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果然還是怪她的
宮侑回去之後,在院子裏等他的鈴木領着他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畢竟鈴木家沒有男性的換洗衣物。
“現在其他店都關門了,明天的衣服可以用洗衣機洗完烘幹,內褲可以買新的,但是沒有睡衣。”鈴木認真地目測他的肩寬,“我的睡衣你應該穿不下。”
對方太自然了,完全沒有一點害羞的表現,宮侑反而緊張起來:“那、那怎麽辦?”
鈴木平靜回答:“裸睡吧。”
宮侑:?!
鈴木想的是反正宮侑睡客房,他想不完全地裸睡還是完全地裸睡都行,都不會影響到自己。在對方一臉被雷劈了似的震驚表情中繼續說:“牙刷和毛巾都有新的,所以不用重複買了。”
“哦……”
一般容易讓人尴尬害羞的場景,如果有一個人明顯地表現出內心的糾結,別人就會稍微好一點,反之,如果一個人太過于淡定,另外的人就會加倍尴尬。在鈴木在貨架前問他內褲穿平角還是三角款式的時候,宮侑終于忍不住臉上的爆紅扶着她的雙肩把人推開3米遠:“我自己會買!!”
順利買完東西,回家之後鈴木帶宮侑到浴室說明了自己日常用的沐浴露洗發水,吹風機和毛巾的位置,拆了新的粉藍色有着小兔子卡通形象的牙刷給他——和她米白色的是同一款。
等她說明讓他睡客房之後,宮侑馬上不幹了:“你難道要我自己一個人睡嗎?”
對方的反問過于理所當然,鈴木一瞬間甚至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決定,她想了想,還是回答:“對啊。”
“我一個人會怕!”用最理直氣壯的語氣說最慫的話,不愧是宮侑。
宮兄弟從小就是上下鋪睡在同一個房間長大的,對方不習慣,甚至害怕一個人睡覺似乎也很正常,鈴木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就算她确實不太有男女意識,還是隐隐覺得和宮侑睡一個房間有些不妥當。
宮侑見她也沒有堅持,避重就輕地灌輸朋友理念:“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好朋友的話就算睡一起也很正常吧?”
他又偷換概念地補充:“之前丹羽來也是和你一起睡的不是嗎?”
丹羽是女孩子,何況他還別有用心,這裏面的差別大了去了!然而鈴木在這方面确實有點一根筋,對于自己在意的朋友,不想讓他們感覺到別人有特殊待遇,于是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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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侑洗完澡進房間的時候,鈴木正在學習,她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了宮侑腰上系着浴巾,光着上半身用毛巾擦頭:“我洗好了。”
鈴木下意識地避開目光轉回身,愣愣地看着桌面上的學習資料,每個字都認識,全是做過的題型,卻莫名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好一會兒才回答:“嗯。”
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不自在。一方面男性在家裏袒露上半身是很正常的;另一方面,只不過是由骨架支撐、肌肉堆積、皮膚包裹的,大家都一樣的肉/體而已,有什麽可緊張的?
于是鈴木又轉過身來,像叮囑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頭發要吹幹。”
“很快會幹的,”宮侑沒有直視她,回答完之後問,“你還不去洗澡嗎?”
“馬上。”鈴木說完之後站起來,後知後覺地把手裏的筆放到書桌上,盡量如同往常一樣平靜地打開衣櫃找換洗衣物。
宮侑半垂着腦袋聽到她翻找衣物發出細碎的布料摩擦聲,用毛巾擦頭的動作更加粗魯,內心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僵硬地梗着脖子沒有轉頭偷看。等鈴木走出房間帶上門之後才如釋重負地将自己摔倒在床上,這樣的氣氛完全控制不住腦海裏想入非非的畫面……還好圍着浴巾,不然更尴尬了。
還不等松一口氣,呼吸間又帶來了更大的刺激,明明是今天新換的被單與枕套,他卻在其中精準地捕捉到了絲縷專屬于鈴木的氣味。
宮侑又狼狽地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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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總能在各種時候趁人不備地制造黏膩的煩悶,鈴木吹完頭發之後又出了一層薄汗,原本習慣直接回房間,吹一會兒空調就好了,但今天在略微猶豫之後還是盤起長發又去沖了一遍身體。
她回到房間發現宮侑正抱着膝蓋蹲坐在牆角,聽見聲音之後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跳了起來:“我我我、我睡地毯就好!”
“好。”原本就打算讓他自己選睡床還是睡地毯的鈴木點頭,她還猜測過對方會不會要求跟她一起睡,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在詢問對方對地毯的軟硬有沒有不适應後,鈴木拿床上的另一個枕頭,從衣櫃最頂上的一格取出夏天蓋的薄毯一并給宮侑,互相道了晚安之後各自躺好。
鈴木按下頂燈的開關。
屋內陷入黑暗,只有窗戶影影綽綽的,偶有車輛開過時的燈光漏過窗簾,但也朦朦胧胧,只是微弱地映照附近的牆壁。
宮侑躺在地毯上,枕邊是鈴木特地給他放的小狐貍玩偶,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在陌生的環境會覺得不習慣。房間裏靜靜的,只有空調送風的聲音,床上的人關燈之後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翻身。
最初看到她的遺書時難以置信的憤怒早已消退,下午粉飾太平的相處也讓他清醒了許多。當一切聲音與光線都遠去,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那封遺書上。他無法想象,是什麽樣的環境,讓只有16歲的她,寫下對于她來說太早太早的,與這個世界的告別。
也無法想象,對方在寫下“我與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太多聯系,也沒有太多留戀,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這段文字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她那個時候在思考什麽,她會想起誰嗎?
她寫下告別的那一天,在給他們補習的前幾天。甚至在他們還不曾認識的時候,一切的故事從最初就可能從未開始。
現在想來,對方不重視自己,刻意忽略自己的情感,甚至不主動回避危險,在他發現真相之前,一切就早已有跡可循。
他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還特地給北信介發了訊息,他說【我看到了】,看到了她藏着的遺書,看到了她平靜的外表下早已破碎褴褛的內心。
北信介的回信在晚飯前收到,他說【抱歉,這是當初找小悠給你們補習的原因】。也是他不動聲色地推動她與他人交流、交朋友、建立牽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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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
黑暗中傳來對方輕輕的應答:“嗯?”
“……沒什麽,有點睡不着,”宮侑側過頭,但因為床與地面的高度差,視線被遮擋,只能隐約看到床沿的輪廓,“來聊聊天吧。”
床上的人翻動身體,床沿平直的黑線冒出一點弧度,似乎是她探出一點腦袋:“聊什麽?”
“随便聊點什麽呗,”宮侑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松一點,“比如……你一直一個人睡都不會怕嗎?”
“已經習慣了。”鈴木貼着床沿半趴着,側臉面向宮侑的位置。其實看不到的,她近視,夜視能力也比普通人差,但她還是習慣了和宮侑說話時看着他。
“那一個人住,會覺得寂寞嗎?”
鈴木輕聲回答:“也習慣了。”
宮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習慣了一個人住,還是習慣了寂寞,安靜地盯着天花板似有虛幻光影流動的黑暗,他聽見自己發出聲音:“你媽媽不和你一起住嗎?”
床上的人一時沒有回答,就連空調送風的動作也間斷,屋內靜得可怕,他似乎聽見對方甚至停住呼吸。不過最終,她還是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随着一句低聲的:“她不會回來了。”
心髒有滞塞的感覺,宮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深深地呼吸:“我好像還是有點怕,你能拉着我嗎?”
盡管鈴木不太會去思考深層的關聯,還是感覺到這是對方迂回的關心,她原想說自己早已習慣了,但還是垂落右手,不一會兒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體溫更高一些的有力大手握住,小聲質疑:“你是真的怕嗎?”
“嗯。”
他真的怕,怕在黑暗裏呼喊她的名字時再也得不到回音;怕某次沒有征兆的普通離別會變成永別;怕夢醒之後回到二年級被北前輩催促去補習的那個傍晚,只是到達7班教室的時候,再也沒有她的身影。
大約是黑暗中的那一點溫度确實太能夠蠱惑人心,鈴木沒有征兆地輕輕開口:“我早就知道她不會回來了,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
宮侑驀地收緊了手上的力度。
“我知道我自己有問題,我一直都是錯的……”鈴木回握他的手,不知道是安撫對方,還是無意識地尋求安慰,“媽媽也有自己的生活,她會遇到新的愛人,我知道這是正常的,但還是會覺得她應該和我相依為命,我們是血脈相連的母女,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只有彼此……也只能有彼此。
“這樣極端的想法,偏執又可怕。所以北前輩一直說我從來沒有真正地長大,只是像小孩子一樣活在自己認知的世界裏。”
他聲音艱澀:“……需要擁抱嗎?”
鈴木輕輕晃動右手,做出不用的手勢:“從去年開始,我每次長假都會去京都生活一段時間,現在也比較習慣了,叔叔和哥哥都很溫柔。以前一直不願意接受,大約是因為覺得被媽媽背叛了……
“……我果然還是,怪她的。”
盡管在通訊錄的備注前加上愛心,盡管一直在打掃她的房間,盡管因為對方的一句話在保持花壇的泥土可以随時種鳶尾花,盡管刻意藏起她會讨厭的特質,盡管深深地愛着她。
——她到底,是怪自己的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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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與宮侑拉手,鈴木睡在床的很邊緣,感受到手上力量的同時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拉下了床,只不過沒有摔到地毯上,而是被一個溫熱的懷抱接住了。
宮侑抱得很用力,兩人的軀體緊緊相貼,鈴木懷疑自己聽到了骨頭擠壓的摩擦聲,這個擁抱,比起安慰,更像是在索求些什麽。
他似乎在發抖。感受到對方過快的心跳與脖頸邊熾熱的呼吸,鈴木以為他真的害怕一個人睡覺,笨拙地回手抱住他,一下一下拍他的後背:“我在的,沒事了。”
這句話成功地安撫了宮侑,害怕對方會消失的情緒被逐漸寬慰。宮侑這時候才感知到隔着一層睡衣布料對方柔軟溫熱的觸感……
鈴木感覺到對方似乎平靜一些了,提出建議:“要不要給你一個大的玩偶……”
她的話頓住了。
夏天,兩具年輕的軀體碰撞,而且是在情緒大起大落之後,這個年紀的男性總會有一些無法避免的,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反應。
宮侑的大腦同樣一片空白。
“……”
鈴木沉默地收回手,對方也幾乎在同時猛地松手退開好一段距離。
就算是鈴木,看了許多人體結構的書,切實遇到了這種情況也難免無所适從,她小心地爬回床上,努力壓下害羞的情緒,為了緩解尴尬,用平靜的陳述句下結論:“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宮侑能說什麽?他只能繃着表情回答:“……我知道。”
房間內又只剩下了幾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默。
鈴木思索再三:“……你要用洗手間嗎?”
“……不用。”
她回憶醫科書上的知識點:“不過按照正常的生理反應,大概幾分鐘也會平複。”
“你少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