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林遠被存放在了太平間的冷櫃裏, 等着林修來領。
沈槐雖然有條不紊地把醫院裏的事情,林遠公司那邊的事情都辦妥了,但心裏其實是慌的,他盡力了,但沒能把林遠留住,不管林家兩兄弟現在的關系怎麽樣,他知道以前他們感情是很深的。而且林遠的死, 跟他多少都有關系。
林修在林遠閉眼後五個小時到的, 已經速度飛快了,但還是晚了五個小時,他一個人去了太平間,一個人從裏面出來, 腳步有點不穩,但一直是站着的,牆都沒有扶一下。沈槐一直在旁邊等着他, 等着他把醫生和警察給他的資料看完,等着他簽字。
境外的死亡手續和認領手續都很麻煩, 當地又炎熱,沈槐想包個私人飛機把林遠的遺體送回國,但這邊沒有裝備冷凍倉的私人飛機,只有往船只上想辦法。沈槐把這些跟林修說了, 林修卻搖搖頭。
“相關申請都太難辦了,更拖延時間,最後還不一定辦得了, 我想盡快帶他回去,等屍檢結果确定了,就直接火化吧。”
沈槐看着林修,林修好像突然長大了,眉眼間籠罩悲傷,但卻是成熟和硬朗的,甚至還有一點滄桑,沈槐心裏更加不好過。
他慢慢開口:“不知道你哥跟沒跟你說,他競标成功,接了這個項目,這邊是規定他要用當地的硬件工廠,沈氏是做實業的,跟你哥做金融不一樣,早些年就已經往這邊拓展了,比他熟悉當地局勢人情,所以我使了手腕,賄賂他廠裏的工人進行罷工,他的機器開不了,每天都是大筆損失,所以不得已,只能跟當地另外的工廠合作,而這邊設備最先進人員最優質的廠,是我爸早些年就入股的,只是沒挂牌大家都不知道,他為了跟我合作,還有耗費了些精力跟當地人打通關節。這邊經濟效益差,要維持大型設備和優秀員工的開銷,已經疲軟兩年了,我是等着你哥過來把這個廠救活,順便還可以從光伏電站這個大項目裏,狠撈一筆,而沈氏那邊有我姐盯着,這一舉多得,很可能就可以把沈氏從你哥手裏搶回來。”
沈槐每說一句,都小心地看着林修,但林修一直沒什麽表情。
“我雖然沒跟着他好好做生意,但這些事情,這段時間我都知道的。”林修說。
言下之意,雖然沒有諒解,但也沒有多怪罪。
沈槐第一次知道愧對和無顏是什麽感覺,手指不由扣緊了輪椅的扶手。
“但是這邊局勢太亂,光伏電站是個名利雙收的好項目,是要被載入執政黨政績的,反對派不想讓這事兒成,就教唆了原先那批收了我錢罷工,沒想到林遠真的關了工廠的工人,要把我們兩家的廠子都砸了,甚至還想害人,他們這麽鬧,國內可能真的近幾年都沒公司敢過來幹這個項目……我是因為一直有提防,來這邊以後買了把槍随身帶着,但你哥他的辦公樓被縱火的時候,他正好在裏面加班。”
林修坐在沈槐對面,那麽半天了,一眼都沒看過沈槐,此時眼神沒什麽焦距地看着遠處。
“我知道是你拼死把他揪出來的。”
“……畢竟這些事都跟我有關。”
“他不該先動你家裏的,是他先挑的頭,這些我都能分清楚,你放心。”
Advertisement
沈槐被那句“你放心”給紮心了,林修以往蠻橫不講道理,像個沒長大的青春期愣頭青,陰陽怪氣的話說了不知道多少,但這句“你放心”卻不是諷刺嘲弄,就是字面意思的三個字。
但別扭的林修,會跟人說字面意思的話,那就是沒什麽情分了。
沈槐閉了嘴,不再說話了,他跟林修二十多年的交情,他能冒險救林遠也是因為林修,他也相信要是自己遭難,林修也會豁出命幫自己,不管林修有沒有別的心思,他們的情義是真的。
但林遠死了,林遠還是抱着一個永遠不能實現的,背德的遺憾死的,那林修就真的跟沈槐回不去了。
“他最後,說什麽了沒有?”林修有些猶豫地問,像是想聽又不敢聽。
沈槐振作了一下,覺得自己對着将死的林修說了哄人的話,對着活人不能摻假了,于是逐字逐句。
“他說‘帶我回去,帶我去小修那兒。’”
林修望着房間的一隅,空調有些遲滞地響着,灰白的牆壁前,浮塵在陽光下打轉。
他望了很久,很久,一滴淚都沒有流。
任垠予是在林修到達後的當天半夜到的,他跟林修的出發地不一樣,又碰上了航班延誤,晚了幾個小時。
他自己一個人來的,沒讓潘麒跟着,異國他鄉也沒人認識他,他就像個作死的背包客,在一年中最熱的季節,背着一個巨大的登山包,風塵仆仆地來到這貧瘠混亂的國家,找到了沈槐所在的醫院,一路上語言不通,是用翻譯軟件磕磕絆絆找來的,最後終于站在了沈槐的病房前,他一點停頓也沒有,也不怕進錯房間,也不敲門示意,直接去擰門把手,擰開了,就一步跨了進去。
沈槐晚上疼得睡不着,正幹瞪天花板呢,突然就有個高大的人影沖了進來,吓得他扯到傷口,好險沒從床上摔下去。
任垠予一把拍亮了開關,沈槐猛地被燈光刺到眼睛,擡手遮着,就從指縫裏看到那個人影卷着疲憊和急切,風風火火地撲了過來,再定睛的時候,才看清是任垠予。
任垠予本來想抱沈槐的,但走近就發現沈槐把被子蹬在一邊,大字型癱在床上,露着的沒露着的都有傷處,急忙剎車,定在床前。
沈槐放下手,上下看了看任垠予,無奈地嘆了口氣。
“程佩告訴你地址的吧。”
“你跟我電話講到一半就丢一邊了,事後也不想着跟我說一聲嗎?”任垠予是真生氣了,咬着牙問的。
“我這邊太亂了,一時沒顧上,而且程佩跟我說了,她接過你電話跟你說明情況了。”
“那你也要自己跟我說一聲啊!”
任垠予一邊說一邊眼眶紅起來,沈槐理虧,一臉認錯狀,任垠予膽子便大了,伸手過來把他的手抓住,又去摸他的臉。
“我再也,再也不會讓你走了。”
沈槐眉尾一顫,掀起眼皮來,自下往上看着他,但眼神卻是一種俯視,一種警告。
“怎麽,你還能綁着我不成?”
任垠予搖搖頭。
他知道,別人或許可以,但沈槐他綁不住,困不了,沈槐是決計不會被要挾不會被控制的人。任垠予臨走前跟潘麒說的話,不是一句調侃,不是一句廢話,是他所能有的所有計劃了。
他只能騙他,只能把他騙回來。
別無他法。
作者有話要說: 表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