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蝸牛
幾日,不知白簡父母從哪聽來的徐昭受傷的消息,急急忙忙扔下手頭工作,趕來了這所醫院。
醫院偏僻,夏天的太陽又大,他們到的時候,臉都被熱的紅紅的,出了一層汗。
雖然很不想說,但白簡才從廁所出來見到他們,還以為他們剛從水裏被撈出來,一瞬間恍惚自己是不是沒睡醒。
她揉着眉心,想退回廁所的方寸之地。
無奈白母眼尖,邊熱切叫白父整齊着帶給徐昭的補品,邊順帶擺擺手招呼她趕緊過去,“快過來,怎麽自己一個人偷摸在這兒照顧你哥,也不只會我們一聲?”
“什麽叫偷摸?”白簡攏眉,頭大,往床的對側去,和自家父母隔着床上的徐昭,“我這是好心在這照……”
“行了,別在這兒跟我們嘴貧了,趕緊的,去幫你哥把梨子洗一洗,他最愛吃這個了。”
話落時分,白簡即便隔着徐昭的病床,懷裏還是被滿滿當當塞了好多水果。
低頭看看,都是徐昭愛吃的,還真是愛娃心切。
白簡無聲撇撇嘴,嘀嘀咕咕往上抱了抱那堆水果,郁悶着往走廊盡頭的水池去,“切。”
那個字非常小聲,但徐昭還是聽到了。
要出去的時候,井興懷正巧進來,順手往白簡抱着的那堆水果中挑了顆葡萄和梨子,叼在嘴裏就要撸起袖子幫白簡,急得病床後盡量自然探出頭看白簡動向的徐昭,人設不穩地伸手,在還算安靜的病房發出一聲喟嘆:“哎?!”
這麽好的機會,怎麽——
“怎麽了小昭,哪裏不舒服嗎?”白母趕忙在床沿坐下來,用手背試探徐昭的溫度,“需不需要我叫醫生來看一下?”
“是啊孩子,”白父停下了收拾,跟着搭腔在邊上椅子坐下來,語重心長望着他,左右忌憚看看,壓低了聲線,“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更別說你是……你是中槍了呀!”
徐昭這處的視線,愈發被擋得嚴嚴實實,半點看不到門那邊白簡的狀況。
Advertisement
白簡留下來照顧徐昭的這幾天,無論遇到什麽事情,病房離這裏老遠的井興懷總會及時跑過來插一腳,氣得徐昭怒火攻心,牙癢癢。
他上下貝齒緊合,攥了拳心,都快要懷疑井興懷是不是在他們這兒按了個監控。
要知道,他說服白簡井興懷是自然去別的病房這件事,就費了好多口舌。
他摩挲下巴颏,望着逐漸展露在自己視野,空蕩蕩的無人病房門口,慢慢陷入沉思。
若有所思支開身子,避開擋住徐昭視線的白父白母,用看上去有點僵硬別扭的姿勢對視一眼,都幾不可察地點了點腦袋。
徐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抵,就白簡和他自己沒察覺。
水池邊,井興懷比起洗,更多是在吃,洗一個水果就吃一個,速度極快。
白簡在邊上看得好笑,洗着手裏的葡萄挑眉看他:“你這小嘴挺厲害呀,吃的比洗的還快。”
“還行還行,”井興懷笑盈盈接下她的誇贊,也從洗好的提子中摘了一顆,送到她的粉唇邊,“你也嘗嘗?”
井興懷的動作自然,而且挺快,白簡下意識僵了一下身子,偏開頭笑:“這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井興懷坦坦蕩蕩,笑得開懷,“咱們只是偷吃水果而已,又不是別的。”
白簡被他說的耳垂泛起一陣陣粉,自己想抽手接過那顆提子,微張唇的時分,井興懷挺眼疾手快,直接将東西送進了她嘴裏:“怎麽扭扭捏捏的,小時候的你可愛多了。”
他垂眸回去,眸子含笑,似有若無揭開兩人間蒙的紗布。
白簡聞言,笑意凝在唇畔,指下不太自然,手中差點滑落水果,所幸井興懷眼疾手快接了一把。
水池不大也不小,是最古樸的許多水龍頭排列在一起的長水池。
水果往左跌,井興懷站在白簡的右邊,伸手接水果的動作,恰好将猝不及防躲閃不及的白簡半攬在懷。
擡頭,兩人的距離變更近了,水果的清香味中點綴二人氣息,溫熱的呼吸纏綿,好不暧昧。
除了暗戀徐昭,其餘絲毫沒有什麽戀愛經驗,甚至是接觸徐昭外的男孩子的經歷都沒的白簡,面龐瞬時紅的不像話,腦袋上方仿佛能冒出水蒸氣。
她腿腳有點軟,仰身往後退去,卻發現井興懷為了保證自己接水果的時候不手滑摔倒,另只手正撐在她後方,将她好好禁锢在了自己的領地。
彼時的白簡,退無可退。
井興懷斂下眼睫瞧她,将她一舉一動害羞的模樣都收于眼底,好久不見的熟悉爬上心尖。
他輕笑一聲,溫熱的氣息迎面撲散。
白簡緊張低着腦袋,盡量掩蓋自己的存在,大氣不敢出一聲,濕漉漉的兩手緊緊攥在自己的衣角處。
“怎麽還是毛毛躁躁的。”井興懷打趣一句,收回撐在白簡後方的那只手,松了帶給白簡的壓迫感,擡手将她被風吹到面頰的發絲順到耳後,也将方才接到的水果遞還給她,正色站好身子,拉開和她的距離,“哝。”
白簡呆呆望着面前被遞過來的水果,神色抽離,許久才燒紅着臉回味過頭,壓低了腦袋幹巴接過,從牙縫艱難擠出個感謝:“謝……謝謝。”
回應白簡這聲的只有井興懷的輕笑,其餘并無。
掃眸看去,井興懷和先前無異,認真低了下颌洗水果,眉目如畫,眉骨間落着些時光難消磨的不羁散漫。
她先前怎麽沒有一眼認出呢。
白簡看得思緒被抻慢,疑惑蹙眉,其實井興懷的變化并不大。
雖然頭發更短了,棱角更分明了,眼神更清澈愛笑了,但露出的笑意仍舊潔白無瑕,眸底盛着不變的孩子氣玩味。
和其他人的一身正氣相比,摻雜幾分帶着正義的惡作劇逗趣。
“又在發呆?”
就比如現在,井興懷手點着水珠,輕巧一擺手,将它灑到了白簡臉上,觸感冰冰涼涼,驚得白簡好笑地擡起手臂擋臉,別開腦袋好笑,“你……”
回頭,卻見撐着拐杖的徐昭,正縮在遠處的角落,眸子瞪得大大的,小鹿受驚了似,見白簡回頭了,便馬上別開了向這處投來的目光,一瘸一拐拄着拐杖拐杖準備遠離這裏。
背影,非常之倔強。
白簡愣愣看了跟只氣鼓鼓的小刺猬一樣,尖銳起自己背後一身的刺,非常艱難一瘸一拐往病房蝸牛速度移動的徐昭,沉思兩秒,還是扔下手裏的水果,抱歉對井興懷快言:“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回來。”
話落,沒等井興懷伸手攔,她就快步跑向了遠處還在倔強移動的徐昭。
幾天調理,徐昭的傷并沒好多少,上次下床扛人,被按時檢查傷口的醫生發現,板着臉教育了好久。
那會兒的白簡就跟現在這般,走到徐昭近了的地方,背着手慢悠悠在後面跟着前面的“小蝸牛”走,看這小蝸牛回去的這趟路,需要走多久時間。
然後再看,生氣的小蝸牛這次,會被醫生護士們聯合起來教育多久,那個時候的徐昭的臉又會臭到哪種程度,慘白的表情又會有多麽精彩。
還有白簡爸媽呢,他們不是在病房嗎,難不成沒看住徐昭這個大活人,讓他就這麽不聽話地跑出來了?
還是徐昭其實恢複的已經不錯,早就進化成小蝸牛2.0了?
白簡邊悠閑思忖,邊揚了下颌,溜貓似非常緩慢地順着徐昭的前進速度,一小步一小步非常緩慢地往前——
“你不留我?”走了老半天,也沒走離原位置多久的徐昭,總算轉過身,對白簡說。
白簡迎上他泛起氤氲的紅紅眼角,擡手幫拄着拐杖矮身了不少的徐昭,理去頭發沾到的小碎屑,粲然一笑:“我為什麽要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力氣小,個子也小,也沒辦法公主抱你回去啊。”
徐昭頓了一下,而後側過身,腮幫子也氣鼓鼓的,語氣透着理直氣壯,“可我真的走不動了。”
聞言的白簡好笑,兩手背在身後,更燦爛笑着揚起下颌,頗有種看戲的興味。
正想開口借機打趣,前方驀然踉跄下的徐昭吓了她一跳,擔心這種情況摔倒的徐昭會有什麽大後果,便慌不擇路地前進一步,張開手臂抱住他,用自己充當另個小拐杖,支撐住徐昭的身子。
“你,你別吓我。”白簡從徐昭胸膛露出張粉白的小臉,眉梢都擠在了一起,擔憂寫在臉上,“徐昭,別吓我。”
她才只是個大學生,什麽錢也沒有,把自己賣了也賠不起徐昭的傷勢。
要是落下個什麽終生後遺症,那就更賠不起了。
知道白簡就吃柔弱這一套的徐昭,軟若無骨地将腦袋搭在她肩膀,氣若游絲地擡手指指前面,“知道了,我……我會努力,不讓你擔心的。”
這快要斷氣似的語氣,和虛弱噴灑在脖頸的氣息,皆讓白簡提起了一顆心,情急中想大口呼救。
徐昭抓捕心情很準,擡手點了點她下颌,指尖虛虛游過她想開口的唇角,解釋道:“叔叔阿姨還有工作,就先回去了。”
頓了兩秒,他毛茸茸的腦袋在白簡脖頸蹭蹭,軟着語氣小心翼翼撒嬌,熱量一直從那處蔓延至心底,一點點融化白簡心裏豎起的冰川城牆,“別讓那些醫生知道嘛,我們偷偷出來偷偷回去,好不好,我不想挨罵了。”
白簡性子淡,徐昭性子也淡,哄人和氣人,都只會用些平平淡淡常日不起眼的手段。
一些播在心間的種子,總會在無數個不起眼的日常,再度悄悄冒出頭,熠熠生輝。
在遠處抱着水果怔楞,回思前方正在軟糯撒嬌,和記憶中跟自己拼死拼活也要咬着一口氣争第一的那個大相徑庭的徐昭模樣,又驚訝又氣惱。
裝,繼續裝。
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