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私奔
高三上學期的末尾。
自從徐昭翻牆打架之後,即便當時流言被人為壓下來了,但很多人背地裏還是會湊在一起讨論徐昭的種種。
“我看到他那張笑臉,就覺得好假。”有人掩唇,在課間和同伴幾顆腦袋靠在一起,說着閑言碎語的八卦。
“他沒對咱們學校的保安大叔動手之前,其實我就覺得這個人好假了。”幾人議論着議論着,還回過頭去看徐昭和白簡的位子,“還有他身邊那個小跟班,真是可憐吶,自己早就被取代了位置都不知道。”
安靜幾秒,幾人交換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壓低聲線,更貼近些,用着氣音開口:“你是指,比咱們低了一年級的那個瘸子?”
“雖說那女的腿腳不便,但耐不住人家有點小錢,臉長得還不錯啊。”對面的人雙手環胸,輕佻搭腔,語氣下流,手指配合着拈在一起搓了搓,“這不,啧啧,能用就行?”
話音落下,坐在他對面的幾人微妙正了神色,偏過腦袋去,一手扶着額角一手掩唇,低沉着嗓音悶聲咳嗽。
課間的教室十分吵鬧,歡笑打鬧聲一路從走廊這頭傳到走廊那頭,蔓延着學生們的喜悅。
“高三也過去一半時間了,你準備考什麽大學!”外頭有兩個男生笑追着跑過,其中一個男生舉着手裏灌滿水的水杯,勾着另個男生的肩膀往自己的教室方向走。
一切都是青春的色彩,蓋過了彼時幾個男生的低低咳嗽聲,“咳,咳咳……”
那個還津津樂道回味着林友兒模樣的男生,見自己說完,沒人捧場,不悅地翹起二郎腿,擡手一甩劉海,随手去拿邊上一位女生桌肚裏的小鏡子。
有人大着膽子,表情窘迫,僵硬伸手按住了他的手,還幹咳着努力給那人使眼色,“咳,這麽拿別的女生的東西,不……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不好的?”那個男生濃眉大眼,眼距很開,配上他的國字臉,更顯幾分猥瑣,“我們又沒碰她別的什麽東西不是嗎,嘿嘿,難不成你是想碰碰她別的東西,但是不好意思……”
“咳!”離那國字臉坐得最近的男生掩唇咳嗽着,将自己的椅子悄然挪遠,都快把自己的肺給咳出來了,“咳咳!”
“有病啊!”被打斷話語的男生不爽,緊緊攏着眉頭一把拿起那女生的小鏡子,拿到跟前整理起自己的頭發,唉聲嘆氣地譏诮回去,“哎呀你們,一個個真是有色心沒色膽,真是一幫廢物,真是不如本帥哥我——”
最後個用來喟嘆的“啊”字卡在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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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往上更擡了鏡面的小鏡子中,逐漸顯出後方人瘦削精致的下半張臉。
和那個滿是亂七八糟想法的男生映進同一面小鏡子,更有了鮮明的對比。
徐昭在他身後站得累了,便倚坐在邊上的椅子,雙手環胸居高臨下望着面前那個說起八卦來最得意的男生,唇畔凝着和平日那般無異,春風拂面的笑。
他溫和眯着眼眸,空出只手來理了理自己的劉海,指尖細細撥弄着自己有些長到紮眼睛的烏黑劉海,身子被斜陽照亮半邊,輪廓朦朦胧胧,仙氣飄飄。
“怎麽不說了?”徐昭輕笑着,重新将目光朝幾人投去,鼓勵小朋友似的語氣,“繼續啊,我聽得挺開心的。”
幾個男生咽咽口水,偷偷交換着眼神想對策。
說的最起勁的那個國字臉男生,手裏捏着那面小鏡子,大氣不敢出,就那麽和徐昭對視着,不敢別開視線也不敢不別開視線,只是僵硬着軀體,和雕塑似的。
無形裏,徐昭幽幽從身上透出的強大氣場,眼底的冰霜,都從此處悄然擴展。
慢慢的,不止這幾個男生,陷入寂靜往徐昭那邊看去的人群範圍不斷擴大,最終整個班級都詭異的沉寂了。
無人開口,落針可聞,就連呼吸聲都宛若免去了。
良久,徐昭只是盈盈挑唇望着幾人,把玩看着自己修剪幹淨指甲的手指,散漫逡巡過周圍安靜的人們,非常自然地擴大了唇角弧度,黑瞳如墨:“都看着我做什麽,現在不是課間時間嗎,大家都不去玩嗎?”
幾秒,教室內的詭谲氣氛被扭轉,緩緩有人邁動僵硬的步子,收回或看戲或驚愕的目光,拽上自己的朋友飛快從教室大門出去了。
被徐昭拽回神的同學們離去很快,沒多久就全部消失在了前後門,改換成了悄悄偷瞄教室裏的修羅場,生怕幾人待會兒打起來的時候被波及到。
人們對于看熱鬧這件事極其敏感。
不用刻意提醒和告知,徐昭那個班的班級門口已經偷偷擠滿了人,衆多雙眼睛往教室內掃射去,想将這場戲看個完全。
帶上了學校風雲人物“徐昭”這個名字的這場戲,在學生間流傳很快。
不多時,人們親眼看着班級火藥味已經非常濃厚的教室中,風風火火闖入一個林友兒。
林友兒推開人群,尖着嗓子大喊,唇瓣蒼白至顫抖:“哥,你別亂來!”
對于林友兒情急中的稱謂,外頭烏泱泱的人們左看看右看看同伴,找尋着對這個稱謂的解釋。
“‘哥’?什麽哥?”衆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頭霧水,“這裏面,還有林友兒的哥?”
“你們有誰看見過,林友兒和他們裏面的誰關系密切嗎?”有人抛出最關鍵的疑惑。
大家聽了,沉默幾秒,皆是搖頭。
誰都無法猜出,急匆匆趕來阻止這場摩擦的林友兒,口中的那聲“哥”會是指代誰的。
林友兒顯然是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停住步子時有些踉跄,腿腳微妙地顫抖着,肌肉發酸,雙眸含着淚水,一步步走向徐昭那處,一點點出言懇求:“你別沖動,不要給自己惹禍。”
徐昭眼中的冰冷在林友兒到來的那秒,瞬時擴散。
他順餘角,朝白簡那處看去,發現白簡還在枕着自己的腦袋打瞌睡,面朝外面,正睡得安詳。
徐昭的眉心舒展一刻,又馬上攏緊。
——小白昨天畫到很晚,不要那麽大聲。
想了想,他還是捏緊了拳頭,沒把這句傷人的話說出來。
徐昭站直身子,無聲嘆口氣,筆直板正的肩膀線條流暢,松垮架着他身上的藍白校服。
一瞬間,他看着眼前藏滿熱鬧的景象失神,腦袋裏冒出很多事情,心裏想法亂成了毛線球。
過了有一會兒,林友兒見徐昭還在努力和內心的自己做鬥争,不由更放柔了自己的語氣,盡量軟着态度,聲線有着緊張的顫抖:“你別打架了,要好好遵守校紀校規。你如果生氣的話,我放學了再陪你一起去街角的那家烤肉店吃……”
“我靠!林友兒嘴巴裏說的那個‘哥’就是徐昭?!”有人驚呼,刺破了徐昭飄到九霄雲外的意識。
“噓,別那麽大聲!”有人趕緊攔住那個人,捂住了那個人的嘴巴,惡狠狠警告,“難不成你也想被徐昭那個公子哥教訓嗎?!”
那人眸子水霧朦胧,思緒蹁跹,用力搖搖頭:“不,不想!”
徐昭側耳聽着外面那些歪七扭八的動靜,又無聲嘆口氣,再睜眼的時候眼裏淬了顯而易見的怒意,臉色緊繃,心中燃起了天大的怨恨般。
先前翻牆逃課那次後,大家對他微妙的态度變化,他都有看在眼裏,背後對他的議論,他也都能敏感的察覺到。
忍了諸多次,當那些聲音不存在了許多次下來,徐昭發現自己不是不生氣,而是一直在用力壓忍着,直到像現在這樣,再也壓抑不住。
“你剛才,說了什麽?”徐昭用着居高臨下的壓迫氣勢,一步步逼近那個國字臉男生,聲音被濃濃怒火暈染。
國字臉男生攥着手裏的小鏡子,結結巴巴,想趕緊開口給自己解釋兩句,卻怎麽也沒有辦法,“我……我……”
神經緊繃成了一條線,視野漫上一層黑,眼前全然只有飽含愠怒的徐昭——他剛才非議的話題主人公。
邊上不想被波及的同伴們咬牙,哆哆嗦嗦支起身子,盡量想着辦法遠離身邊的國字臉,在這種危急關頭絲毫沒聯系什麽兄弟義氣。
“你瞧瞧那幾個一直在往後撤身的男生,肯定是在思考過會兒徐昭真動手打人了,該怎麽跑才能最快逃離現場。”趴在窗口悠哉看戲的一人,賤笑着評價。
七嘴八舌的喧嚷看戲聲裏,一道饒有趣味的聲音落下這場鬧劇的休止符,“能不能打起來還不一定呢。”
也順人群而來,窺探這處動靜,混在人群裏看了有一會兒徐昭他們的井興懷,不緊不慢摸着自己的下巴颏,在周圍人朝自己看過來的時分,繼續笑嘻嘻揚唇,挑了眉梢補充,“你們都忽略了角落裏的另個人嗎?”
林友兒阻止沒用,但白簡可就不一定了。
或許,之後還會發生點別的什麽有意思的事兒。
話音落下,井興懷徑直轉身消失在了人海,只剩下背後一片的安靜。
“這,這家夥……”一人搖搖頭,扶着額角黯然神傷,“好像說的還真他媽有點道理。”
“有道理個什麽?”一人諷刺,抱着胳膊譏笑否認,“你們消息這麽不靈通?不知道白簡小公主的地位,老早被高二的那個林友兒取代了?”
嘈雜的教室外,和安靜但火藥味濃郁的教室內成了鮮明對比。
白簡帶着一身疲憊,趴在教室角落的位子上,不安地蹙了蹙眉心,似乎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五官淺淺皺在了一起。
徐昭這邊,林友兒已經直接動手想拉住他,而被徐昭死死瞪住的那個男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沒有絲毫形象地苦着一張臉求饒,“我我……昭哥,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啊!!”
那人求饒的間隙,邊上幾人慢慢挪動身子脫離徐昭的危險區後,轉身能跑多快就有多快,這出好戲的中心只剩下了徐昭、國字臉,以及努力勸架的林友兒。
林友兒勸着勸着,自己也是眼圈紅透,拉着徐昭藍白校服的衣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小昭,我求……我求求你了,別給自己惹事,別給爸媽惹事……”
這話出來,本就暴怒的徐昭一下子繃緊了身體,手臂肌肉突出,像馬上就要拽着誰狠狠打一架以此解憤。
話語出去,望着跟前徐昭緊緊攥在一起的拳頭,和脖頸突出的青筋,林友兒拽着徐昭的衣角,也是有些慌了,跟着落起淚來,抹着淚水哭訴,“徐昭,爸媽……”
“啊?!”後頭,不知道被哪飛來的大紙團砸中腦袋的白簡,腿腳一蹬,不小心朝地面摔去,差點就要摔個狗吃屎。
徐昭即刻回首,怒火頓時消了一半,甩開林友兒的手幾步上前,想去扶住困意朦胧還不知道将要發生些什麽的白簡。
電光火石間,一切都發生的很快。
在他之前,白簡身邊驀然出現一個将自己的臉包的非常嚴實,只露出了一雙狡黠帶笑眼睛的男生。
只轉眸的一眼,徐昭就怔在了原地,認出了跟前熱切扶起白簡的那個人是井興懷。
他來,又是想做什麽——
這家夥不是說被保送軍校去參軍了嗎,他是怎麽回來的。
徐昭的眸子很冷,耳畔其他一切聲音都被掩蓋,心中嘈雜不斷褪去,只剩下疑惑,巨大的搞不清的疑惑。
“你……”正想開口,那邊的白簡哀嚎捂着自己的喉嚨,咳嗽不止,眼淚汪汪,鼻頭染了惹人憐惜的淺粉色。
和徐昭冷戰之後,井興懷走了以後,便專心投入學業和畫畫的白簡,雖然無知無覺跟他和好了,但他能明顯感覺出來,白簡和他變得客氣了。
換種方法說,就是白簡和自己變得陌生了。
原本關系不淺的兩個人間突然變得客氣,那代表的是疏離,代表兩人出現了磨合不了的鴻溝。
徐昭原本還以為,井興懷走了,那麽自己就和白簡保持這種關系也好,起碼能不再因為自己的事情給白簡帶去麻煩,還能一直安靜陪在白簡身邊,這樣子平平淡淡挺好的。
可現在,井興懷又出現在了她身邊,打破了他所有計劃和預測。
倆人關系冷漠後的這次的井興懷再出現,對于徐昭的危機感比先前每次加起來都要深重。
完全控制不住的,徐昭一把跨步上前,拍開了井興懷還扶住白簡的手,而後頭也不回地拽着井興懷的衣領,憋着一口氣,憤憤然遠離了現場。
不行,不能讓白簡看到井興懷,也不能讓井興懷和白簡有更多的交流機會。
最好,是以後都別了。
被單獨留下的白簡,因着慣性又往另處踉跄了下,懵懵環顧周圍,大腦一片空白,挺想罵人。
“這個臭徐昭,跑就跑,還甩我一把是什麽毛病。”白簡整理着自己校服的褶皺,半點沒察覺到教室外大家向她們這裏投來的紛紛目光。
良久,周遭都是鴉雀無聲。
剛被徐昭正面針對過的那個男生,整個人抖得像篩子,腿腳和唇瓣皆是哆嗦,手中的鏡子一下子脫手,砸在了地上,脆弱的小鏡子立馬裂成了幾塊。
那面碎成幾塊的小鏡子,就落在衆人聚焦點的林友兒腳邊。
她捏着拳頭,呼吸急促,垂頭看着地上那面小鏡子,脊椎緊繃着。
鏡子中倒映出的她,臉上的窘迫被照得一清二楚。
鏡面和她一樣,碎裂成幾塊。
她的自尊心也被人踩在腳底,用一道道目光淩遲着靈魂。
摘掉徐昭繼妹妹的頭銜,她在徐昭這裏,什麽都不是。
徐昭的整顆心,清清楚楚、全全部部、從頭到尾,都在白簡那裏。
而這一切,好像只有白簡不知道。
林友兒掀眼朝窗邊的白簡看去,清新的微風拂過面頰,吹走她眼角的淚花。
被寵的不谙世事的白簡小公主,正偏頭看外面那些好奇朝自己這邊、朝徐昭和井興懷消失地方張望的人們,狐疑蹙着眉心,嘴裏小聲嘀咕,“那個男生是誰……他倆又是什麽情況?”
白簡攏着眉梢,和林友兒凝重的心情全然不同,自顧自抹了把臉,擰開邊上滿水的水杯不緊不慢喝了口水,細細思忖這個問題。
林友兒看着,冷笑勾唇,過長的指甲嵌入了掌心,漫出鮮血。
她卻一點不覺得疼,只是諷刺與哂笑。
她才和徐昭是同類,但徐昭從來都不曾看她,只是一心向着什麽都不懂他的白簡。
白簡想了少傾,沒得出答案,便懶散撐着腦袋,靠在桌子邊喝水邊看外邊,殘存的困意還停留在她體內,催得她喝水的時候也無比困倦。
……好想睡覺。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低低私語了一句,打破僵局的現場:“你們說,徐昭和剛才那個男生……會不會……是私奔了?”
“噗”的一聲,白簡剛喝到嘴裏的那口水,全都噴到了徐昭鋪着書本卷子的課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