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早餐桌上翻報紙——這對于沈槐來說太老派了, 但要關注國外的新聞,時不時拿手機查幾個單詞,報紙還是最專業和方便的,于是就有了現在這幅畫面,沈槐穿着絲質睡衣,手邊一杯熱氣袅袅的咖啡,他單手卷握着報紙看, 看得有些入神, 就沒顧上吃東西,任垠予注意到了,就從桌對面坐到他旁邊來,也不吃了, 光喂沈槐。
沈槐的視線停在某一版上很久,又來回看了兩遍,才放下報紙笑了, 笑得很松快。
“什麽好消息?”
“你自己看。”沈槐點了點某則版面不大的新聞,任垠予掃了兩眼, 說的是那個他們剛剛從那回來的國家,反對派的頭目被确認是政府要員,并且是在遭到刺殺以後披露的。
“我們遭遇的那些事,罪魁禍首, 可以說就是這個人,我去那邊做生意的時候他的人就敲打過我,在他們的政治圈裏, 他是反對派頭目不是什麽秘密,只是錯綜原因,維持平衡之類的,動不了他而已。”
任垠予把視線從報紙上收回,轉而盯住沈槐,意思不言而喻。
“沒,不是我,我這剛緩過口氣來,非洲的項目一概不給碰了,李名現在都躲着我,我就算有錢,也沒那能耐。”
任垠予小松了口氣。
“不過我覺得是林修。”
任垠予有些吃驚。
“畢竟他哥折在那了。”沈槐伸手把報紙翻過去,“回來以後他就把手裏的股票分了一多半出去,我和秦朔還幫他合計,都以為他無心經營,畢竟以前生意都是他哥在做,接着又賣房子,賣地,有人還說他哥沒了,林家要給他敗了,現在想來,應該是在籌錢吧。”
任垠予沒說話,看表情似乎情緒挺複雜的。
“我也沒想到,他還挺能耐的。”
“嗯,也算報仇了。”
沈槐沒再看報紙,專心吃早餐,任垠予坐在他旁邊,幫他抹吐司。
任垠予想起了在那個焦急絕望的走廊,他問林修想不想為林遠報仇的時候,林修眼裏一瞬間燃起的火,只是把沈槐救出來,然後粉飾太平,這哪裏算報仇呢?李名不是在躲沈槐,是在躲任垠予,因為回國之後,李名那未用完的把柄作為威逼,林修和他自己拿出來的錢作為利誘,打點了關系,促成了與那邊某個政客的合作.這世上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個貧瘠國家的政客,也需要真金白銀去推動自己的政治生涯繼而推動整個國家的生涯,這種個人援助,甚至能算作是兩國合作中的一筆不必記錄的業績。
總之,他永遠都會盡自己所能,去保護沈槐的。
沈槐吃完最後一塊小三明治,任垠予用手指把他嘴邊的蛋液抹掉。
他們又住在一起了,還是那套房子,回國後任垠予本來厚着臉皮想立刻搬,但被沈槐往後推了半個多月,任垠予就每天像個鬧着要去游樂園的小女孩一樣,委婉地,直白地,撒嬌地,話裏話外地問沈槐,我什麽時候可以搬過去?對比當初,上趕着有增無減。
後來搬進來了,任垠予才知道隔壁也是沈槐的房,中間打通門洞,擴展空間後給任垠予辟了間巨大的衣帽間,又統一裝修,到處都設計成了兩個男人能舒暢使用的空間:洗手池,書房沙發,陽臺藤椅,到處都是成對的東西,沈槐當天晚上松松綁一條浴巾躺在床上,對任垠予說他還換了張更結實的雙人床。
任垠予親自驗證了,感覺自己是在一片柔軟厚實的草地上幹沈槐,消音性能和舒适程度簡直逆天。
“現在我才真正感覺被包養了。”事後任垠予杵着頭環顧穹頂挑高,四處散發人民幣氣味的房間,發出感嘆。雖說他這幾年賺得不少,但在享受生活這方面,沈槐的審美、情趣以及財力,還真不是随便誰能比得了的。
“怎麽,覺得以前虧了?”沈槐起身穿浴袍,要到陽臺上抽事後煙,電動窗簾展開,露出一片鬧市區十分珍貴的夜空來,空氣不錯,勉強能看到幾顆星星。
“嗯,虧了,當初被你趕出門,分手費都沒有跟你要。”
“沒關系,現在要也作數。”沈槐吐出一縷煙,飄散在深藍色的夜幕,回過頭來沖任垠予笑。
任垠予腦海中滑過風情萬種這個詞。
于是他起身,被單從他赤裸的身體上滑下,他走到沈槐身後抱住了沈槐。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任垠予頓了頓,提到這個詞都讓他難受,“我可以只帶你走嗎?”
沈槐皺了皺眉,覺得這好像是句土味情話,但影帝是認真的,他只好說:“胃口很大嘛,顯然我是最貴的。”
“我真的再也不想跟你分手了。”任垠予收緊圈在沈槐肩上的胳膊,“我們不會再分手了對吧?”
沈槐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上完床要諾言,這套思路比土味情話老土多了,他過去的情人們就算再怎麽按捺不住,也不會直接問“我們不會分手的對吧?”
沈槐“噗”地笑了出來,任垠予有點懵。
“笑什麽?”
“覺得你還挺單純的,這話我都多少年沒聽過了?我初中交的女朋友都不會這麽說話。”
任垠予看着沈槐笑着的側臉,這個人是真的覺得有趣,沒有揶揄的成分,于是他喉結滾了兩次,開口道:
“我本來就是很普通,很無聊的人。”
“嗯?”
沈槐扭過頭,看任垠予垂着眼,有點恹恹的。
“所以才用盡全力在你面前表現得有趣,可愛,有吸引力……如果你是在我大學的時候認識我的,肯定不會對我有興趣。”
沈槐定定看了任垠予一陣,然後露出了很有興趣的表情。
“那我給我看看你大學時候的照片呗?”
任垠予又懵了,沒明白怎麽拐到這裏來的。
不過是沈槐的要求,任垠予就算不怎麽情願,也還是翻找了一通以前用的網絡相冊,給沈槐找出了幾張照片來。
“我以前不常拍照,也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會做面對鏡頭的工作。”
兩個人趴在床上一起用平板,任垠予一手托着下巴,裝作毫不在意,但手捂住了嘴和下巴,用以掩飾情緒,在沈槐的臉和屏幕之間來回瞄着,就怕沈槐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沈槐一直興致勃勃的。
照片上的任垠予看上去青澀,愣,根本不懂得怎麽面對鏡頭,因此明明是一張帥臉,但照片裏并無神采,有幾張還戴了一副巨醜的眼鏡,如果不是任垠予指給沈槐看,搞不好沈槐真的會略過。明明是幾年前的照片,也并沒有久遠到差個時代,照片的清晰度也沒有問題,但看上去,的确像是兩個人。簡而言之,照片裏的任垠予就是那種典型的輪廓身材都挺不錯的,但被氣質拖垮成了路人。
而且任垠予不能被形容成氣質呆板啊,畏縮啊,陰沉啊,他簡簡單單的,臉上沒有什麽陰霾,也沒有開朗的痕跡,非要定義,那只能說是——沒有氣質了,他沒有那種可以被歸納的,可以被哪怕微妙地感受到的東西。
任垠予還鎮說對了,要是當年遇到的是這麽一個徹頭徹尾地無聊的男孩,沈槐不會有一點停頓地錯過他。
翻完照片,沈槐扭臉又打量了一番任垠予,卻覺得現在怎麽看怎麽可愛,甚至想到如果真的錯過了,還會有點難受。
“我就說很沒意思。”任垠予把平板翻過來,睫毛忽閃忽閃了兩下,看得沈槐一陣舒心。
“跟我說說。”沈槐支着頭,一臉笑意,“你以前都愛幹什麽?”
“沒什麽興趣愛好。”任垠予回憶着,“我爸媽離婚早,也不怎麽管我,我身邊的同齡人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我也不笨,什麽都一學就會,但可能是都沒什麽興趣,游戲啊籃球啊,都玩得一般,所以在朋友裏也不算有人氣的那種。”
“看出來了,照片裏就屬你一臉無聊,你就沒想過鑽研一種,變得厲害點,受歡迎一點?”
“我對受歡迎沒興趣。”
“現在也沒興趣?你有那麽多粉絲,天天嚷着要給你生孩子,見到你又哭又叫的,虛榮心不會得到滿足?”
“不會,我能理解他們激動,但是我沒有感覺,我的虛榮心是來自于看自己演的電影,我能變成另一個人,被鏡頭放大那麽多,都完美地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就很激動。”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挺奇葩的。”
任垠予這才抿着嘴笑了一下,有點腼腆:“你呢?你是天生這麽受歡迎嗎?”
“算是吧,不過我也喜歡受歡迎,于是就精于此道了。”還挺得意的,“唔……”沈槐想了想,“那你活到現在,有沒有最想變成的一個人?”
任垠予一下子頓住了,睫毛都紋絲不動。
沈槐突然反應過來,一時間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但是比起關心自己的感受,他還是第一時間去撩任垠予的臉,指節親昵地碰了碰。
“你這反應,我都猜到了。”
任垠予怯怯地看過來,還有一絲尴尬:“很久以前想過,那時候覺得袁喊很厲害,他也能在鏡頭下變成另外一個人,但同時……他本人也很特別。”
“那麽欣賞啊?”沈槐故意拖長了尾音,裝作吃醋。
任垠予的手指在被子上摳了摳。
“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要是我是袁喊就好了’這種想法的時候,是知道你們在一起,關注到你以後。”
沈槐揚起了眉毛。
“後來拍的幾次吻戲,我會想着你們倆接吻的樣子,就比較……有感覺。我拍戲很少會帶入自己的感受,我生活中沒有什麽素材可以幫我的忙,那次以後,我就總會想,袁喊跟我不一樣,他是有生活素材的人,他看着你哭的樣子很動人,所以你……”
“所以我可能是個好素材?”
“……有過這種想法。”
“呵。”沈槐本來想趁這個契機,好好跟任垠予溝通下,結果反而把自己先給搞惱火了。
任垠予一看沈槐冷笑,就不敢出聲了,但并沒有像以往一樣立刻去哄,他有點難受,沈槐有意無意的,其實一直沒有放棄想剖析他的意圖,但是剖開來的任垠予,沈槐也應該心知肚明,是不會讨人喜歡的。
那為什麽那麽執着呢?
沈槐見任垠予沒吭聲,更火了,服個軟賣個萌就好,這還不樂意了?
“你睡吧,我去看看明天要處理的工作。”沈槐起身,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把任垠予一個人丢在床上,十分負心漢作風地走了。
結果是兩個人都一夜未眠,早晨在洗手間相遇,都沒法對對方的黑眼圈視而不見。
“我……”任垠予捏着牙膏,好像還沒睡醒,整個人有點呆。
“算了,我的錯。”沈槐一邊往嘴裏搗蒜一樣捅着牙刷,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我這叫沒事兒找事兒,我又不是不清楚你什麽德行,我的錯。”
任垠予扭過頭來看他,并不見喜色:“那以後你還會因為這件事生氣嗎?”
沈槐含着滿口泡沫,瞪任垠予:“你讓我上一次我就不生氣了。”
“……現在嗎?”
“……”
客廳的手機鈴适時地響起來了,沈槐快速漱完口去接,電話那頭是林修,甫一開口,就讓沈槐擰起了眉。
任垠予恹恹地跟過來,靠在門邊看着沈槐。
說了十來分鐘,沈槐面色不妙地挂了電話,看向任垠予。
“一休這小子怕是腦子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