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見到袁洪米帶着一群人明目張膽、大大咧咧的就過來了, 李愛國也不得不在心裏說了一句，果然是袁洪米的風格啊。
不同于他爹那種暗地裏偷偷的壞, 袁洪米即使是壞，也是壞的光明正大, 壞的頗有些堂堂正正的味道。
他和他爹，大概就是典型的僞君子和真小人了吧。相比于袁愛糧那種人, 要不是立場不對, 李愛國還真想誇袁洪米一句，畢竟這也算是“歹竹出好筍”了吧。
握緊手中的鐵鍬。李愛國面無異色的笑了笑, 道：“是洪米啊, 這趟回來有事兒？”睜眼說瞎話，不外如是。
“跟我還打什麽馬虎眼呢，”袁洪米也跟着笑, “你們這些人家夥都拿出來了，不會真當我是個傻的吧。”都這個時候了，也不用扯那些沒用的了。
“你這回來一趟也不跟村裏人打聲招呼，”李愛國聳肩，“知道你回來了，村裏人都想迎接你呢, 你瞧, 村裏愛字輩的可是全都出來了。”無論如何, 總不能他們先動手的。
“可不是，村裏的人出來的還真是不少，”袁洪米目露嘲諷, 撇了撇嘴，“是不是歡迎我你心裏清楚。”他最讨厭李愛國的一點就是，裝模作樣。
“不過你身後這些人看着眼生啊，”李愛國挑眉，“怎麽，如今到了城裏發達了，混上跟班了。”這是暗諷那群紅衛兵是李愛國的狗腿子呢。
“當然不是，”袁洪米揮手制止了身後人的騷動，繼續跟李愛國打嘴仗，“比不得李家莊的日子好啊。”看着他是有了城裏的戶口，也混上個商品糧了，可根本就跟他想的不一樣。
在李家莊雖然穿的不太好，可最起碼吃的從來都是不缺，可到了城裏，每月糧食都是按時按份發的，甚至連菜都少見。就他那點糧食和工資，根本就不夠養活一家人的。說實話，他剛到城裏的時候也是後悔過的，可如今，他一點都不後悔了。
“聽說村裏來了兩個犯錯的，”袁洪米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接着道，“好像大哥你對他們還挺好的？！”
“聽說，”李愛國飒然一笑，搖頭，“你這是聽誰說的？那幾個知青？”說着到這裏，瞥了袁洪米身後的那幾個知青一眼，輕蔑的笑道，“他們才來村裏幾天啊，能知道什麽？！”
“怎麽會不知道，”袁洪米冷笑，“大哥別是不敢讓那兩個人出來見人吧。”
“你說見人就見人，我怎麽就這麽沒面子呢，”李愛國也冷笑，“怎麽着，想當着我們李家人的面欺負姓李的？！”
“可是不敢，”袁洪米扭頭看向身後的那群知青，意味深長道，“你們大概是不知道呢，這村裏的人都是姓李的呢。”
“這都什麽時代了，竟然還有這種封建的制度？！”有人驚呼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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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村裏該不會是封建餘孽的殘黨吧。”有人默默猜測。
“當然全都不是，”李愛國揮手制止了身後村民的躁動，目漏兇光道，“你們來之前都不知道嗎，這村裏的人可都是打過鬼子的。”鐵鍬狠狠的往地上一杵，發出“嘭”的一聲。
“全都，大哥，你說的可不對啊，”袁洪米雙手抱胸，笑眯眯道，“村裏不是還有不少被俘虜之後又放回來的民黨嘛。我記得以前政府還專門來村裏進行過思想教育不是嗎，大哥記性不好，該不會是忘了吧？！”
“我記性好得很，不用你來提醒，”李愛國皺眉，“袁洪米，提醒你一句，帶着你的人回去吧，這個村沒你想的那麽簡單。”這真要是打起來了，暴脾氣一上來，搞不好得有幾個人就留在這兒了。
“我當然知道這個村的人都不簡單，”這可是唯一扳倒這個村的機會了，他現在什麽都已經無所謂了，根本就不想讓這個村的人有好日子過，“可是有本事的人死了不是嗎。”這就是現實，人死如燈滅，人走茶涼，在李立律死了這麽長的時間之後，很明顯李家的日子早就不如以前那麽風光了。
“這村裏不知我爹一個有本事的，”李愛國皺眉，“回去吧，你也沒必要老是揪住這件事兒不放，對你有什麽好處？”升官？不一定吧，袁洪米的成分即使是他“大義滅親”，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啊。
“對我是沒有好處，”袁洪米大義淩然的說道，“可國家需要我幹這件事兒。”
雖然李愛國知道理由絕對不是袁洪米說出來的這個，可是那群紅衛兵相信袁洪米說的。在袁洪米說出這句話之後，那群紅衛兵的情緒明顯更激動了。
李愛國皺眉，按了按眉心，對那群紅衛兵大聲的喊道：“你們還是學生吧。”
見到他們三三兩兩的點頭，又道：“你們都不用上學的嘛？！”怎麽這麽閑啊。
“還上什麽學啊。”
“就是，老師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上學也不管用了，沒準兒就被分到山上去了。”
紅衛兵們似乎被李愛國的話刺激到了，三三兩兩的大聲嚷嚷開了。
聽到他們的理由，李愛國頓時有點洩氣。就像是這群人說的一樣，上高中已經帶不來什麽好處了。城裏上高中的都被安排上山下鄉了，農村的上完也沒用。大學都不招生了，還上哪門子學呢。看來這群人是勸不回去了。
那麽，就只能讓袁洪米主動退回去了。
怎麽能讓他打消如今的這個念頭呢。
“你不去看看你爹的墳嗎，”李愛國眯眼道，“就在村東邊的小樹林裏，你這個當兒子的還沒去看過吧。”
“別跟我提這個，”袁洪米神情有點暴躁，“他可不是我爹，只不過是個死人罷了。”
“可他就是你爹啊，你不能因為因為他是個大漢奸就不承認他是你親爹吧，”李愛國裝出一副痛心的樣子道，“畢竟當初你去城裏念書不還是你爹供應的嘛。”
“你爹好歹養了你一場，你不能這樣啊，”李愛國斜眼看對面那群學生的反應，見有人臉色不對勁兒，再接再厲道，“你當初把你爹打死也是不得已的吧，畢竟當初你爹那麽疼你，你又是老袁家唯一的兒子。”
對面的那群知青大都是學生，只懷有一腔熱血沖動行事，還沒有經歷過這麽血淋淋的社會現實，有人沒忍住，對袁洪米質疑道：“對面的那人說的是真的嗎？”袁洪米真的為了自己的前程把自己的爹給禍害了？
學生們看袁洪米的眼神都變了，不再是一心一意的追随。即使他們再怎麽不了解社會現實，可袁洪米做的這件事兒，也不是大多數的人能夠接受的。
“他說的沒錯，”雖然袁洪米極力掩飾這件事兒，是為了跟周圍的人更好相處，但是被李愛國說出來之後，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爹是個大漢奸，即使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可不也不能不顧這個國家的法度。‘大義滅親’，大哥說的沒錯，我就是這麽辦的。”
“袁洪米大哥說的對，”有人持贊成态度，“不能為了私人的感情而不顧集體的利益。”
“可這有點太冷血了。”也有人不贊成袁洪米的做法，搖頭。
紅衛兵們明顯的因為袁洪米的事兒分成了兩派，彼此倒是踟蹰不前了。
“你們是為了什麽來我們村的呢，”李愛國面露不解道，“我們村可是從來都沒有不聽領導的話。”
袁洪米身後的一個小夥兒道：“袁洪米大哥說了，你們村對那些老幹部照顧的可好了，天天白面豬肉的，人家都聞着味兒了。”
“就是，”一個男知青道，“我們可是都清楚的很，他們根本就沒有被安排活幹！”說完看向其餘的幾個知青道，“我說的對吧？”
“就是，每天都大魚大肉的。”
“可不是，他們每天都在隊長家吃飯呢。”
李愛國暗暗點頭，是因為嫉妒啊。嫉妒這事兒，到底要禍害多少人呢。
“我給他們安排活兒幹了，”李愛國點頭，“因為如今是冬天，所以也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機會，”說完看向那個率先說話的男知青，“你們不也沒有下地幹活嗎。”
見那男知青點頭，又接着道，“吃飯這事兒就更好解釋了，他們不會做飯，總不能讓他們餓死在村裏吧，我們還沒那麽狠的心。”
“噢對了，”李愛國裝作一副想起什麽的樣子道，“我們村裏的人心就是善良，當初也因為這個被袁愛糧，也就是袁洪米的爹給背叛了。當然了，如今他人都沒了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不過，”話說到這裏，神色莫名的看向袁洪米，接着道，“他爹的屍體還是我背回來的，那個墳也是我挖的。”雖然，他也不确定，如今那墳裏還有沒有東西了。
那群紅衛兵的神色更莫名了，小聲竊竊私語起來。李愛國聽不到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可卻也能猜出，絕對是因為他的話而動搖了。
“不愧是大哥，”袁洪米拍了拍手，笑道，“口才還是這麽好。你說的确實不錯，可是我們也沒有跟村民作對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讓大哥把公社裏住的人交出來罷了，”話一頓，接着道，“當然了，大哥要是把村裏那些民黨也交出來，那就更好了。”
“這不可能，”李愛國幹脆道，“我可沒有收到上面領導的命令，說是讓你們來收拾他們。這要是出了事兒，誰來負這個責任？”
“誰都不用負這個責任，”袁洪米無所謂道，“那種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麽好說的。”
“我說了不交就不交，”李愛國捏緊了手上的鐵鍬，眯眼，“不要真把我當軟柿子啊。”好話歹話都說遍了，要是他們還不回去，那就不要怪他們李家莊不懂待客之道了。
“大哥是想動手，”袁洪米想明白了，反而有恃無恐了，“提醒大哥一聲，這個村真要是跟紅衛兵動了手，以後怕是沒好日子過了吧。”
“這倒是實話，”李愛國點頭，“可是如果要這麽憋屈的活着，那我們還不如轟轟烈烈的去死呢。”這已經算是明顯的威脅了，真要打起來，他們可不會留手了。
“大哥果然這麽說呢，”袁洪米笑了笑，眯眼，“為了兩個老頭子，值得嗎？”
“誰知道呢，”李愛國把鐵鍬往肩上一扛道，“我們跟你不是一類人啊。”
說完朝着紅衛兵大喊道：“我不管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麽來這李家莊的，可我敢拍着胸脯跟你們保證，這村裏絕對沒有一個對這個國家不好的人。”
“我們李家莊當初也不過是三百餘戶人家，當初打鬼子的紅黨就有二百多，民黨也有好幾十。如今我們村雖然只剩了七十多戶人家，但卻也絕不是膽小怕事的。”
“我爹生前就是個打鬼子的，我也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我們老李家沒一個孬種，萬不會聽你們的威脅。”
“今天我就把話撂了這兒，要是你們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讓你們知道，老李家的漢子，可不是吃素長大的！”
鐵鍬狠狠的往地上一頓，“念你們年紀還小，又受人挑唆，這次你們要是走了我們就絕不追究，可要是不聽我們的，那就做好把命留在這兒的覺悟。”
李愛國這話一出口，膽小些的就忍不住往後退了退，還有那膽大不服的，挑釁道：“我就不信了，你還真敢把我咋樣？！”
“有本事你就往前走一步，”李愛國眼睛一瞪，面露殺氣，“我也是殺過人的。”別看他不中用從部隊退下來了，可他在戰場上也是見過血的。
那人被李愛國的氣勢震懾住了，嗫嗫的往後退了一步。等反應過來，這才紅着臉惱羞成怒道：“有什麽了不起的？！”卻是不敢往前一步了。
李愛國閉了閉眼睛，看向袁洪米，“你這家夥，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兒啊。”雖然有點臭屁，可本性不壞啊。
“以前？”袁洪米哂笑，“我以前什麽樣兒自己都不記得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終究他還是比不上他，找來的人也是不中用的，被他三言兩語的就勸退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機會，錯過了這一次，大概就沒有下次了吧。
袁洪米捂着眼睛苦笑一聲，轉身道：“咱們回去吧。”
再待在這裏也沒有意思了，他帶來的人已經全都沒有鬥志了，從他們恍惚的眼神中就看出來了。
“喂，”李愛國皺眉，“我說的讓你去看看你爹的墳，是真的，我不會攔着你的。”
“大哥！”李愛黨驚呼，不願意。
“讓他去看看，”李愛國伸手阻止了李愛黨接下來的話，“也給他提個醒兒，別成為下一個才好。”
“不用了，”袁洪米搖頭，“我說過了，以後他就不是我爹了。”他爹早就死了。
“咱們走吧。”
紅衛兵三三兩兩的跟在袁洪米身後，跟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可村裏的人都知道，他們來過的。
剩下的知青就有些尴尬了，其中那個明顯一副領頭人架勢的知青見勢不妙，頓時就領着那幾個知青跑了。
李愛國眯了眯眼睛，村裏又來了一群白眼狼，而且還是不好處置的白眼狼。看來以後他們得防着點兒了。
“大哥，”李愛黨不忿道，“咱們拿那群紅衛兵沒辦法，可還收拾不了那群知青嗎，不能讓他們什麽事兒沒有就這麽過去了。”這樣他們就窩囊死了。
“我知道，”李愛國皺眉，“可咱們有什麽法兒啊？！”
“哼！”李愛黨仔細想了一會兒，然後洩氣的把鐵鍬往地上一杵，不出聲了。
“就先這樣兒吧，”李愛國嘆氣，“以後還得小心着點他們。”
“知道了。”李愛黨有氣無聲道。
“行了，大家夥兒都回去吧，”李愛國朝後一揮手，“該幹嘛幹嘛去吧，這事兒就算是完了。”
這件事兒雖然雷聲大雨點小的解決了，可一大部分原因就出在袁洪米身上。他找來的這群人明顯就是一群不知事兒的學生，還沒有完全被那些思想給洗腦，再加上他們這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這才把他們給“勸”回去了。
說白了，這事兒僥幸的成分很大，要是換了群瘋狂點的，還真就不好收場了。
回到家，李愛國先回胡老太屋裏報道：“娘，他們都回去了，都沒動手。”
“這樣兒就好，”胡老太點頭，“當初不該讓袁洪米搬去城裏的。”
“他在城裏混的也不好吧，”李愛國嘆息，“他今天穿的那身衣服還是以前在村裏穿過的。”帶過來的人又是一群愣頭青，沒見過市面的，不然也不會被他的氣勢給吓住了。
“他要是混的好咱們才要操心呢，”胡老太沒好氣的瞪了李愛國一眼，“咋地，還同情上他了？！”
“沒有，”李愛國感慨道，“只是想起小時候的事兒罷了。”那時候的袁洪米跟現在的這個，已經判若兩人了。
“不是就好，”胡老太眯眼，“要是敢，我就打斷你的狗腿！”視線朝李愛國腿上瞄了瞄，一副随時準備幹的樣子。
“我哪兒敢啊，”李愛國趕緊讨饒，“我不是随口就是那麽一說嘛，沒別的意思。”還不準他感慨幾句了啊，娘這也太霸道了吧。
當然這話李愛國也只敢在心裏默默的吐槽，絕不敢在胡老太面前說出來的。
“那幾個知青，你打算怎麽辦？”胡老太又問了。
“涼拌，”李愛國聳肩，“這事兒沒法辦！”這可是上面的政策，他們絕對違背不了的。
而且出了這事兒，李愛國尋思着，最起碼短期內，那群知青應該不能鬧事兒了吧。以後再出事兒，到時候在解決呗，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胡老太對這事兒也是沒轍，就跟李愛國想的一樣，這上面的政策，他們平頭老百姓可違抗不了。
如今那群知青鬧出了這樣兒的事兒，只要有心，稍微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這時候他們要是提出換人什麽的，其餘的村子也不會同意的。
“好在村裏的知青腦子都不好，”胡老太也只能這麽想了，也算是安慰自己了，“以後多注意點就是了。”
“我捉摸着，”李愛國點頭，算是同意了胡老太的說法，“以後那群紅衛兵怕是不會來了。”
一是這事兒他們有點理虧，只要是心裏有所顧忌就不敢再來他們李家莊。
二是，估計經歷了這件事兒，怕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以後不會跟在袁洪米屁股後面了吧。只要袁洪米不來挑事兒，他們李家莊還沒那麽招眼能讓別人給注意到。
三嘛，就是錢財問題了。從城裏到李家莊，他們總不能徒步過來吧，坐公交車可是要錢的，而這群學生又恰好是錢財最拮據的年紀，手上的父母給的那點零花錢，又能有多少呢。
“确實不錯，”胡老太點頭，同意李愛國的說法，“那這件事兒就算是解決了。”
“行了，快回去跟你媳婦也說說，”胡老太揮手，“我這兒沒事兒了。”
“那行。”
等出了屋，李愛國才發現，從頭至尾胡老太竟然都沒有問這件事兒是怎麽解決的，只問了結果罷了。是不是這就說明，其實娘她是信他的，信他能好好解決這件事兒。
進了自己屋，李愛國再也忍不住，偷偷的咧嘴笑了。
“愛國，笑啥呢，”趙紅袖疑惑的問道，“事情都解決了？”怎麽覺得孩子他爸好像挺高興的樣子呢，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兒嘛。
“沒事兒，”李愛國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的回道，“事情有我出馬，當然手到擒來。”然後得了趙紅袖的一個大白眼，也不在意，繼續自己了樂呵自己的了。
他好像到現在才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啊！
這種欣喜的感情，連當初穿上軍裝時候都比不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