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主創互動環節結束後, 自然是合影環節,主創,主持人,和現場觀衆一起大合照,沈槐除了小時候上學,之後就沒有拍過這麽多人的合照了,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坐在觀衆群裏, 在一堆比着搞怪pose的女粉絲和腼腆影迷的正中間, 懶散但優雅地坐着,斜了一邊嘴角笑,顯得那麽不一樣,任垠予在主持人舉起的相機裏一眼就看到了沈槐, 于是面對鏡頭的時候微微抿起了嘴,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大合照照完衛昆就走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演員是用來撐門面的,導演是用來保持神秘的, 其實誰都知道因為個頭原因他不喜歡跟人拍照。
衛昆那麽牛逼轟轟的一個導演,國際獎項也拿了不少,但不少報道也還是愛寫他不是一個豁達的人,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總愛計較, 網上也愛拿他的身高開玩笑,雖然粉絲是覺得他一個一米六幾(其實也就剛好一米六)還愛發火的小老頭(他本人也十分不滿剛過五十就被稱為小老頭)挺萌的。
跟衛昆合作之後,任垠予也理解了衛昆為什麽擅于拍細膩婉轉的電影, 敏感的人更容易自卑,他的不豁達或者壞脾氣,也都與他的才華捆綁。看着衛昆的時候,他也會想,那麽優秀的人也是有年過半百也改變不了的缺陷的,因此而覺得絕望又僥幸。
但他的僥幸和絕望,又都在一瞬間被另一個人打散了。
任垠予和最後一個觀衆合照完,就擡頭找沈槐,方才沈槐就坐一邊等他,這會兒卻不見了,任垠予匆匆跟另外幾個演員打了招呼,拒絕了接下來的聚餐,跑出影廳後就見到沈槐站着跟一個戴着帽子的男人說話,任垠予覺得有些眼熟,又走近幾步,就有點炸毛了。
“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出了事,挺不好受的,但也總算明白了,我對你來說,跟陌生人也沒什麽兩樣吧。”
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擡起一點頭,帽檐下是有些清瘦的臉,這些天《塢堤之決》多臺重播,這張臉在電視上看要比現在圓潤一些,神情也沒有那麽軟弱。
“我們……是不是就這樣了?”
男人問這句話的時候,跟好多年前,在煙霧中流淚的樣子一模一樣。
任垠予停下了步子。
沈槐背對着這邊,任垠予只看得到他一點點側臉,沈槐的睫毛眨動了兩次,下颌咬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就這樣吧,這樣挺好的。”
沈槐的聲音那麽幹淨,雖然有一絲無奈,但那是放手過去的人才會有的幹淨的無奈。
任垠予重新邁步,走過去,表情有些遲滞的袁喊先發現了任垠予,臉色一下就不好了,慌亂羞憤似的。
“你來看了首映?”任垠予走到沈槐旁邊,肩膀狀似不經意地碰了碰沈槐,一個親昵的情人間的招呼。
袁喊頓了頓:“這是你演得最爛的一部,也只有沈槐會幫你說話。”
“那你是沒看過他剛出道那部劇,也挺爛的。”沈槐接道,于是那兩個人都驚訝地看着他,他聳聳肩,“怎麽了?我承認我是幫他說話了,但這部也的确不算爛啊。”
袁喊不爽地偏過頭。
任垠予五味雜陳:“剛出道的,你不會是看了……?”一臉黑料被揭的尴尬。
“你跑龍套的,做替身的戲我都看過,偶像劇不給看嗎?”
“你怎麽看得下去的……”
“我發現有個東西叫角色cut……”
“差不多得了吧。”袁喊伸手壓了壓帽檐,“別在我面前這麽秀。”
沈槐笑了笑,而任垠予只是變本加厲地去拉沈槐的手,幼稚得要命,袁喊“啧”了一聲。
“欸,那不是袁喊嗎?袁喊也來了?”不遠處剛剛從廳裏出來的幾個記者朝這邊看過來,有些躍躍欲試想過來采訪。
“往這邊來吧,從工作通道走。”任垠予說。
“算了,不想跟你們一道。”袁喊伸手把帽子摘了,“沈槐替你說話,我不會,我去跟他們說你這部片子發揮得不好,作為前輩我很失望。”
袁喊也不知道是真賭氣還是給大家臺階下,抛下兩人就迎着記者去了,那是影院大廳,路人觀衆也很快發現了他,立刻上來圍了個水洩不。
任垠予連忙回頭找潘麒,潘麒正在跟影院複核下一站的工作,立刻跟其他工作人員去幫袁喊開道。而任垠予和沈槐,兩個人從工作通道溜了。
找到電梯後任垠予理所當然要摁負二層,沈槐搶先摁了一層。
“坐了兩個多小時,不坐車了,我們去走走吧。”一邊說,一邊掏出頂鴨舌帽遞給任垠予,後者一時間有些茫然,沈槐把帽子揚手扣在他頭上,又去牽他的手。
“就平常地散散步,走累了找個館子吃飯。”沈槐活動手指捏了捏他的掌心,正好這時候電梯到了,沈槐就很自然地拉着他走出去。
這時候天雖然黑了,但正是飯點,街上還很熱鬧,他們兩人身形惹眼,又牽着手,太容易暴露了,沈槐走到街上後也有些緊張,側頭對任垠予耳語:“帽子壓低點,我帶你走條小路,我上學那會兒去那打過架。”
任垠予不是本地人,雖然來這座城市已經很多年了,但顯然不知道繁華的商業區隔壁,拐過幾條小巷後就是一片人跡稀少的河堤,附近是些老舊的居民樓,只有一個老人在河堤旁遛兩條老狗。
沈槐指了指不遠處有道樓梯探下河堤的地方:“以前這裏人就不多,有次秦朔惹了麻煩,幾個小流氓在校門口堵他,秦朔青春期的時候拽得二五八萬,也不怪得罪人,其實我除了柔道課,沒怎麽正經打過架,心裏還有點兒犯怵,把那幾個小流氓喊來這兒,就前面那樓梯那,我們都沒想讓林修上,讓他在一邊看書包,我和秦朔二對五,竟然打贏了,最後一個沒被打趴下的想偷襲,被林修一書包輪到了河裏。”
“喲。”任垠予眯着眼睛看了看那道樓梯,“你校服還在嗎?回家穿給我看看?”
“不僅穿給你看,也順便給你還原一下鬥毆現場?”
任垠予笑眯眯的:“舍得打我?”
“說得好像我沒揍過你。”
任垠予想起自己被踹下床兩次,第一次的那一腳确實把他踹得一口氣上不來,不愧是練柔道的。
于是任影帝一點不臉熱地轉移了話題:“我要是也在就好了,沒見過你打架,你還會柔道?”
“學過兩年,早忘了。”
沈槐一直在看那些老舊的居民樓,忍不住道:“這裏地段其實不錯,離商圈不遠,秦朔跟幾個做房地産的争這塊地的開發權争了有三五年,好像是有個領導的媽住這兒,不舍得搬,就一直沒談下來。”
沈槐随意說着,任垠予沒應聲,他以為對方不感興趣,一回頭,兩人的鼻子差點兒怼上,任垠予是湊近在聞他的頸間。
“什麽香水,好好聞。”
“好聞啊,回去送你一支,潘海利根的麋鹿。”
“嗯。”任垠予笑眯眯的,左右看了看沒人,遛狗的老頭都走得比他們快,離很遠了,于是挨得更近些,完全貼着沈槐走。
沈槐想了想,說:“我們倆之前住一塊的時候,我工作忙,你也經常在外面拍戲,其實沒有好好聊過天。”
“那現在有空了,現在聊。”
“你能別聞了嗎?跟狗似的。”沈槐伸手薅了一把任垠予的頭,“我想了想,我也怕我聊的東西你不喜歡,我們不會一直談戀愛,還是要過日子的,我不會每時每刻都對你花心思,哈,雖然調情方面我是天賦選手,但是我的煩惱,壓力,見到路邊的破樓就想起收購之類這些俗事,這些我也會跟你提起,時間久了,濾鏡就淡了,這是必然的。”
沈槐把一串意有所指的話說完,沒聽到任垠予出聲,回頭去看,對方微微低着頭看他,眼睛亮得吓人一跳。
“你說不會一直談戀愛,會跟我過日子?”
任垠予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什麽都感覺不到,只是緊緊盯着沈槐,看沈槐露出訝異的表情,而後又迅速變得無奈,那無奈裏又有意思甜蜜,于是心跳跟着一起七上八下,幾乎要把耳膜敲穿。
沈槐沒料到他會對那句哪怕是拎出來看也不見得多動人的話,會讓任垠予激動成這樣,他沒說,但他的手被任垠予攥得塊斷了。
“啊。”沈槐點頭,“不然呢?你不是奔着過日子來的?”
“你,你,那我們現在,現在是?”任垠予的嗓子好像都啞了
沈槐忍着手疼,展露笑容:“現在是正式的戀人關系。”
任垠予好像一瞬間靜止了,短短幾秒過去,他的睫毛終于顫了顫,垂下眼,找到了沈槐的嘴唇。
沈槐知道會被吻,但他喜歡主動一點。
他伸出手摸了摸任垠予的唇瓣,湊上去,湊到一半的時候非常要命地發現,這個距離必須踮腳,算了,踮就踮吧,任垠予這會兒都快當機了,經不起一點兒變數,于是他稍微踮了下腳跟。
任垠予感覺自己的嘴唇被沈槐碰到了,然後含住了。
那是沈槐的吻啊。
任垠予一把抱住了沈槐,就在這條沈槐跟小流氓打過架的河堤,就在這條沈槐惦記着地皮的河堤,就在這條沈槐說“時間久了,濾鏡就淡了”的河堤。
任垠予暈暈的,他知道沈槐剛剛的那番話有言外之意,沈槐想告訴他,時間會讓他們對彼此不再花那麽多的心思,總會露出最日常最無聊的那一面來。但他抱着沈槐,卻在想,太狡猾了。
沈槐太狡猾了。
沈槐是個會柔道的高中生也好,噴着昂貴香水卻惦記拆老人家的舊房子的商人也好,還是對自己對自己那麽細膩,那麽體貼,那麽那麽好的沈槐。都一點不無聊,哪裏會無聊呢?
他一輩子都會對他熱情洋溢的,他敢肯定。
“為什麽就一定會淡呢?”
沈槐換氣的時候,聽見任垠予小聲說話。
“嗯?”
“淡了的就是真的嗎?我對你永遠都會很賣力的,賣力就是假的嗎?”
兩人貼得太近了,沈槐看不清任垠予的表情,只看得到他嘟嘟囔囔的嘴角,委屈又熱切。
還很真實。
沈槐不知道為什麽會感覺到在燈光昏暗,視線模糊的眼下,那麽一瞥,會讓他覺得真實,他伸手去摸任垠予的嘴角和臉頰,一邊摸,一邊回答對方。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沒有必要那麽賣力。”
“為什麽沒必要?”
“因為,”沈槐狠狠蹙了一下眉,“因為我也會害怕,我配不上你那麽賣力。”
任垠予胸口刺了一下,沈槐摸他臉的那只手正要收回,被他一把抓住。
“我愛你。”
沈槐注意到了那個遛狗的老頭在往回走了,而步子搖擺的兩條老狗有心無力地耷拉着尾巴。
他們到底是怎麽了要在這種地方叽叽歪歪地說情話?
“咳,走了,回去說。”
“你別躲,我就想告訴你,我對你會比對待任何事都更賣力,包括……包括演戲。”
“嗯嗯。”沈槐退開一點,等老頭走過去了,才回頭對任垠予說,“也包括對我演戲嗎?”
任垠予覺得臉頰有些發麻,是熟悉的恐慌,但他也沒躲。
“嗯。”
“好吧,我知道了。”
“……”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