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戎族
七月初晚上,大周北方軍事重鎮宣府的一方宅子裏,凝黛托着腮,百無聊賴地握着一柄銀簪挑着蠟燭芯。此時,她着天青色粗麻短打,一派小厮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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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清玄急匆匆從皇宮回了牡丹花海,鄭重地令她變化身形為小厮,十分正經地告訴她:“我馬上要去宣府。宣府打起來了,齊銘将軍前去退敵,皇帝讓我監軍。”再解釋一番,“宣府戰事起得突然,統領不幸戰死。朝中一時未有适合調動的将軍,此時齊銘是最好人選,皇帝下令讓他戴罪立功。但,皇帝并不很信任他,因此委任我前去。”又眨眨眼,促狹問,“是不是覺得我很不錯,連大周皇帝都如此重視?”
凝黛打個哈哈,“是不錯。只是,你讓我打扮成小厮。”指指自己的裝扮,“幹嘛?”
清玄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為了讓你随時保護齊銘,我便勉為其難讓你以小厮的身份跟在身邊好了。”
凝黛眼角抽了抽,側頭想了一想,竟然生出幾分疑惑,那日深情的清玄同眼前的這個真的是同一個;不由得又生出一分感慨,清玄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兒,甚好甚好。再一想,前些日子避諱着清玄,倒顯得忸怩作态了,既然清玄可以裝傻充愣,她為何不能落落大方。這般一思索,大腦一片靈光,和清玄相處也不再刻意約束了。
凝黛有了個正當身份,便跟随清玄去會合齊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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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北城門,街頭巷尾簇擁着一落人。大街正中央一串身披铠甲的士兵正同親人作着最後的告別,平民百姓大致分為兩種,圍在街邊的是看熱鬧的,捏着袖子抹眼淚的是送別的。
清玄沒有什麽親人可以說話,也沒有認識可以同他寒暄一番的人,只得面帶微笑立在一旁,側着頭看着凝黛,倒是想尋個話頭同她閑話,見她一派肅然盯着左側一處小巷子出神。
順着她的方向望去。只見齊銘通身氣派的銀色盔甲,牽着一匹頗強壯的棗紅馬,旁側立着他淡然的夫人鄭林,稍稍矮了齊銘一個頭,栗色襖裙,格外端莊,瞅着同齊銘十分合稱。清玄二人同他們隔得不遠,一些惜別的情話悄悄落入耳中。
齊銘握了鄭林的手,“阿林近些日子瘦了。”捏了一把鄭林的臉,“我讓你憂心了。”望了天,“宣府戰事并不緊急,夫人不必擔憂。等我得勝歸來,戴罪立功,然後便辭了官,和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再也不管這些俗世。”
鄭林顯然對他的話不甚相信,“宣府的境況我也大致聽聞了,我知道将軍是想讓我安心。只是戰場終究兇險,你定要小心。”替他理了理衣襟,又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心,你要平平安安回來。”又壓低聲音兀自喃喃,“只是将軍身子尚未複原,兵法又……”
齊銘忘記兵法一事清玄二人早已知曉,所以并不好奇鄭林的話外之音。凝黛定了定神,繼續聽齊銘講話。
只見齊銘扯唇一笑,拍拍鄭林的手,“阿林不要擔心,我的身子其實好了。再者,我雖然不記得,好歹還有道長等人可以詢問。”
鄭林點了點頭,“嗯。”然後叮囑道,“我看道長十分可靠,萬事記得同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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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銘颔首,“我知道。”望向同親人敘完話集結完畢的軍士,依依不舍道,“我該走了。”說罷,抱了一抱鄭林。便跨步上馬,打馬離開。
凝黛這才扭頭深深看了清玄,清玄笑得見眉不見眼,一臉受用的表情,仿似在說“誇我吧,誇我吧。”也不知鄭林是如何看出清玄可靠的。凝黛眼觀鼻鼻觀心,然後不發一語側頭。清玄頓時吸了吸鼻子。凝黛定睛朝整裝待發的行伍裏一瞧,一落的青年士氣極盛。再一細看,總覺得隊伍裏一名士兵極眼熟,似乎在将軍府遇見過。武将家家仆跟随主人參戰極為多見,凝黛也就未曾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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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洛陽斷斷續續行軍一月,到達宣府。從南城門入城,宣府街上零零落落幾個殘留的百姓,皆是老弱婦孺,哀嚎啼哭聲一片。可見戰争确然不是個好東西。
凝黛總算明白了那日鄭林不甚相信齊銘的因由,宣府同北方戎族地盤接壤,是戎族入中原必奪之地。戎族以牧業為生,往年通常在冬季水草不足難以為生之時,才侵擾中原搶奪物品。而今次确是夏日,原來大周恰巧在今夏進行了一次大規模人事調動,戒備一時有些松懈。戎族便趁這當口,入侵宣府。
清玄秘密告訴凝黛,戎族剛剛死了族長,繼任的新族長達爾是個大滑頭,同老族長政見不很一致。老族長認為人不犯我,而達爾卻一向認為人都是犯我,于是将老族長之死隐瞞下。再加上又是新官上任,有三把火要燒,于是整合一衆手下大肆來犯。這才致使大周節節敗退。
到了初一晚上,大軍方落腳,正當歇腳之時。外頭喊叫聲陣陣,陰魂不散的戎族又來了。眼下十分不利的是,戎族合了十萬兵力将宣府八方圍得水洩不通。凝黛估摸着戎族人口,得出結論,大約十萬人也就是整族的兵力了,但戎族馬上民族,十萬人裏十之八*九是強悍的很。想來,今次戎族襲擊宣府是下了番狠心的。
凝黛想到這裏,銀簪使勁兒撥弄燈芯,将燭光挑滅。整了整衣襟,跨步出門。
清玄并齊銘一衆主事的都在軍營大帳中讨論軍情。凝黛身份是小厮,不能光明正大跟着清玄參謀戰事,但眼下戰事吃緊,她也坐不住。她和清玄身懷術法,但是卻不能幹預人間征戰之事,決定一兩個人生死算不得違背天道,決定戰争勝負卻會遭到天譴。她和清玄是決計不能以法術幹預的,只能憑借民間的兵法以及實戰的經驗取勝。
她徑直朝軍營大帳行去,大帳重重守護,她不能夠随意接近。躲了衆人化為青煙從帳門口進去,徑直掠到清玄身側,變為一枚玉佩絲縧。清玄大約意識到她的存在,輕輕勾了勾唇角,面不改色地握了絲縧把玩。
凝黛不甚介意,定神打量,齊銘身為大将軍坐在上手,一副垂頭喪氣,底下議事的諸位副将也是愁雲慘淡,顯然情況不容樂觀。
副将們大致分為兩派,主戰派和主退派。
也是納悶,戎族都欺壓到頭上了,還有不少人求和,他們派出一黑臉漢子發言,主張,“我方軍力不過二萬有餘三萬不足,如何同外面十萬大軍抗衡,若強行對敵,只怕會全軍覆沒!”
凝黛皺了皺眉,委實有些聽不下去,未戰先言敗,這人莫不是敵方買通了。
此人繼續侃侃而談,大約覺得說的很在理,“依我之見,應當速速撤退,請求朝廷支援……”
“豈有此理!”終于有一位花白胡子的但身體健朗的副将出列,打斷那人,不客氣道,“未戰先敗,哪有此等道理。我老胡一輩子征戰沙場,即使死也要死在戰場!絕不同意爾等謬論!”
黑臉漢子看着胡老副将,譏笑道,“您一人戰死沙場也罷,何必拖累我們兩萬多弟兄!您老一輩子見過了風風雨雨,不在意這條命,我們兩萬多兄弟還想留着命呢!”
老胡副将臉色清白交加,“胡說八道!誰說此戰必死,誰說的!我大周堂堂兒郎,怎的就怕區區十萬戎族!”
黑臉漢子冷哼,“區區十萬!說得倒容易,你倒是說說有何禦敵之法。若說得出,我等也願意舍了這條命随你一戰!”
老胡副将胡子一顫,氣歪着嘴卻半天無話可說,顯然也是沒有什麽主意。
“報!”外頭忽然響起傳令兵的聲音。
齊銘左手撐着扶臂揉了揉眉心,沉沉道,“傳!”
傳令兵急匆匆進門,跪撲在地,“回将軍,我方……糧草被劫!”
齊銘聞言,立即直起身子,“你說什麽!”
傳令兵結結巴巴道,“回,回将軍,我方,後頭的糧草,草被劫……”
齊銘身子一顫,兩眼一瞪栽回椅子上。
行兵糧草先行,此番出征亦是如此。只是當日老胡副将擔心糧草一次性運送不安全,臨行前建議将糧草分批運行,齊銘認為是小事,未同清玄商量便同意了。先運了一半糧草,後頭一半糧草遲了一日運送。沒想到戎族在他們剛落腳宣府的當晚傾巢而來,如今事與願違,後面的糧草反而被劫。
聽到這裏,連清玄都忍不住蹙眉。黑臉漢子似鬥勝的公雞,得意地看着老胡副将,老胡副将一臉頹然。
黑臉漢子再出列,“如今,糧草失了一半。我軍更難取勝,将軍應速決斷!”
主退派全員出列,“請将軍速速決斷!”
齊銘愣愣地望着地下一衆副将,臉色一團慘白,顯然不甘心就此撤退。他仰頭閉了眼,似乎在思量。隔了許久,他猛地想起什麽似的,側頭看着清玄,“不知道長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