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義莊
時值後半夜,月落烏啼。
徽州棠樾。通往義莊的小路上,兩個衙役打扮的人擡着一具木質擔架,擔架上躺着一個毫無生氣,面目猙獰的人。
打前的衙役雙手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笑着對後面的衙役道:“你說,咋咱倆這麽倒黴。大半夜的,還得送這麽個爛貨去義莊。”
“哎!誰叫咱窮命一條,孝敬不了大老爺。啥髒活累活都賴上了。”打後的衙役擡起一只手,蹭着衣袖擦了擦汗,不期然撇到那面目全非的屍體,借着微弱的星光,那人幹涸的血漬躺了滿臉,連鼻子眼睛都分不大清明。
詭異的是,那人嘴角卻勾起一抹淺笑。
夜風吹過,那衙役渾身一凜,不由害怕起來,聲音打着顫道:“這人是從懸崖上摔死的,算起來活脫脫冤死的。聽說,冤死的人,氣結于胸,魂魄不散,最容易化為厲鬼的。”
徽州有個說法,死于意外的人,都屬于受冤而死。
前面的衙役聞言,心裏也害怕起來,卻啐了一口道: “大半夜的,別說混賬話吓人!走你的,廢話忒多!”他擡頭朝前望了望,這裏離義莊已經很近了。
遠遠地,就能看見義莊大門上兩盞孤零零的白燈籠,閃着微弱的冷光。
兩個衙役不再說話,同時加快了步子,腳步生風似的。不到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義莊門口。
守義莊的是個禿子老頭,駝着背,提着個白燈籠迎了出來:“兩位老爺請進來吧!”
老頭子視線隔着前頭的衙役看了一眼,立即掉轉頭,到前面引路。嘴裏低聲碎碎念道:“又是個可憐人。生生摔成這樣,是個沒福的!哎!”
老頭子邊走邊嘆,很快到了停屍的地方,兩個衙役不待老頭子交代,手腳極其麻利地,将屍體停放妥當。
“兩位老爺,請跟我去填個冊子。”老頭見狀道。
*****
“盧天闊,一十八歲,家中無人。生于重陽日酉時末,死于七月初七未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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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重陽日酉時末,死于七月初七未時三刻。
重陽酉時末正是蕭凡生辰,七月初七未時三刻也正是蕭凡的死期。
一直隐身尾随衙役的凝黛念個訣,現了身。
“你是冤死的。必要找到三只冤魂,冤魂必須與你同日同時生,同日同時死,以绛珠草為藥引,方能治愈。只是,绛珠草難得,世間只有無臉婆處有……”
凝黛腦中一遍遍回響那日清玄的話,這具魂魄她志在必得。她走到屍體跟前,祭出紅傘,便想使出離魂咒。
冷不防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道清淩淩聲音從耳後傳出:“我說老朋友,咱又見面了,你也真是急!我知道關心則亂,但你也不能亂到這個程度,連有人在這裏躲着也不知道。”
凝黛回頭,正是清玄。她白了清玄一眼,冷冷道:“啰嗦!”卻收回了紅傘。冷冽的眼神利劍般,倏地刺向角落裏的白色簾子後頭。
那邊躲着一個女孩,蹲伏着,散着頭發,身上的綠色小襦裙尚顯齊整,可在裙擺處卻明顯沾着些泥水,小巧的珍珠繡鞋上更是泥跡斑斑。
她迎着凝黛的眼光,并不害怕,笑嘻嘻道:“姐姐,你是來看天闊的嗎?”
說着她站起來,挪到凝黛身邊,看看凝黛和清玄,又看看盧天闊,忽然癟了嘴,哇哇哭起來,邊哭邊說:“他們都說天闊死了,我不信,姐姐,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嗎?”女孩兒似乎哭得很傷心,淚珠兒一串串滾落下來。
這樣哭訴着,過了一會兒,那女孩似乎才恍然記起,這裏還有人在,她回過頭:“姐姐,天闊沒死對不對?”
身後早已沒人,女孩并沒有驚異,她又扭回頭,俯下半邊身子,那樣子就像是依偎在那具屍體上:“天闊,你醒過來,看我一眼呀!你瞧,我今天換了你最喜歡的綠色小裙。”說着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瞪圓眼睛期待地望着,仿似下一秒盧天闊便會睜眼似的。
“你臉上髒了。”女孩等了一會兒,不見盧天闊有反應,自言自語道。說着,探手從懷中抽出一塊幹淨的白色帕子,“我給你擦擦。”
“她好像很認真地樣子。”清玄施了隐身訣站在旁側,他朝女孩兒方向努努嘴,又張了嘴,無聲地比了嘴型,原話是,“好像他倆關系很好的樣子。看樣子,盧天闊生前過得不錯嘛,有這樣一個如花美眷相伴。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凝黛站在他的身側,臉色十分不濟,嘴角不受控制抽動一下,嘴上不言語,心中卻腹诽道:“死道士,方才我本想敲暈那女孩,直接取了盧天闊魂魄。誰知死道士竟然不讓我下手。”
凝黛正出神,清玄突然一下子竄到她跟前,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凝黛一番,然後,斂了神色,一本正經無聲張嘴道:“你在罵我。”
頓了頓,又道:“我那樣做,是為你好。敲暈人是作孽啊!況且,人家小兩口剛見面,你就打擾人家,多不好……”
凝黛一徑側了臉,不理他的歪理。她了解他,只要有時間空間,清玄就能這麽一直說下去。
清玄唧唧歪歪的時候,外頭正進來一群人,為首的衣冠楚楚,氣度不凡。到了義莊門口,一擡手,喝令衆人:“你們在這裏候着便是。”
衆人應是。那人便邁步走進義莊。
義莊內,清玄機敏地感知,馬上住了嘴,不動聲色加了一層道法,護住自己和凝黛。
清玄不說話了,烏鴉啼鳴聲也漸短了,一時間,周圍好像安靜了不少。
只有女孩兒還伏在那死屍身上,曼柔道:“你臉上有血跡,是不是哥哥派人打你了。我給你呼呼就不疼了。”說着,她慢慢埋下頭,輕輕呵着氣。
在外人看來,像極了親吻的姿态。
“真兒!你在幹嘛!”愠怒的聲音由遠及近,正是方才門口那人,他一個快步,急沖到那女孩兒身邊,緊緊拽住女孩兒,将她帶離那具死屍,護在自己懷中。
叫真兒的女孩還在一個勁兒掙紮着,想回到屍體邊上,用手推擠着那人:“哥哥,放手!天闊臉上傷了,會疼的,我給他呼呼……”女孩力氣不大,那人紋絲不動。
真兒見推不動那人,嘴巴一癟,立馬哭道:“瑜哥哥,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那人一聽,果然極快地松了手,随後輕輕捧着真兒的手,轉怒為惱,眉眼溫柔起來,說話也溫和了:“是哥哥不好,弄疼了我的好妹妹。哥哥,給你賠不是……”
話未說完,真兒忽然一把推開他,仍舊跑到盧天闊屍體旁,呆看着直掉眼淚。
“朱天闊死了!”那人頓時急喝道,不容分說拽着真兒,強硬地掰着真兒的臉,逼她看向自己,“你明白嗎,盧天闊死了!死了!不會回來了!”
真兒只管哭。
“再也……不會……回來了……”被真兒喚為哥哥的人嘴角擠出一抹笑容,笑意陰森森的,竟然和那具屍體的笑如出一轍。話剛說完,一記手刀,真兒暈在他的懷中。
那人眼神暗了暗,抱着真兒直接出了義莊。
“哎!一出好戲呀!”清玄憋了半天沒說話,此刻見人走了,話匣子頓時也開了,“如果我猜得不錯,這肯定是一出,佳人才子相愛,無道家長強拆的戲。這種戲,我前半生見得多了去,沒意思沒意思。既然相愛不被允許,就私奔呗,你說對吧……”
無人回應。
“诶,你說對吧?”清玄扭頭,故意詢問凝黛,凝黛卻早已走遠。
清玄無奈地嘆息一聲,依舊蹭到凝黛身邊。而凝黛此時,已經回到盧天闊屍體旁,正施展離魂法,緊閉着眼,額上沁出豆大汗珠。
*****
“如何?”
約莫盞茶後,凝黛收了法術,臉色蒼白了不少。可見,離魂法也是個極其厲害的道法。
聽到清玄的詢問,凝黛微微搖了搖頭:“并沒有探到他的魂魄,甚至,我敢肯定。”
“這具屍體魂魄已經離身。”
清玄聞言輕輕一笑,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其實我早猜到了。”
凝黛狠狠地乜他一眼,張了張口。
“你不用說了。”清玄五指微張,打斷了凝黛即将脫口的話,“我知道你想說我馬後炮。但是你想想,要是當時我說了,你也是不會相信的,既然你不會相信,那我說了就是多費口舌,這樣想的話,還不如不說,對吧。”
“對吧?”清玄歪着頭,眨眨眼,“對吧!”
“對……”凝黛頓了一下,“才是見鬼。”
她徑直朝門外走去,嘴中毫不留情回道:“其實我剛剛想說的話是。”
她停下腳步,緩緩回頭,扯唇笑得妖媚:“你,不羅嗦,會死啊!”
“哦!”清玄倏地板正頭,沒事人似的,大概平日被打擊多了,恢複力強大。他肅然道,“你去哪裏?”
“去找盧天闊的魂魄!”留下一句話,凝黛便飛身而走。
“喂!你知道去哪裏找嗎?”清玄高喊道,“那什麽瑜哥哥有點奇怪。身上有點妖氣!”
“知道!”天邊遙遙回了一聲。
然後只剩下清玄一人在義莊裏呆着,他敲了敲後腦勺,自言自語道:“我是到這來幹啥的?”
突然,他恍然大悟:“我不是來捉妖的嘛!”
“我去,傘妖,給我呆着,我要來收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