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溜達
白簡躺在病床上,身子還很虛,醫院護士們檢查完一番後,沒多久就在床上重新睡死了過去。
再醒來,眼前夢境重演般,護士醫生們身着白大褂,抱着白簡的病歷本站在白簡的床前議論紛紛,筆尖偶爾在病歷本上圈圈畫畫。
就這麽持續少傾,喉嚨幹澀的白簡發不出什麽聲音,滄桑無力擠在了胸腔,悶咳了兩聲,這才喚來跟前人們的注意。
“你感覺怎麽樣?”醫生指間夾着水筆,手搭在病歷本上,攏着眉心,氣質陰郁,“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白簡掀眼朝他們看去,想起了徐昭和冬辰辰在的時候,醫生若有所思猶豫了的那幾秒。
嘴角輕輕抽動一下,她扶着額角,并不打算拐彎抹角,虛弱動了動蒼白的唇瓣,“叔,您有什麽事兒,就直說吧,我不怕。”
那位老醫生指間夾着筆的力度陡然一增,愠怒跳出眉間,聲音沉下來,“不怕?你不怕,那你父母,你哥哥,你朋友呢?”
白簡口幹舌燥地咽下唾液,被教訓地頭皮一緊,擡眼多了鄭重,“我……”
“所幸,還沒到非常嚴重的程度。”老醫生顯然不悅,擺手招呼了其他護士們先出去,自己則拉了椅子,坐到了白簡的床前,翹起二郎腿将病歷本搭在腿上,指尖轉着筆,收斂了自己嚴肅的氣場。
他看着白簡的病歷本沉思一會兒,接着擡眼與眼巴巴的白簡對視,總算舍得開口抹去她眼裏的擔憂:“你現在還沒事,但是再熬夜、再不按時吃飯、再喝酒跟喝水似……你就真的快半只腳踏進閻羅殿了。”
說着,有些年邁的醫生又轉了轉筆,凝視床上和受傷小貓般的白簡,嗔笑一聲,拉下了口罩:“你應該記不得了,但我記得你。當初你那位小哥哥,陪着哀天嚎地的你一起拔智齒的時候,我有幸去見過你們一面。”
“智……”白簡一句話卡住了別的念頭,耳廓燒起緋紅,一路延伸至慘白的面龐。
她捂臉,想到了一些不怎麽美好的幼稚畫面。
即便那會兒和徐昭說好了自己一定會勇敢去拔智齒,但實際情況卻完全相反,一看見牙醫亮出了拔牙的尖銳工具,她當即就吓得轉頭跳到了徐昭身上,哭得周圍人都朝他們投來詫異的眼神。
那哀天嚎地的經歷和畫面,确實讓現在的白簡都很難忘。
那個十幾歲卻哭得比三歲小孩還要洶湧的青春期少女的偉大事跡,也一直作為那個醫院的傳奇,一路傳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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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所醫院的話,不就是徐昭彼時所待着休養的,那個快要荒廢了的老醫院嗎。
白簡伸手,用手指将自己額角碎發,撥到耳後,眼神寫滿了探究的意味。
老醫生見了,也不加掩飾,低低蔓開笑意,重新擡手将口罩戴好,“是啊,我原本是在那所老醫院工作的。當時那位被大哭的你抱着,然後耐心哄了你很久的小男孩,我也很有印象,所以今天一見到,就眼熟的認出來了。”
那又是怎麽得知徐昭現在,是那所醫院的病人呢?
白簡腦海裏的疑惑一個接一個冒出來。
老醫生笑容淺淺,慈祥和藹,兩手端莊交握放在腿上,坐姿有些散漫,倒更顯得平易近人。
幾不可察地攏着眉心思忖片刻,他笑着給出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話中微妙停頓,“因為你那位小哥,真的、有名。”
好嘛,這又扯出了一些白簡所不知道的有關徐昭的事情。
白簡的心被撩撥的焦灼,她着急撐着手支起身子,急切想詢問那位老醫生,關于徐昭的更多事情,生怕這位老醫生也和他們一樣,什麽都不告訴她。
就只是給她抛出一個似有若無的橄榄枝,然後等她自己上鈎,用時間這張大網在望不見底的深海,漫無目的地捕撈出真相。
這得到猴年馬月啊。
白簡急促喘了兩口氣,兩手搖搖晃晃撐在床上,咬牙堅持着欲起身,想離真相更進一步。
所以徐昭之前的突然打架、突然參軍、突然放棄上大學的機會,等等這些,全部都是有理由的對不對!
“你先別着急,”老醫生扶了扶眼鏡,嘴上雖這麽說,但身體并沒有做出要扶白簡一把的趨勢,只是沉着嗓音不緊不慢繼續說,“你想知道的,終究都會知道的。”
這話給白簡帶去種深深的不安。
所以,他也不打算告訴她什麽,而只是等着她自己努力去發現嗎。
白簡攥緊拳頭,掌心夾了潔白的床單,出言鄭重:“叔叔,您應該知道一些徐昭的事情吧。”
她皺着眉梢,眼波漣漪,圓潤無害的眸角泛起紅,“徐昭藏在背後的那些事,真的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能不能請您告訴我,徐昭到底瞞了我什麽,他這麽瞞着我又是想守住什麽,我……”
“答案其實很明顯啊,”老醫生笑着打斷她的急切,兩眼笑眯眯的,又扶了扶自己的圓框眼鏡,“他想守住的,從來只有一樣東西啊,你還看不出來嗎。”
“從來只有……一樣東西?”白簡喃喃自語,回味老醫生的這句話。
“沒錯,從來都只有一樣東西。”老醫生長籲口氣,轉眸看向方才坐着輪椅的徐昭待過的地方,腦中閃過一幕幕他擔心面前那個女孩的畫面,一幀幀拼湊起來宛若組成了一場情深義重的默劇,無聲但飽含綿長的情感。
答案,其實早就很明顯了。
從以前、現在、未來而看,即便是作為局外人,也能清清楚楚看明白。
老醫生擡了眼眸,又看向窗外,感慨般掃過窗外高大的梧桐葉,默默又在後面加了一句。
但或許,身處局中心的人,會被大片濃烈的愛意所迷惑吧。
還真是一幫可愛天真的小年輕。
斜陽照耀下,老醫生臉上的皺紋痞子更深了,紋路裏布滿時光的印子。
他轉過頭來,思索徐昭那份情感的重量。
少傾,他挑唇揚起個弧度,給出的暗示更甚:“遠在天邊,近——就在眼前。”
房內安靜,細微的鳥兒和風聲從玻璃窗的縫隙鑽進來,醫生道出的話語愈加擲地有聲,在白簡腦海炸開,記憶洶湧卷起波濤。
另處病房,被冬辰辰送回來,然後緊挨着被趕到的大隊長和醫生護士們聯合起來罵了一頓的徐昭,臉色很臭,獨自坐在輪椅靠在窗邊,曬着太陽靜心。
有一會兒,常年常日好脾氣的徐昭真的忍不住了,偏頭,一個記仇的小刀眼向另處角落掃射去,最終投在倚靠在牆邊,優哉游哉品茶看了半天好戲的井興懷身上。
“你他媽有病?”
忽然被點到名字的井興懷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慢悠悠繼續喝着杯中的熱茶,邊悠閑向徐昭那處走過去,邊輕飄飄從嘴裏飄出話語,喟嘆着有意拉長音調,“哎呀,某些小隊長的體能真的是好啊,都受傷成那樣了,還能指揮一個小女生,躲過監控和醫生護士們的層層攔截……啊,也不對。”
說到一半,井興懷抿口杯中熱茶,非常欠兮兮地發出重重的“斯哈”品茶聲,才接着補充,嚴謹更正其中事實,“比起能指揮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女生推着咱們徐大隊長,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這所滿是監控的療養醫院,但不如得着重誇誇咱們徐大隊長哄小女孩的本事啧啧,還真是跟您的武學水準一樣,十分一流呢。”
“別陰陽怪氣的。”徐昭翻了個白眼,視線無奈掃向窗外風景,透過玻璃窗上淺淺的倒映,眼神摩挲過這間病房挂了鎖的大門,眸底情緒複雜波瀾。
想了幾秒,他也不服輸,哼笑一句譏諷回去:“反正現在,你也出不去了。”
“我倒無所謂。”井興懷不緊不慢,安靜品茶,沒打繃帶的那只手撐在窗棂,“我可沒有被大隊長點名下令,必須得乖乖待在病房內靜養,我要是跟上頭打報告,我還是能偶爾出去溜達溜達的。”
他的視線往下挪移,掃過徐昭肩上搭着的外套,“不過說回來——”
若有所思,有意拉長的語調,成功勾起了徐昭的好奇心。
他耐着想一拳揍飛井興懷的躁動,壓抑心中的煩悶,配合地張唇:“什麽?”
井興懷等的就是徐昭這句話,夜店蹦迪慣了的小王子似,穩穩端着手裏的老幹部茶杯,非常自覺帥氣優雅地原地轉了個圈,故意用了更欠揍的語氣嘚瑟:“說回來,我可是前兩天就被隊長您——親自給攆出去,現在并不在這間病房住了呀。”
“……”徐昭被噎的無話可說,只有難言的惱火。
徐昭沉沉喘了兩口氣,胸膛起伏弧度清晰可辨,一手按着眉心,“你想走就走吧。”
他現在最煩的,除了井興懷這家夥,還有那個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冬辰辰。
冬辰辰的目标是他,也是白簡,目的并不單純。
想到這裏,徐昭睜開攝人心魄的濃黑眸子,睨一眼身側大張開嘴巴,想将外頭暖風吃進嘴裏的井興懷,又是沉默。
算了,他收回他上面的前半句話。
他現在最煩的,暫且沒有井興懷這個傻子,只有冬辰辰那個黑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