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鈴木悠需要擁抱嗎
4月初,春天,櫻花綻放的季節來臨,各大高校也開始新的學年。
開學第一天沒有社團晨練,宮兄弟按照正常的上課時間去學校。校門口陸續能看到新入校的學生穿着嶄新的制服,三兩結伴從悠哉走着的他們身邊路過。
校門口不遠處的布告欄上貼着歡迎新生的條幅,布告欄的櫥窗裏除了校長、教導主任,小角落裏貼着學生會會長還有鈴木的照片,照片邊上寫滿了代表學校獲得的榮譽。
櫥窗前站着一個個子不高,留着齊肩長發的女生,她伸出手指貼在櫥窗的玻璃上慢慢挪動,像是在描繪誰的模樣。
宮侑路過時看了一眼,仗着優秀的視力發現:“悠的照片換新的了,不是以前那個很土的造型了。”
宮治也順着他的話看了一眼,輕“嗯”點頭,不過只是一瞥,兩人很快收回目光,如往常一樣繼續往前走。
櫥窗前的女生聽到聲音後往那個方向望過去,只看到染了金發和銀發兩個男生高大的背影。她轉回頭,從制服口袋裏拿出手機,端端正正地拍下櫥窗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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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多數高年級學生來說,新的一個學年和新的一個學期區別并不大,不過對于各大社團來說,第一天的招人是絕對值得重視的大日子!
雖然稻荷崎作為排球強校已有特招生入隊,但新學年的招新也是充實隊伍的大好時機。原本招新的事本不用黑須教練操心,但眼見開學才第一天宮兄弟就被教導主任抓走,只好頭疼地安排角名和鈴木去。
于是在招新的走廊,出現了其他各個社團招新人員賣力吆喝拉人,熱情洋溢地向新生介紹自己社團特色和優勢對比下,排球部攤位前寂靜氛圍幾乎要冰冷到凍結的現象。
要不是理石和長谷川放心不下中途主動過來查看情況,可能原本打算加入排球部的新生都沒有勇氣在這兩個沒什麽表情的人面前填入部申請書。有他們活躍氣氛,招新攤位終于熱鬧了一點起來。
鈴木收下一份入部申請書還沒來得及細看,突然被人握住了手。隔着桌子,一個燙着卷發、額前劉海挑染成桃紅色的時髦少年眯着充滿風情的桃花眼,痞氣十足地單手比心:“前輩,做我女朋友吧?”
邊上的長谷川和理石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角名飛快地拿出手機拍照。
“我拒絕。”鈴木語調平淡地抽回自己的手,短暫停頓後發現自己還是覺得膈應,微皺着眉低頭從口袋裏取出紙巾擦手。
男生大約第一次被當面嫌棄,神情尴尬地看着她的動作,還不等說些什麽被人擠到了一邊。
“你好——我、我想要成為男子排球部的經理——”一個齊肩長發的女生站到了鈴木的面前,似乎是因為緊張,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請在這裏填寫……”鈴木擡眼,看到面前的人之後,後面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裏。
女生長相姣好,皮膚白皙自然透粉,臉小小的稍有一些嬰兒肥,看上去可愛中帶着些怯弱。尤其是那雙如被水浸濕的、眼角略有下垂的、圓圓的如同小鹿斑比的淺色眼睛,楚楚可憐。
鈴木大腦一片空白。
女生定定地看着她的:“我叫淺田櫻。”
即使只有年幼時期的一點記憶,淺田依舊記得多年前鈴木——她的姐姐,燦若櫻花怒放的笑容,還有那一句——
“櫻,是春天的花*。”淺田說。
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可能,但是憑借那雙眼睛和那個姓氏,鈴木已經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她猛地站起來,原本身後的椅子突然受力後退,與地面發出“吱嘎”的拖拽聲,然後“哐”地撞到了背後的牆上。僅一瞬間,她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蒼白的嘴唇微顫,最後也只是擠出一句“抱歉我有點不舒服”,說完不等角名的回複就從邊上離開。
倉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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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愣愣地坐在馬桶蓋上。
她已經吐過一輪,現在胃裏空蕩蕩的很難受,但這樣的難受還無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像是被撕裂了一個口子,靈魂與精神順着那個漏洞逃逸,只留下空蕩蕩的軀殼,如同她的胃一樣。
她無法思考父母在她13歲時離婚,卻有一個僅僅比她小兩歲的妹妹意味着什麽。她也無法想象母親知道這件事會是什麽樣的心情……亦或是,她早已知曉,就在她醉酒後情緒崩潰的那一天……她愈發無法控制自己的念頭,往最壞的可能思考。
隔間的門被猛地拉開,鈴木兩秒後才後知後覺地擡頭看向來人。
門口宮侑拉着門大口地喘着氣,胸膛劇烈起伏。
他和宮治到達招新攤子之後從一臉懵逼的長谷川和理石那裏知道了剛才發生的事——鈴木看到一個眼睛與她有點像的,姓淺田的女生之後跑走了——甚至不需要一次眼神交流,雙方馬上分頭找人。
宮治率先往天臺的方向跑,而他在路過樓梯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棟教學樓二樓有一個沒什麽人用的教職工廁所。
然後果然在這裏找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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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宮治仰起頭,湛藍的天空如通透的彩色玻璃,如絮的雲朵緩緩流動,在沿途記錄着風的軌跡。
初春帶着涼意的風打着旋吹起他的發梢。
他最終只是關上手機,什麽都沒有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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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應該知道鈴木父母的事,看着鈴木還有些失神的表情,宮侑在開口前想起。
他剛呼入一口清涼的空氣,與肺腑間滾燙的熱意相撞,嗆了好幾聲才堪堪忍住喉間的三分癢意:“剛、剛才,長谷川說你不太對勁。”
鈴木挺直坐姿,沒有回答他帶着疑問的試探,反而說:“這裏是女廁所。”
“我……”這是重點嗎?!宮侑只覺得火氣不斷地從心底湧出。
鈴木總是這樣,他曾親眼見到過她赤手抓住将要傾翻的茶杯,滾燙的茶水潑濺到手上,她卻一聲不吭,平靜的表情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最多也不過因為燙傷的疼痛略蹙了蹙眉頭,然後默不作聲地一個人去沖洗燙到的地方。
她在忽視自己這一點上有着他人難以企及的優秀天賦,不論是受到傷害還是受驚害怕,不僅不會說出口,甚至會粉飾太平裝作平安無事的樣子。
宮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溫和地問:“要幫忙嗎,或者一個擁抱?”
鈴木依舊坐得筆直,沒有多眨一下眼睛:“我為什麽需要?”
這個問句一下子就點燃了宮侑的火,他咬着牙壓低聲音:“你再說一次?!”
她到底沒有再重複一次。
這樣是不對的。
她已經習慣了那些艱澀冰冷的、銳利刺骨的、如同龐然大物緩慢碾過全身骨骼,連同肌肉都的每一寸都被撕裂,深入靈魂的情緒。
她一直都可以獨自面對,獨自忍受,獨自消化,直到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在期待他的出現。
這樣是不對的,她不應該依賴他人,也不可以産生期待。
即使是宮侑,也不應該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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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侑後退了一步,慢慢關上拉開的隔間門,時常帶着些許戲谑笑意的眼睛在此時平淡到甚至有些冰冷,下颌繃得緊緊的線條卻暴露了他的情緒。
“門關上之後,我就走。”宮侑說。
“嗯。”鈴木回應。
她按捺着自己,雙手握緊,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出聲。
盡管精神千百次叫嚣着自己的絕望與孤單,她依舊無動于衷,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門慢慢合上,視線裏的宮侑逐漸被遮擋,最後的縫隙收窄,随着門扉扣上時“咔”的輕響,對方失望的眼神被關在了門後。
人可以一直堅強,一直無所畏懼,一直堅不可摧,但只要軟弱一次,就會害怕。
害怕疼痛,害怕孤獨,害怕看到永遠熄滅燈火的無人等待。
她感受過太多次,太多次太多次期待落空的滋味。
所以不是她自己需要。
那個擁抱,是因為宮侑看上去很失落的樣子,不是她也期待着對方熨帖的,能夠驅散冷意的溫度。
那次演示,是因為宮侑總是解釋不通,不是她抱有一點惡作劇的心态想要看對方驚慌失措的反應。
一次次沒有拒絕對方的接近,是因為宮侑總是自說自話不講道理,不是她如同被沉入幽暗深海,在刺骨的寒意中貪戀耀眼烈陽的溫暖,哪怕只是一絲一縷。
只是因為宮侑需要,她從來不需要。
她早已習慣緘默不言,無悲無喜,不知苦痛,無所期待……
“真是的,每次都是這樣!”
門再次被粗暴地打開,宮侑半是無奈半是生氣地走進隔間,氣惱地把她拽起來攬進懷裏,緊緊地,比起一個擁抱,更像是粗暴的禁锢。
“再問一次!”
宮侑在她耳邊大聲問:“鈴木悠需要擁抱嗎?!”
她不需要。
鈴木皺着眉閉上眼睛,鼻腔的酸澀幾乎讓人無法忍耐。
她不能需要。
她聽見宮侑熱烈震顫的心跳,聽見對方帶動胸腔起伏的低喘,聽見耳鬓厮磨的細碎摩擦。
她不應該需要。
聽見自己澀啞難耐、無法壓抑的微顫鼻音。
“……嗯。”
作者有話要說:
*悠的日語訓讀發音是haruka,和春花是同樣的讀音,邏輯是
悠=haruka=春花=春天的花=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