“井興懷,”白簡捂着額角,意識回籠,拔掉手背的輸液針就跳下床往外跑,“井興懷!”
徐昭不肯說,井興懷一定肯說!
他倆在一起訓練這麽久,肯定知道點什麽!
那件事不是單純的不忠出軌,而是一件陳年老案子!
白簡想着,步伐匆匆,甚至來不及拿手機,套了衣服就趕緊往外跑去。
另處病房,努力藏手機半天的徐昭,重心不穩倒在床上,不小心碰到通話的免提鍵。
電話那頭,“睡夢中”的白簡呼喚井興懷名字的那兩聲,在病房中清晰播放,無比清楚地傳入徐昭耳朵。
他躺在床上,思緒很慢。
白簡睡着時候喊的名字,不是別人,是井興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