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是誰
好不容易攙扶着徐昭回到病房,将人重新安排在了床上躺下,有些累的白簡拎着衣領抖了抖風,小喘兩口氣,餘光落在床頭櫃。
她視線僵住,緩慢上前兩步,朝床頭櫃走去。
徐昭躺在床上,忍着傷口泛起的疼痛,也順白簡目光向床頭櫃看去。
只見一衆的水果和食物當中,還擺着一個黑黑小小長得像監控的小玩意兒。
而那小玩意兒的腦門上,還被貼了一張便簽紙,大致意思就是怕徐昭在醫院裏閑得無聊沒事做,就把家裏投影儀帶來給他看。
徐昭見了,心間頓時劃過一絲不妙。
他吞了口唾沫,探頭往床頭櫃下面看去,靠床頭櫃的地方俨然擺着一些多出來的生活用品。
完了,白父白母可能不放心白簡單獨照顧他,所以想親臨上場。
他心跳狠狠一咯噔,呼吸都停滞,大氣不敢出一口。
白簡邁動步伐,小心往那邊走去,緩緩拿起床頭櫃上的投影儀。
看嶄新程度和模樣,這應該就是游戲城裏,徐昭在射擊比賽上給她贏下的那一只。
摘下投影儀上的便簽紙大致看過,回頭,正好撞上使勁探着脖子在觀察她這邊的徐昭眸子。
四目相對,房內安靜到有些尴尬的靜谧。
徐昭有了點經驗,沒多久便回神,不讓白簡察覺到自己的異樣,欲情故縱着揚唇,乖乖巧巧頂着張蒼白虛弱的面孔別樣賣慘:“其實小白,我覺得我已經好多了,咳咳……我相信我,平時一個人在這病房,也應該是咳咳……應付的過來的。”
“那就好。”這一次,白簡卻沒如願上徐昭的當。
她在徐昭演示不住驚訝的眼神裏,放下手中的投影儀,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機,怼到他面前給他看了看自家爸媽的號碼:“有空就給他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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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呆呆望着電子屏幕上,冰冷的兩串數字發愣,思緒未回神。
白簡不疾不徐收回手,邊收拾東西邊勾唇:“放心好了,他們生活物品都帶過來了,肯定是打算代替我在這裏好好照顧你,畢竟你這次受了這麽重的傷。”
“可……”徐昭急切話語争先恐後想從嗓子眼冒出來,伸手向白簡。
白簡站在床邊幾步,和徐昭隔了有段距離,和他連衣角都沒沾到。
她背着自己來時的挎包,溫和一笑:“那我就回去上課了,你要記得好好吃藥和吃飯。”
轉身想去收拾井興懷那邊殘局前,白簡想了想,瞥着徐昭落寞的側顏怕他多想,還是道:“我回去,是因為同等重要的事情中,我選擇了更兩全的辦法。”
她笑言,眼睛彎彎:“選擇題,或許不一定只是單選或多選。”
或許眼前的狀況,對于白簡來說,壓根不算選擇題。
徐昭擰了濃眉,明知自己有些不講理,還是這麽悶悶的想着。
面上,他擠出個不怎麽自然的笑,僵硬挑眉,眉心覆蓋冰霜,喉頭仿若落滿灰塵,聲帶滾動更像生鏽了的鐵片相接觸,“那,那你早去……注意安全。”
“早回”兩個字,他最終還是咽回了肚子裏。
白簡走前,又深深瞥了他一眼。
病床上的徐昭毫無防備,身上豎起的刺也盡數收起,眼神軟的和流浪許久的小狗似,細枝末節都期盼着有人能留在他身邊,好好陪着他。
她看懂了,但沒因為徐昭的事情耽誤自己的事情。
理性的獨立,也是先前徐昭教會她的一種。
和井興懷打過招呼,幫忙整理好水果的白簡,徑直坐車回去了學校。
最近兩天的課她都事先預習過,回去後看看書應該就能跟上,不打緊。
醫院離她的學校有些遠,公交車行駛需要很久。
大概這裏實在太偏僻了,公交車上不怎麽有乘客,一眼掃去全是空空蕩蕩的。
在車上,她走向最後一排,路過一個将自己全身包裹的黑且嚴實的同齡男生,漫無目的地開始刷微博上的最新熱搜,無聊打發時間。
慢悠悠的旅途容易滋生困意,看着手機屏幕上随車子晃動也跟着跳動的字眼,白簡看得眼睛花,腦袋更覺得昏沉想睡覺了。
她打了個哈欠,掩唇将自己的挎包放到靠車窗的那一邊,兩手倚靠在前座,腦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開始小憩。
迷迷糊糊剛閉眼沒多久,她背後起了身雞皮疙瘩,深覺這車上有誰正在盯着她看,而且還是一動不動看了好久那種。
白簡心跳一顫,熟悉的感覺蔓上心頭,一種強壓在記憶中的恐怖直覺滲透她的理智。
白簡僵了兩秒,眼睛已經微微睜開,順餘光左右看,觀察到底是誰在看自己。
這種感覺,絕對不會出錯。
小時候下雨天的那個獨自等車的清晨,她一回頭便看到的那個想拐賣她封口的紅衣女人,那抹大紅一直烙印在她的大腦深處,無論長到什麽年紀都不能輕易消失掉。
只有自己獨自一人的這會兒,白簡心跳得極快,唇線繃緊,面色蒼白,耳垂泛着不自在的粉紅。
好久好久,她鼓足勇氣,順着剛上車看到的,回憶了下這輛不多人的公交車上,是否有一個眼熟的中年女性。
思緒太過混亂,白簡平日上車時也沒習慣多留意別人,最終忖了半天,也只回憶起一個将自己包裹很嚴實的男生。
會記得那個男生,也是因為那個男生看起來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裏看到過。
具體哪裏覺得眼熟,先前哪裏可能見到過這個男生,她又通通想不起來了,念頭一直被汗水打濕。
心跳一直砰砰快速很久,白簡的心髒就快要從嗓子口蹦出來,身體顫抖的都快要呼吸不過來了,腿腳一片酸軟,手臂肌肉陣陣發酸。
小時候那次之後,無論白簡又經歷過多少個雨天,關于小時候那個雨天的陰影,怎麽也無法被以後的無數次大雨沖刷一分半毫。
她急促喘了兩口氣,喉嚨幹澀地咽了咽口水,被那個女人不停打量的寒顫不斷往背後冒。
在這種時候,白簡忽然自嘲想,要是她坐的不是背後絕對沒人的最後一排,她這會兒肯定已經在像個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了。
又試着艱難平複心情,試着順理好自己的呼吸,鼓足勇氣去面對小時候的那塊陰影……
“你沒事吧?”愕然響起在耳畔的清朗氣聲,吓得白簡一瞬後仰身子,腦袋差點嗑在椅子後背。
來者反應很快,擡了手掌馬上護住白簡後腦勺,穩穩接住了她的慌張與落魄。
男生的手掌厚實有力,成功護了白簡坐穩後,便抽回了手,将兩人間的距離控制的很好。
白簡氣若游絲,眼睛瞪大,聲調發緊:“你,你……”
這個男生,她認出來了。
即便包裹的很嚴實,但這雙眼睛,以及全身包裹很嚴實的風格——
就是那個之前在公交車上偷拍她和徐昭照片,并發給了冬花花的人!
男生毫無所覺,斂眸動作頓了一下,摘下些口罩對她笑:“別害怕,我不是壞人。”
沉浸在雙重可怖裏的白簡,已經不會思考了,抓在背後挎包的手用力和害怕至顫抖。
這個人,是誰。
男生溫和笑着,談吐舉止儒雅親近,也長了一副看起來平易近人的好皮囊,周身氣質都很沉穩。
光是想着,就能知道這個男生一定讀了很多書,接受過很多高等教育。
所以,到底為什麽,這樣的一個人,會在上次慌慌張張地偷拍她和徐昭,還把照片傳給了冬花花呢。
這看起來,不像是這種男生會做出來的事。
也就讓白簡更覺得可怖,那個女人、和徐昭的平時看起來慈祥和藹的生父,也不像是會對她做出來那種拐賣事情的人。
若是當時她沒有大聲呼救,拼了命用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以死相逼,估計現在的她早就不會還在這裏好好活着,而是茍延殘喘在地球不知名的某個落魄小村落,然後籍籍無名沒有理想如同一汪死潭水地過完這一輩子。
那種人生,不是她的風格。
“你有什麽事嗎。”白簡繃緊了神經,在背後攥緊了手心,從挎包裏摸出一支勉強可以用來防身的圓珠筆。
她的聲音聽來平靜,但仔細聽,會發現她聲線裏很細微的顫抖。
白簡臉上的警惕和防禦姿态很明顯,那男生見了,似乎恍惚了下,而後又揚唇笑了,沒有半點煩躁,往邊上挪了身子,離白簡遠了些,盡量給出白簡更安全的自我領地。
他将腦袋上的衛衣帽子也摘了下來,歪頭望她:“不記得我了嗎。”
當然記得。
白簡眯眸,仍舊盯着那個男生,但不說話,餘角在觀察車上的其他人。
奇怪,那種緊逼她命門的壓迫視線消失了。
車子中途有停過站,白簡不确定那個女人是不是半路下車了,心跳仍舊跳得快。
比起這種想法,還有另種惴惴不安的念頭壓在她心尖——會不會是自己還沒找出那個“女人”?
男生懷裏抱着自己的黑色背包,瞧見她不說話的模樣,啞然失笑,在背包裏翻找幾下,總算從角落裏找出把褪色不少的傘。
在手心留戀握了兩秒,他松下所有姿态,懶散擡手過去,遞給記憶逐漸回籠的白簡:“謝謝你,在那個時候借我傘。”
傘褪色了許多,但看起來還是很新,和白簡剛開始給出去的時候差不多。
說是褪色,倒不如說是時光沉澱了傘的顏色更為确當。
她的喉嚨被一雙無形的手扣住,盯那把傘久了,喘不過氣。
白簡動作很輕地做了兩遍深呼吸,握緊了抓住圓珠筆的手,使勁扣緊又慢慢松開,指骨泛白。
“你……”車身搖晃,迎面襲來的震驚一瞬吞噬了白簡的恐懼,回神過來,她已經感覺不到車上令人窒息的那道淩厲目光。
奇怪。
白簡掀眼瞥跟前笑意盈盈看自己的男生,用眼神描繪他成熟不少的臉龐,一遍遍細致描過。
聯想上次的事情,白簡總感覺很奇怪,心裏面憋了一口氣。
這個男生,到底上次為什麽要偷偷拍她和徐昭的照片,然後再發給冬花花呢。
他和冬花花之間,又有什麽聯系。
這裏離最初他們碰到的地方離的很遠,他又怎麽會在這裏?
是巧合還是什麽?
為什麽這個男生剛才明明坐在前排,卻很快發現了身處後排的她的身體不适,而且還主動過來朝她搭話?
這個男生,到底有什麽目的?
白簡的腦子裏亂的夠可以,一個疑惑還沒完全冒出,就又馬上劃出好幾個問題,擠得白簡的腦袋快要爆炸般難受。
“你這麽一大早,是要去哪裏?”男生懶散坐着,兩腿微微分開,是一個非常自得的坐姿,說話間始終偏頭看白簡,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矜貴感。
斂睫見白簡反應遲鈍,沒出聲,輕笑着做正身子,下意識理了理自己本就整齊的衣服領子,右手在衣角擦拭一下,才向白簡伸出手:“正式認識一下吧,你好,我叫冬辰辰。”
揚唇溫和笑着,他幾不可察地傾身,“不在A市的這段時間,經常聽我姐姐提起你呢,今天可總算見到真人了。”
白簡思緒宕機,努力切換角度,試想了好幾番,啓唇的時候舌頭直打結:“你你,你是冬,冬……”
冬花花的……
冬辰辰得體笑着,如沐春風,知道她要問什麽,應聲娓娓動聽,“是。”
兩人對望好幾秒,風不斷從窗縫吹進來,吹亂了兩人頭發。
白簡坐在逆陽,做了好幾次心理準備,才想起來伸手,去和冬辰辰握手,“白簡。”
指尖輕輕碰到兩下,便馬上松了開。
冬辰辰唇畔凝笑,“很好聽。”
“謝謝。”白簡回的心不在焉,心神往遠處飄。
徐昭和她在公交車後座的那張照片,冬花花也會有的這件事就有了解釋。
至于把那些照片上傳到網上的後半段,也像是冬花花那種性子會做出來的事,或許和冬辰辰并沒有直接關系。
本該算是得到安慰的一個細節,反倒讓白簡更覺得不安,心裏莫名毛躁。
先不管冬辰辰的事,車上“那個紅衣女人”的森寒目光,又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車上找不到那個女人,那道目光卻還在。
确認過好幾遍,車上寥寥的幾人中都沒有那個女人的話,或許會不會,那道視線并不來自那個女人,而是另個和她氣場性格皆非常相近的另個人。
但是這車上,排除孩子、老人、就只剩下一個獨自坐在車頭位置聽歌的中年男人、一個安靜在小憩的年輕女孩子。
接着,就是她自己,以及——
想到什麽,白簡回過頭。
冬辰辰雙手環胸,在盯着她看,正巧和她對上目光,眸子柔和能溢出水,“這輛車的目的地是A大,所以你是準備去A大嗎?”
白簡心跳一滞,從冬辰辰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那雙眼中,她清晰看到了一個未來。
要是她點頭說是,冬辰辰肯定會借口跟她來。
要是她搖頭否認,冬辰辰肯定也會借口跟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