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沒改
看不清盡頭的黑暗朝白簡湧來,她墜入黑水裏,四周一片模糊。
刺目的天光劃破水面,耳畔卷入一陣嘈雜。
冗長的鋪墜躲閃後,躺在病床上的白簡猛然睜開了眼睛,大口呼吸着病房內的新鮮空氣。
“醒了醒了!”有誰在開口說話。
白簡腦袋暈的厲害,看上方的天花板也是迷迷糊糊,望不真切。
頗覺寒冷的白簡往被窩裏縮了縮,悶悶咳嗽兩聲,雙目無神,偏頭去看邊上。
旁處坐在輪椅上的徐昭看起來很累,就那麽靠在輪椅上睡着了,身上蓋着自己的大衣。
窗戶開着,從後方稍進來帶有涼意的風,徐徐撩動徐昭發絲。
徐昭的頭發比起高中時候,短了很多,但也不是特別短,亦或是他的頭發看上去太軟了,即便短了不少也不顯得銳利。
白簡看着,思緒放空,腦子襲來強烈的睡意。
才昏迷醒了不久的白簡,這會兒又想睡覺了。
嘆了口氣,才合眼,前方便傳來細微的輪椅移動聲,緊接而來的是徐昭的聲音:“先別睡,等醫生過來檢查一下。”
白簡腦子裏亂糟糟的,困眯着眼睛,擺手抱住了自己腦袋,像只小貓似縮起腦袋,甕聲甕氣搭聲:“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徐昭愣了一下,才理解到白簡的意思:“我剛沒有真睡着。”
這個回答,還真是滴水不漏。
醫生在冬辰辰的召喚裏,風風火火帶着一衆護士們趕來,手裏拿着紙筆和一只小電筒,湊在白簡窗前檢查了好一會兒,旁邊護士緊張蹙眉,埋頭寫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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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簡看着都替他們感覺累,一句“沒事”卻卡在了喉嚨口。
醫生護士們一臉緊張,左右逡巡看着對方,一臉凝重,硬生生将白簡的那句“沒事”壓回了肚子裏。
難不成,她……她出了什麽事?
徐昭在邊上急切轉了輪椅,靠過來,也是滿臉緊張,擰在一起的濃眉可以夾死一只蚊子,“怎麽了,嚴不嚴重,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醫生護士們聞聲朝他看去。
未開口,徐昭又蹙着眉心一臉擔憂道:“她從小身子就弱,這次昏迷如果不是低血糖,會不會是得了什麽潛意識的病,需不需要再做些別的大檢查?”
病房內又安靜了幾秒,最終是那位領頭的中年醫生打破了這種安靜,擺擺手讓徐昭放心:“你女朋友沒事,只是身子虛,加上受到了什麽驚吓,一時驚愕便暈了過去,多休息兩天就好了。”
話鋒一轉,那位醫生打量着跟前回味自己的話的徐昭,眯了眯狹長的眼眸,擡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颏,“倒是你,是那所醫院跑出來的吧?”
徐昭身子一僵,沒想到和自己待的那所醫院隔了十萬八千裏的這所醫院,竟然也有人認得他。
“不要怄氣,為了感情耽誤自己的身體,”醫生上前兩步,用長者的氣勢拍拍徐昭肩膀,“快回去吧,負責你的醫生們現在肯定很着急。”
徐昭垂下眼簾,陷入糾結。
反正估計擅自出來的他,不管什麽時候回去,都免不了被上級訓斥一頓。
所以與其如此——
“徐昭,你回去吧。”這次開口說話的是白簡,她的唇色蒼白,眼睛沒什麽神采,偏頭看向徐昭的那眼裏藏了許多說不出的疲憊。
她無聲嘆了口氣,對還在兩難的徐昭揮揮手,“我沒事的,你別擔心我了。你自己都還是病人,要是出了什麽事兒,爸媽肯定要責備我了。”
旁邊護士聽了他倆的話,微微驚愕。
那位醫生拿着筆,有些慚愧:“不好意思,剛是我認錯了,失禮。”
道過一聲抱歉,醫生轉了轉筆,再度囑咐徐昭一句,就帶着一衆護士們轉身走了。
關門之際,白簡清楚聽到外頭傳來一道難掩激動的女聲:“原來他們是兄妹啊,所以說那個男生還是單身,我們還有機會咯。”
“得了吧,就算他們是兄妹,怎麽就代表那個男生是單身了?”然後,是另個女生的反問,“那個男生長得那麽好看,對妹妹又那麽盡心盡力的好,肯定追求者一抓一大把,估計英年早婚了都說不準!”
“……”八卦的聲音逐漸遠去。
白簡心力憔悴,這會兒不怎麽想聽到有關徐昭的這種八卦。
一閉上眼,腦海裏就都是林友兒站在薔薇叢,身着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對她笑的樣子。
講實話,那畫面有點驚悚,她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累了,看到了不真實的幻覺。
林友兒在高三下半學期突然消失,甚至高考都沒考,直接消失在了人海裏,沒了半點消息。
據別人說,是林友兒家裏又暴富了好一大筆錢,所以直接轉行去當富二代了。
也有的說是林友兒家裏突然落魄了,被她媽媽找的敗家二婚老公奪走了全部家産,然後她們母子二人逃到某處躲債、打工還錢去了。
理由衆說紛纭,白簡當時沒怎麽在意,只确認林友兒真的突然離開了那裏。
現在想來,那件事還真是蠻奇怪的。
白簡曾在學校舉行家長會的時候,看到過林友兒拉着徐昭去她媽媽面前的林友兒母親一面——儀态舉止看來就很華貴,說話流利語氣溫和,很有教養和禮貌,不像是那種別人口中的“戀愛腦”或者“暴發戶”。
那種優雅,是刻入了骨子裏的。
“姐姐不在,我送你回去吧。”冬辰辰适宜上前出聲,打斷了二人的繼續對視,也打斷了二人心裏萌生的小九九。
冬辰辰禮貌笑着,徑直走到徐昭跟前,擋住了後頭白簡的目光,俯身對他笑得溫柔:“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你的主治醫生真該為你着急的焦頭爛額了,那樣姐姐肯定會過意不去的。”
一句話中加了點責任,這話的意味就變得不一樣了。
徐昭掀眼看他,與他交換一種無聲的對峙,礙于白簡還在這裏不好說什麽,只得吞下心裏騰升的煩躁,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冬辰辰唇畔笑容滴水不漏,神色沒有絲毫不悅,反倒挺樂意地伸手,推了徐昭的輪椅便大步往前,想将人趕緊帶離這個地方。
“等等!”聽到徐昭要走,白簡一下子支起了身子,轉頭望他,眼圈紅紅的,有很多話想說。
林友兒當年跟謎團一樣消失了,現在又忽然出現了,這絕對都不是巧合。
而知道更多事情的人,都是徐昭。
畢竟直到現在,徐昭還和林友兒一直有着聯系。
而當初,徐昭和林友兒又一起隐瞞了她什麽的好多事情,白簡仍舊無從得知,等不到徐昭主動開口,将全部事情都告訴她的那一天。
白簡不是個對別人秘密會刨根問底的人,偏偏在徐昭身上,她少年時期的渴求變成了一道執念,牢固紮根在她心底。
不知道當然也可以,但知道了,她會輕松許多。
林友兒回來了,那些秘密又會像之前一樣席卷而來,在她和徐昭之間吊起一座斷裂的獨木橋,要想過去就得冒着抛棄和徐昭一切聯系的可能性。
“我……”開口一個字,白簡又扶住額角,一瞬間聳了肩膀,體內勇氣消散,搖了搖頭擠出個挑唇弧度,“沒事,回去注意安全。”
冬辰辰接話在徐昭之前,模樣燦爛可親,兩手還搭着徐昭的輪椅:“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把你哥哥安全送到醫院的。”
徐昭被冬辰辰暗裏強調的話刺了一下,眉心不爽地攏着。
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徐昭看了看牆上的挂鐘時間,盯了一直不停歇往前跑的秒針一會兒,視線流轉在床上臉色憔悴的白簡和挂鐘之間。
直到真的道了別,冬辰辰将徐昭推出了病房門外,并關好門,徐昭才按着眉心自顧自解釋:“我和她不是兄妹關系。”
話語平靜,卻透着股同類才能嗅出來的警覺和火藥味。
冬辰辰表情淡然,仍舊保持笑容,邊推着徐昭慢慢往前走,邊輕笑搭腔:“這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們這些人知道就好了。”
向來穩重的徐昭翻了個白眼,“你們可以看到想看到的一面,也可以看到事實存在的那一面。”
冬辰辰沒有說話,拐過彎将人推進了電梯內。
電梯內無人,非常空曠。
徐昭坐在輪椅上,面對着電梯內的大鏡子,瞥着裏頭含笑和自己站在一起身形高大的冬辰辰。
無聲的壓迫和笑容注視裏,徐昭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面對過各種艱險任務和各種狡猾敵人的徐昭,呼吸竟一滞,望着裏面刻意挺直了脊椎站着的冬辰辰,想到了負傷只能靠別人推着走的自己,鮮明看到了一種差異。
如果是冬辰辰和白簡在一起,白簡不用擔心自己的男朋友經常出一些艱難又危險的任務,也不用突然面臨着男朋友可能會終身落下殘疾,最終變為一個廢人的兩難選擇。
徐昭想的不多,但都想到了關鍵點上,拳心便攥的更緊,傷口掀起疼。
平平淡淡的幸福才是最真實的,平平淡淡的幸福對于他這種人來說,也是最難的。
白簡雖然玩性很重,但三年後再次見面,可以明顯感覺她收斂改變了很多,夢想中想要的生活也一直都是前者。
而徐昭所過的,依舊和她高考填報志願做出的選擇一樣,和她始終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一直身處在每天都可能随時丢掉性命的後者的生活方式。
“聽說冬花花是你姐姐?”電梯在往下降,徐昭掀眼盯着上方的樓層顯示看,打破這種詭谲的安靜。
冬辰辰一手插進褲兜,笑得雲淡風輕,“是啊,聽說徐昭同學已經和我姐姐認識了?”
對徐昭稱謂的咬字有些奇怪,又雙叒叕提醒着徐昭的身份,和他們都不一樣。
徐昭被戳中痛處,攥緊了拳心,沒說話,盯着上方樓層顯示的一小方屏幕,眸子暗下幾分,沒說話。
冬辰辰見徐昭不說話了,心情不錯,顯然沒想就這麽放過徐昭。
看來一身硬殼的徐昭,被他的話強行撕開一個口子,用鋒利的言語劃過裏面柔軟的內在。
“徐昭同學,聽說你和當年被S大點名保送的第一名,是一個學校一個班級的?”冬辰辰嘴角噙笑,眼底波瀾不驚,微微傾身,貼近徐昭,将這些話更清晰送入他耳朵,“對于那個第一名,我還挺好奇的,所以能冒昧地問問你,那個第一名為什麽最後沒去S大嗎?甚至是高考完之後,直接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此了無音訊好幾年——”
後面半句話,冬辰辰有意拖長了音調,慢條斯理地一點點切割着徐昭的防線。
徐昭沒答話,保持沉默,靜默在那裏擡眸看那塊不斷倒數着樓層的顯示屏。
今天醫院的人好少,竟然都沒人上來電梯。
他想着,繃緊了牙關,指甲用力鑽進了掌心,沁出絲絲道道的鮮紅。
冬辰辰俯身,和徐昭同一視角往對面那扇鏡子看去,哼笑拍拍徐昭挺得筆直,但在微微顫動的肩膀,話語和模樣玩味十足:“你看看你,怎麽出了這麽多汗,是這電梯內太憋悶了嗎。”
徐昭頓了兩秒,這次沒再不作聲,斂下眼睫,與鏡中譏诮的冬辰辰對上視線,“所以呢,找到那個人,你想做什麽?”
他的聲音冷下幾度,“是想和那個所謂的第一名再明裏暗裏比賽幾次,證明一直被他壓着名次的你,才是一衆天之驕子裏最優秀的?”
徐昭不徐不疾說完這些話。
冬辰辰完美無瑕的表情出現皲裂,唇瓣微張,身子僵硬緊繃,搭着徐昭肩膀的那只手有着幾分用力的顫抖。
重傷嚴重還沒怎麽恢複的徐昭,眉梢幾不可察蹙起,卻沒推開他,只是揚唇,繼續望向鏡中那個面具破碎的冬辰辰:“已經來不及了吧,那些過往早就成了大家既定的公認事實,那個被名校點名保送S大的學生,即便之後人間蒸發了,也是他放棄了S大,而不是S大放棄了他。”
徐昭的笑容很淺,一邊嘴角挑起的弧度比較深,看來倒痞裏痞氣,和身上的正義凜然有着一瞬的沖突,仿佛當時那個孤高的、難以近人的、兇巴巴打架的少年崽又冒了出來。
兩人通過面前鏡子對視着,各懷心思,火藥味在空氣彌漫。
徐昭的一番話下來,冬辰辰的眼神趨于兇狠,睚眦必報。
電梯上方響起的“叮”的一聲,及時拉回二人思緒。
時光不斷消逝,都成長了許多的兩人出去電梯,面對來往行人的時候,臉上重新挂了溫和怡人的笑。
以他人視角來看,徐昭和冬辰辰電梯裏的較勁并不存在,反而和和睦睦,相親相愛,像對關系親近的好朋友。
“這麽多年,你脾氣還是一點沒改啊。”冬辰辰維持那抹平和的笑,推着徐昭穿過人海,朝大門走去。
徐昭唇色染着雪色,肌膚比平日還要剔透白皙,指骨摩挲着輪椅兩側的按鈕,靜靜看向四周往後倒去的人流,随和回敬:“你也不錯啊,一點沒改。”
并一點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