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袁喊在工作間隙接到了沈槐的電話, 他看着來電顯示,幾乎不敢相信,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激動地手心冒汗,差點點不開接聽鍵。
沈槐的聲音聽起來沉郁,先抱歉了一句,才問他有沒有時間見面。袁喊哪裏會拒絕,略一考慮, 給沈槐指了一間朋友開的居酒屋, 方便照應,然後頭一次催促工作人員,把工作草草結束,戴上帽子口罩就去了。
袁喊急匆匆趕過來, 看見沈槐坐在暗處,陰沉沉的,幾乎要融在那個牆角裏。袁喊已經很久沒見過沈槐了, 自從上次過後,他找各種機會, 各種借口,沈槐都沒再給過他哪怕一句話。
袁喊在這兩個月裏體重掉了十幾斤,幾乎不能正常工作,他的經紀人是個陰恻恻的性子, 說要把沈槐綁來給他炖湯,袁喊也拿不準經紀人是不是真要搞事,只好勸道:“他有什麽錯, 歸根到底是我一步錯,步步錯。”
這爛俗臺詞在他嘴巴裏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他終于認命了。
剝皮抽骨了一番,他好不容易挺過來,剛剛決定放棄,沈槐卻又出現在面前,像從灰堆裏撿出來的紅豆,又被這人掀翻在地,前功盡棄。
袁喊克制自己,放緩步子走過去,沈槐擡起頭來,他那雙肆意又張揚的桃花眼,好像被什麽的東西墜住了,眼角有些頹然地垂着,眼仁漆黑,沒有半分光亮。
“抱歉,這麽晚把你叫出來。”沈槐起身為他拉椅子,但動作有些遲鈍,把椅子拉出來後按着椅背,擡起頭來看向他,那眼神裏陡然多了一分冷意。
袁喊很敏感,這個瞬間就幾乎猜到了這讓他激動不已的見面,是因何原由。
他在心裏苦笑,坐了下來。
沈槐做慣紳士,與關系如此複雜尴尬的人見面,仍舊細膩體貼,點單,斟酒,一碟芥末都為袁喊抹好。袁喊看他骨節分明動作優雅的手,一手支住頭,笑着說:
“不想再四處留情的話,你以後不要對人人都這樣好。”
沈槐的動作頓了頓。
“行。”他說。
而後并不再客套了,直接道:“我來找你,是想問問有關任垠予的事情。”
袁喊雖然已經猜到了,還是覺得心口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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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沈槐好像卡住了,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停了蠻久,才放棄一般磕到碗上:“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袁喊也不再開口,慢吞吞吃起東西來,他想跟沈槐多坐一會兒,自我麻痹,想象這是一場尋常的約會。不約而同的是,沈槐似乎也放棄了他的目的,一杯接一杯喝着清酒,他苦悶得不像那個連頹靡都散發魅力的沈槐。
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落入凡俗,會引人扼腕,但混世魔王被真情所縛,竟然也不是那麽喜聞樂見的。
袁喊心中又升起那被他抵抗過,但随時見縫插針出現的卑劣心思。
只要他再問一遍,我就……
“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沈槐偏頭看向他,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他那雙眼睛閃着某種讓袁喊咬牙的期盼。
你還在期盼什麽呢?期盼你的猜度不實,期盼那個徹頭徹尾的騙子給你的都是純粹的愛和勇敢嗎?
“沈槐。”袁喊的眼睛有些濕潤,也有些兇狠,“林修跟你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都不敢跟你表白,我呢?出師未捷身先死,只會落荒而逃,你身邊來來去去那麽多人,他們都不愛你嗎?有很多人愛過你,被你喜新厭舊地推開了,被你不走心地玩弄了,你一直都不屬于任何人,要是有誰真的不顧頭破血流要抓住你,要麽是個身無長物的沒什麽好失去的廢物,要麽就是……”他做了一個幾乎惡毒的停頓,“要麽就是做戲。”
純粹的愛和勇敢,沈槐,你又憑什麽相信你可以得到呢?
袁喊已經分不清糟爛的胸口裏懷揣着對誰的怨憤了,他恨沈槐的風流成性,恨任垠予靠欺騙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人,也恨自己懦弱又卑鄙,他終究還是做不到祝福。
上次他對沈槐說,以後為沈槐剝蟹,但那頓飯上,沈槐一口都沒動他挑出來的蟹肉,沈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那我以後不吃蟹了罷。”
沈槐癱在沙發裏,屋子裏落針可聞。
任垠予走了,被他趕走了。
從表演班出來以後,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打給了袁喊,在居酒屋裏等了兩個小時,怒氣便下去了不少。
無論如何,不管任垠予對他曾經抱着何種心思,現在又多麽讓人不省心,他還是相信,現在任垠予是喜歡他的。
只要現在的喜歡是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起因他還是能忍的。
在見到袁喊後,沈槐甚至有些想臨陣脫逃,當個鴕鳥把頭埋土裏,幹脆不去計較了,但袁喊的目光太了然了,仿佛知道他為什麽會找來,知道他要問什麽,知道一切。沈槐難以抵擋所有答案就坐在自己身邊的誘惑,還是問出了口。
然後那些難以想象的震驚,憤怒,和失望席卷而來。
他突然明白,最可怕的不是任垠予曾經抱着不純目的的接近,也不是任垠予小心翼翼的僞飾,而是他自己,他沒有讓任垠予能夠勇敢愛上的資格,他偶然得到的珍貴感情,是被任垠予膽戰心驚維持着的幻覺。
“我是對你用了些手段,但那有什麽關系?”
任垠予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眼前一黑,有什麽東西從後面拽了他一把,他就跌下去了,沒有力氣再站起來。
他覺得惡心,自己好像被當做了某種沒有思想沒有感情,像寓言故事裏被蒙騙的國王,那麽一個可笑的符號。他猛然想起站在陽光下,铠甲刺目的任垠予,那最讓他心動和踏實的時刻,可能也是假的。
他無憂無慮,風流快活地活了那麽多年,突然讓他嘗到了驚心動魄的赤忱,密不透風的執念,現在又全數收回去了,還理所當然道:“是你不配。”
不配就不配吧。
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