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烏龜
夜晚即将過去,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徽州棠樾義莊外,方圓不過幾裏的小樹林裏。清玄和凝黛相互對峙着。
清玄嘴角挂着抹邪笑,一只手輕輕地搭着劍鞘,随時準備拔劍。幹大事前是需要放些話,以此來壯膽的:“差點被你這妖怪弄混亂了。我明明是來捉你的,怎麽反倒幫起你了。妖怪,快束手就擒。”
凝黛冷笑一聲,不屑道:“我從未讓你幫我。是你年紀大了,老糊塗了!”
“你,你……”清玄放下拔劍的手,伸出修長的食指,顫抖地指指凝黛,随後指着自己,“我老了?!我今年剛滿三十歲,正是青春好時光,妖怪,休要胡說!先吃我一劍!”
清玄沒有召喚小白,只是随便抽了背上的一把劍,因為不經常使用,劍身顏色些微有些暗淡。他提步上前。
“噗嗤!”凝黛淡然立在原地,嗤笑一聲,“你的小白呢?用這把破劍,不要怪我不客氣!”
“少說廢話!”清玄飛撲過去,拿起劍一頓亂劈,劍使得絲毫沒有章法,引得凝黛又是一陣亂笑。
凝黛邊笑,邊輕松地躲過他的攻擊:“你這臭道士,今日莫名其妙這樣使劍,想使什麽把戲?不過,我今日無心和你多做糾纏。”
“捆仙繩!”随着凝黛默念一聲,她的手中突然出現一條繩子,比平常繩子略微粗些,仔細看,周身微微泛着白色的光,其餘倒沒什麽奇特之處。
“哇,你這是哪裏弄來的繩子?看起來真醜!”清玄喜歡就一件東西,發表自己的見解,對于這條繩子,也是如此。
凝黛習以為常,并不理會他,拿着捆仙索一頭,輕輕一甩,同時心裏暗念符咒,捆仙索白光大盛,攻向清玄。凝黛道:“你好好嘗嘗捆仙索的滋味,這是我從無臉婆那裏借來,專門用來對付你的!”
“哪裏是借的,依我看,分明是你偷得。”清玄賊笑着喊道。
另一邊,凝黛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捆仙索像打頭陣的先鋒,飛馳而來,勇猛急速。
清玄不知道捆仙索的厲害,開始還迎上去,被當頭打了幾下,臉上挂了彩,他恨恨一跺腳,咬牙切齒,朝凝黛高聲喊道:“哪兒不好打,偏喜歡打臉!臉可是一個人的門戶,打傷了還怎麽出去混,這可是個看臉的時代!”
一邊說他一邊往後退,靈活地跳着腳躲避捆仙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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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黛聽了他的話,使勁白了他一眼,繼續催動捆仙索。捆仙索速度瞬間加快,就像戰場上變換陣法一般,它變為螺旋狀。
因為速度快極,周圍一片飛沙走石瓦礫,凝黛的視線被遮擋住,看不清裏頭戰況,偶爾卻能聽見,清玄哇哇的叫聲。
凝黛于是雙手環胸,歪靠在一棵歪脖子樹旁,閑閑等着戰果出來。
不消一會子,清玄的聲音消停下來。凝黛估計戰鬥已經結束,催停了捆仙索。等到周圍沙塵止住,才閑庭信步般,慢慢踱到清玄身側。
不出凝黛所料,清玄果然被捆仙索制住。整個人被捆仙索束縛住,蜷縮在泥地上,一動不動,大概是暈了過去。他一向齊整的道士發髻散落下來,同額上幾絡碎發纏在一處,臉上多出挂了彩,看起來鼻青臉腫,頗有幾分狼狽之态。
凝黛抿着嘴笑看着他,她沒有見過清玄落敗的樣子,于是又輕輕彎下腰,嘴角笑靥浮現,眉眼笑成一彎明月,看起來一臉溫和無害。卻伸手在清玄眼睛上補了一拳,打完又看着他的樣子,正好左右眼十分對稱。
凝黛滿意地笑笑,直起腰,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準備走人。但看着清玄的樣子,她忽然挪不開步子,她自嘲道:“怎麽會突然覺得,臭道士很眼熟,像極了一個什麽人?似乎是蕭凡。”
她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搖搖頭,自己不由笑起來:“哪裏會像蕭凡。蕭凡是那樣溫潤如玉的一個人,哪裏是臭道士可以比的。”
這一耽擱,她放棄了原來想把清玄曝屍荒野的想法。她把清玄撂起,擱在一個樹杈上,又施了個結界,免得他被其他妖怪吃了。
做完這些事情,凝黛收拾收拾,徑直出了樹林,往棠樾鎮中而去。
凝黛背影剛消失的時候,被架在樹杈上的清玄懶懶地掀開眼皮,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呵欠。朝陽透過樹葉間隙打在他的臉上,他擡手擋了擋,抖了抖身子,捆神索立刻散落下來,折疊整齊落在清玄手上。
“哎,想拿捆仙索困住我!還真是拿道士當神仙啊!”他踮腳輕松站在狹窄的樹杈枝桠上,懶洋洋地伸個懶腰。
他整理了自己的束發,又搓了搓右眼睑,那裏隐隐發疼,他長嘆一聲:“真是黑心!”
又拍了拍手上的捆仙索:“乖,咱們看看你那個路癡的主人。沒準到現在她還沒有走出這片樹林。”
清玄還是小瞧了凝黛,她早已走出樹林,只是在一條岔道上,呆立着十分猶豫,鬧不清哪條是往棠樾鎮的路。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背後一道白光悄無聲息靠近,附在了她的腰帶上。
*****
清玄附身在凝黛的束腰上,枕着雙手,翻了幾個身,看着已經黑透的天色,不由對着捆仙索感嘆道:“天都黑了,難為傘妖找到現在終于認清了路。還及時找到了朱府。”
凝黛是個天生的路癡,從她做妖開始就是,一直到現在,仍舊沒有絲毫長進。早先有人贈給她幾只識路蝶,是一種粉色帶熒光的蝴蝶,因為用一次就少一只,她一直舍不得用。所以,像找路這種事,她寧願拉下做妖的自尊,找幾個路人問一問。
此時,終于找到了棠樾鎮朱府。朱府就是那對兄妹的住所。朱家是棠樾鎮的大戶,祖父那輩實實在在是大地主。可惜朱家兄妹年幼喪失雙親,目下兄妹相依為命。
早些年,朱瑜也就是那位瑜哥哥身體生得孱弱,朱府漸漸敗落下去。但是,瘦死駱駝比馬大,底子好。這兩年,随着朱瑜身體痊愈,朱府又開始繁盛起來。
朱真早年訂了親,未婚夫就是那位不幸摔死的盧天闊。朱真和盧天闊也算是兩情相悅,只等着完婚,誰知朱真竟然瘋了,好巧不巧,盧天闊又摔死了。
可憐一對苦命鴛鴦。
這些都是凝黛從引路的大叔那裏得到的準确信息。
天色全黑了,正好适合夜探朱府。
“朱瑜身上妖氣明顯。”凝黛邊思考邊說,“有兩種可能。一是盧天闊的魂魄附身在其上。還有一種可能,也許朱瑜也想要盧天闊魂魄,所以趁昨天,先我奪走了。不管怎麽說,我先進朱府探一探再說。”
清玄假寐着,聞言笑着點點頭:“看來傘妖也還沒那麽笨。”
凝黛飛身而起,打算越過院牆。輔一站穩院牆,誰知一股極其霸道的氣勁襲來,凝黛抵擋不及,生生被震下圍牆,直直落在地面上。
“這股氣勁……”凝黛嘴角溢出殷紅的一縷血液,顯然她受傷了。然而,她迅速爬起身,雙眼居然閃着興奮,“是狼妖。找了這麽多年,終于找到他了。我要報仇!”
她雙手緊握成全,信誓旦旦,沉靜低沉道:“為蕭凡報仇!”
這聲像是號角般,她不管不顧往前沖過去。可是狼妖的道法極其霸道,她試着各種破陣方法,卻一次次被反彈回去。
又一次被撂倒在地,清玄也随着被震了一下,不由悲鳴道:“這是魔障不要命了嘛!自己不要命,還要拖累我。少不得我又要幫你一回了。”
清玄從腰帶中出來,一掠跳道了幾尺遠的地方,而凝黛依然重複着動作,絲毫不曾察覺。清玄尋思着找塊大石頭,直接砸暈凝黛拖回去。
他四處轉了轉,腳下突然一頓,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他低下頭,是一只烏龜,黑夜裏光線不甚明亮,就像一塊大石頭躺在那裏。
清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彎下腰拾起烏龜:“借你一用。大恩大德日後相報。”
說着大力朝天上一抛,擡起飛腿,踢蹴鞠般,一腳踹飛出去。烏龜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重重落下來,居然堪堪砸到了凝黛頭上。
凝黛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砸暈。而烏龜卻借着凝黛的頭為支點,彈進了朱家院落。
罪魁禍首清玄笑嘻嘻看着這一切,摸摸自己的頭,估摸着那一下砸在自己頭上,大概自己也會暈。不過,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又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睑:“這就算報了一拳之仇吧。嘿嘿!”
說完,他卻打橫抱起凝黛。抱着她一直往棠樾鎮中而去,尋了客棧。
吩咐小二送上熱水,他親自浸濕了帕子,又試了水溫,将凝黛臉上的污跡擦拭幹淨,甚至熟練地替她挽了一個人間女子的發髻。
做完這些,他便一直陪在凝黛身邊,靠着床,半眯着眼,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