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兩口
三日後,七月初三晚上。宣府的大風淩厲的很,刮得軍營西北一處白桦樹林沙沙直作響。
凝黛打鼻子一聞,風中卷着血腥味,城外喊殺聲持續三日,戎族拼死想攻進宣府,大夥兒按照清玄所說的禦敵,收效很是不錯,我方未費多少兵力,戎族已死傷不少。
盡管如此,我方已然無法進一步抵禦,宣府居民的鐵器被熔鑄殆盡,随軍攜帶的火器也已經耗盡,等了三日的援軍不見訊息,眼見着便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今晚,清玄是來同凝黛告別的。
兩人并肩漫步在高大的白桦林中,雖然戰況緊急,清玄依舊氣定神閑,先同凝黛交代後面的計劃,不慌不忙道,“明日,開城迎敵。”
凝黛訝然問,“敵衆我寡,你是早有打算,已然成足在胸?”
清玄攤了攤手,苦笑道,“哪來的打算。開城門迎敵好歹比困死在城中好,不過背水一戰罷了。”垂眼目光落在凝黛臉上,她有些許擔憂地皺了皺鼻子。
清玄趁她思考之際,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莫不是在擔心我!?真是高興啊!死而無憾啊!”
凝黛蹙眉,“确實有幾分擔心。”頓了頓,接着道,“我确實擔心你戰死沙場,你自己多保重。”沉思一陣,又道,“倒是要是打不過,你禦劍逃了吧。好漢不吃眼前虧,沒必要認死理。”
清玄挑高一邊眉毛,不置可否道,“你覺得我會輸?”聳聳肩,“我倒是覺得此戰必贏。”
凝黛打破砂鍋,問,“為何?”
清玄笑得高深,“因為有我在。”
凝黛,“……”
凝黛噎了會,才語重心長道,“開玩笑是一碼事,明日征戰是另一碼事。我說真的,你打不過就逃吧。要不然我用法術直接把你救走得了。”
清玄臉一沉,鄭重交代,“不可以!若是我逃了,軍心必散,到時候就真的必輸無疑了。”隔了一會,緩了語氣,“你應該相信我的!”他擡頭,晚風微涼,于是道,“回去吧。”
兩人便一道踏着樹林間微微幹燥的落葉回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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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黃昏,當血跡沾身的清玄站在山崗上,披着一身夕陽金黃的餘晖,甩了懷裏抱着的銀白色頭盔奔向她時,凝黛憶起清玄一番話,當真是不錯的。
彼時,她剛剛從旁人口中知曉清玄的作戰方式。确實是死戰但确實是很有贏的把握。戎族從四道城門進攻成為孤城的宣府,清玄也将二萬兵士一分為四,挑選将領開城迎敵。只是,這之後他下了一道命令,由齊銘駐守城內,關閉城門,四位将領未取勝便不開城門,否則斬立決。
這是道死令,衆人明白此戰非死即活,都抱了必死的決心。如此破釜沉舟,激發出的士氣豈容小觑。而清玄為了鼓舞士氣,自己則領了五千兵衆迎戰北門,那裏有達爾率領的戎族中的精英。
死戰之後,戎族仍然以人多的優勢壓過大周軍隊。正在衆人以為敗局已定之時,衆軍士忽然聽到遠處響起了馬蹄聲,高高揚起的旗幡是“大同”。
大同援軍趕來了。來得正是時候。戎族被包了餃子,氣勢上首先輸了一截。盡管凝黛見得點兵之時大同軍士僅僅兩萬,兩軍合軍也不過區區五萬,全然不足以對戎族構成威脅。
後來,清玄告訴她。自從提出兩條抵禦戎族攻城的法子那日起,清玄俨然成了全軍的主心骨。齊銘凡事皆會同他商量,全軍上下見了清玄都十分恭敬。
大同援軍的消息他是早就知曉了,援軍的數目亦是了然于胸。正是知曉即使同援軍合軍也不一定打得過戎族,清玄才選擇瞞着衆人,并秘密派人将援軍緩了一緩。先調動士氣同戎族死戰一番,再和援軍裏外迎合。戎族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被援軍虛張聲勢地吓了一吓,頓時沒了紀律,開始四散奔逃。
達爾在中帳苦苦指揮,未能挽回敗局。混亂中不得不在部下的掩護下,快馬突圍,朝着宣府周邊的一座小鎮同邊撤退。
此一戰,大周史載,宣府大捷。史書上濃墨重彩描述,我軍以少勝多,擊潰戎族主要兵力,徹底剪除北方戎族勢力,自此戎族對大周再也構不成威脅。齊銘将軍指揮若定,成為大周史名将之一。衆副将以及活下來的士兵也都加官進爵。
很多年後某一日,凝黛懷了寶寶,無所事事地翻到史書這一頁,并未見得清玄的身影,她氣不過,端着書質問,清玄笑着敷衍,“我做好事不留名嘛!”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眼下,最重要的是追擊殘留在同邊的戎族。
最最重要的是,清玄在凝黛面前樹一面英雄旗幟,展現一番風采。
清玄行到凝黛身邊,笑容可掬道,“我說,此戰必贏吧,如何?”
凝黛并未吝啬,“我瞅着你做的極好。”
清玄像個小孩子做了好事,得讨得枚糖果,又接着問,“那你如何獎賞我?”
凝黛兩手一攤,“沒有。”轉身便走。
清玄一路追着她,嚷嚷,“我說,這可不對,你瞅着我做的極好,怎麽都沒獎賞。”
周圍小士兵來來往往,眼風暧昧。凝黛被他喊得臉紅,停住步子問,“我沒錢沒首飾沒玉佩沒簪子、寶石。你想要什麽?”
清玄一點兒不顧及側目而是的衆人,大聲嚷,“那你親我一下好了!”
吵吵嚷嚷的山崗,頃刻間一靜。
山崗的風呼呼,凝黛的臉紅得像猴屁股,她擺了臉,轉身極快地沖回軍營。清玄繼續追。
山崗衆人齊聲“哦”地喊一聲,繼而齊聲“哎”地一嘆。原來,清玄道長好男風,喜歡柔柔弱弱嬌嬌嫩嫩的小白臉。原來,小白臉看不上清玄道長。大家一致決定,這樁婚事他們撮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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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是小小的慶功宴。
凝黛覺得不宜同清玄出現在一處,尋了個由頭留在軍帳裏,清玄沒有勉強。七月的天,酷暑難忍,凝黛打算出門納涼。
但,她是路癡。
可,她是個極為好學的。便逮了巡邏站崗的小兵,問,“去白日那個山崗怎麽走?”
小兵一見是她,先呵呵笑了兩聲,方麻溜道,“從這兒左走,直接穿過去,看到最大的那頂帳子,就在那兒邊上。”
凝黛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趕緊道了聲謝,再找了小兵一問,答案一樣。這才放心地朝着傳說中那頂最大的帳子行去。
可當她看到在大帳前燃着火堆喝酒劃拳的衆人時,眉心不由得一跳。上當了!
小心翼翼以為不驚動何人地轉身。
“小凝啊,既然來了,坐下喝杯酒再走吧。”老胡副将出口邀請凝黛。小凝是凝黛在軍營的稱呼,一開始,老胡副将同她搭讪,嫌棄這名字很是女性化,非要給她改名,被清玄拒絕後,老胡副将很有些不甘心。如今老胡副将甘心了,他知道如此女性化名字的原因——大抵是閨房之樂。
凝黛的太陽穴也情不自禁突突一跳。不過,以她的性格,是不會拘束這随便一邀請的。她腳下不停,繼續往前。老胡副将瞥了旁邊的清玄一眼,見清玄正握着酒盞喝得潇灑。老胡副将平生第一次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清玄一眼,不由分說站起身,直直地一把拽着凝黛的衣袖拉着她到了衆人跟前,再一把将她按坐在清玄身側,又給兩側的人使個眼色。
頓時,凝黛和清玄二人仿似被孤立的小島。
凝黛垂着頭,臉紅紅。拿腳踢了一踢清玄小腿,意思想讓清玄解釋解釋。
清玄往旁邊挪了挪,自顧自喝酒,不說話。
凝黛惱羞成怒,也往旁邊挪了挪,用力踢了踢清玄小腿,踢完之後,又用腳跟狠狠碾了一碾清玄的腳背。
“嘶!”清玄呻*吟。
原裝作非禮勿視的衆人刷刷望向二人,眼光比七月的日頭還炙熱半分。
凝黛趕緊将頭埋在膝蓋上。
清玄順着她的黑發,“哎,知道了,你呀,就是調皮。貧道會少喝酒的。貧道的身體貧道清楚,晚上……”頓了頓,“你不用太過擔心。”
凝黛渾身一哆嗦,臉埋在膝頭再也不想起來。
衆人恍然大悟,原來小白臉不是不喜歡清玄道長,兩人早有了首尾,這樁婚事早成了。原來二人平日便是這般調*情。
“哎呀,小凝,我們不會為難道長的。”
“瞧,你們小兩口小別勝新婚,可顧忌着我們這些單身漢子們些。”
凝黛恨不得沒有臉了。
末了,還是齊銘解了局,“行了啊,都別吵了。喝酒去。”盡管,齊銘的聲音裏帶着掩蓋不了的笑意。
衆人立馬散了。凝黛這才擡了頭,側頭狠狠地瞪着清玄。清玄不以為意聳聳肩。
凝黛這會兒不便發火,不便引起注意。于是她很是不甘心地轉過頭,然後望着齊銘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