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槐盯着手機足足十分鐘, 然後仰頭把瓶子裏的最後一口酒幹了,酒精讓他的四肢發軟,心竟然也有些軟了,幾乎想把電話打過去,問任垠予到底想明白了些什麽。
仔細想想,他在這段時間裏給任垠予的也不多——比起任垠予給他的。
沈槐十幾歲就有初體驗了,還不是像其他學生那樣是來自女朋友, 而是一個混亂派對上, 被塞到醉醺醺的他旁邊的女孩子,在不知道來自誰的起哄和推搡中,他們兩個人被關進了一間屋子,那時候沈槐什麽也不懂, 但知道他要是好好地從這間屋子裏出去,肯定要被嘲笑一段日子,他還沒想好怎麽開口, 就被那個女孩推到了床上,說起來還是他半推半就地從了。
而後沈槐帶那個女孩玩過幾次, 但實在談不上喜歡,就沒再來往了,此後他悟出門道來,前赴後繼願意跟他來一炮的人太多了, 畢竟他長得好還大方,不揀喜歡的,那就是自己被占便宜。沈槐爸媽不怎麽管他, 沈珂雖然管,但觀念也有問題,只是叮囑他無論如何不能留下隐患,安全套要自帶,後來他被秦朔撺掇上了個想拿名額的學長,也是因為“男的就不會懷孕”這個荒謬的念頭最後推了他一把的。他的青春期沒有悸動和純粹,全是火星四濺的荷爾蒙,等終于懂事了,湊到他身邊也仍舊是那些有所求的人,甚至更加複雜更加肮髒,沈槐有自知之明,撩撥學生妹也僅止于暧昧,幹淨的人他不想碰。
是任垠予讓他好歹談了場戀愛,不至于永遠是那個被塞進房間,就稀裏糊塗跟人汗水淋漓滾在一起的無知少年。若說他的風流是被迫,那挺不要臉,但從也确實未有人跟他說過,放縱無益,你可以試試愛情。
他不知道愛情是什麽,後來模模糊糊知道了,也是模模糊糊罷了,直到任垠予跟他說“你別訂婚,我們好好在一起。”
真美好,每次想起來都覺得美好得不像自己能得到的東西。
任垠予用了一個月去想明白,他一個月前的“我愛你”和今天“我愛你”必定是不一樣的,但沈槐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想明白了。
從虛與委蛇走過來,哪怕中途動了心,他也不想要了。
也不敢要了。
護士放下內線電話,走到任垠予身邊對他說可以進去了,任垠予把手機息屏裝好,沖護士笑了笑,護士露出有些受寵若驚的表情,慢慢紅了耳朵。
這裏是一家心理咨詢室,任垠予來的第一天,難得體會了多年不曾有過的緊張,好像第一次試鏡,心理醫生對面那張看上去十分舒适的椅子都讓他調整了好幾回坐姿。
任垠予病急亂投醫,找容語出主意,而容語終于靠譜了一次,推薦他來找真正的醫生。
“你們這種沒在擔心出櫃沒在擔心家長還都他媽很有錢的不知人間疾苦的情侶,哪裏有毛病,肯定是心理有毛病啊。”
容語也算是一針見血了,還給他介紹了一家接待過很多公衆人物的咨詢室,這裏也确實有經驗,比如那個護士,接待任垠予的時候與接待其他病人沒有什麽不同,雖然任垠予還是看出來她認得自己。
但任垠予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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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裏的第三次咨詢,心理醫生提到了一個詞,“表演型人格障礙”,一種基于低自尊和渴望關注而誘發的心理障礙,但患者更多的,是表現浮誇且戲劇,并且多少伴有自戀人格。
“我不認為你應該被歸納到這裏。”當時醫生在向他解釋完表演型人格障礙後,又緊接着補充,“我不認為你應該被歸納到任何病例中。診斷在所有醫療行為中都是必須環節,但唯獨在心理範疇,有太多未知和充滿變化的空間,所以稱其為診斷倒不如稱其為評估。”
“那你對我的評估是什麽?”任垠予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淡淡地問。他從走進這裏的第一天就慣常帶着這樣禮貌的,看上去比很多不發一語的咨詢者都要好溝通的态度,但心理醫生還是能從中感受到恰到好處的嘲諷,并且是任垠予故意讓他感受到的。
心理醫生壓下了自己的不愉快,十分認真地說出了那句耳熟到讓人生厭的話“你沒有人格障礙,你只需要接受自己。”
任垠予微微蹙眉。
“渴望關注和想要維系長久關系是人之常情,有人用金錢,有人用權力,有人用肉體或者這些的總和,而感情很複雜,每個階段都會需求不同的砝碼,新鮮感啊安全感啊,激素水平下降和注意力被轉移都會影響感情,所以我們總是鼓勵咨詢者,走出一段關系,走出一段困境,去積極地面對以後的人生,因為比起修複,放棄是更低成本的。”
這話說得太計較得失了,甚至于有些悲觀,任垠予不覺得是個心理醫生該說的話。
“你要勸我放棄?”
“不是的,對于其他人來說,他們的生活中有更豐富的可以讓我用來調動他們活力的東西,親人啊朋友啊,夢想和責任,等等,但是我試過了,能夠調動你的東西只有你的戀人和你的工作,而由于你的性格,現在這兩者都受到了威脅,你已經沒有放棄的成本了。”
任垠予這時候,臉上才顯露出一種真實的裂縫。
“你應該接受你自己,并且讓他也接受你。”
任垠予垂下眼。
“他如果可以接受我,我找你幹什麽?”
“心理咨詢師不是雕塑家,人也不是輕易就能改變形狀的雕塑,通常十八歲之後才可以被診斷為人格障礙,也就是說,十八歲之後的人格已經成型,一切都可以下斷言。如果是別人我不會這麽說,但你能承受,改變從來不是易事,我的咨詢室幫助那些想要改變的人,其實也不過是幫助他們找到接受自己的方式。”
任垠予沒接話,他有點想起身走人,但又覺得累。
“你出去,我想靜一靜。”
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只好起身,打開門要離開的時候,任垠予惱怒地抓了一把頭發,回頭問道。
“你說我要接受自己,但我想要改變,那就是精進演技,讓他再也看不出來我在演?”
心理醫生:“???”
“或者說……我自己都不能發現我在演。”
“不,不是,這種操作……”
“你回來,坐下吧。”
心理醫生一臉牙疼。
而這一天之後,任垠予來這裏便不再緊張了。他擔心的從來不是自己需要心理咨詢的事是否會洩露,而是擔心他在這裏會面對“他不會原諒你的不真實”,他不敢用他那寡淡無趣的真面目去給沈槐看,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做不到了。
他暫時不知道他為什麽做不到,就像他對自己沒法專心演戲,回到以往水準的現狀,也束手無策一樣。
沈槐是他的解藥,當務之急,是把沈槐找回來。
而心理醫生告訴他,他必須得接受自己。
任垠予就想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工作,無論什麽劇本,只要是圍繞人講故事的,那麽故事的核心就是人物的成長,如果說維系與他人的感情關系是每個人都要遇到的困難,如果說有人可以用金錢用權力去維系感情的話,那身無長物的任垠予,只能使用他最熟悉的武器。
謊言在被戳破的時候并不會變成泡沫,只有當你承認它是謊言的時候,它才會成為虛無。但任垠予永遠都不可能承認,他和沈槐之間是泡沫。
他必須演到最後。
最後一次心理咨詢結束,任垠予走出咨詢室與醫生告別,然後他像是臨時起意,走到了那位總是偷看他的護士面前。
“我能跟你合照嗎?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護士小姐滿臉飛紅,驚訝地看着任垠予,而後者只是笑得親切又溫柔。
林遠前一步走,沈槐收拾妥當,後一步便準備跟過去,林遠從來不容小觑,這場仗還是得他親自過去坐鎮。
臨行前的車上,程佩玩手機刷到了某條微博,臉色變了變,往後座看了一眼沈槐,見沈槐正閉目養身,松了口氣。
“老板,機票支付出了點問題,你手機給我,我收下驗證碼?”
沈槐閉着眼睛把手機遞過去,程佩接了,決定上飛機前都不給他了,不然他也有可能看到那則消息。但在候機室裏,沈槐接了個電話,程佩沒法代勞,而好巧不巧,他剛剛挂掉電話,程佩還沒來得及再找個借口把手機要過去,沈槐就接到一條新聞推送。
他在标題上看到了任垠予的名字,終歸沒忍住,點了進去。
那條新聞不算捕風捉影,拍了些任垠予在片場捂着眼睛的照片,憔悴抽煙的照片,然後配文說任垠予為了融入新戲角色,心理防線崩潰,已經數次拜訪心理咨詢室。
而證據源頭就是有網友扒出,那間心理咨詢師的護士的私人微博,曾經興奮曬出了和任垠予的合影。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卡了很久 後面應該會順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