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肉肉敏銳的察覺到了, 最近村裏的氣氛十分不對勁兒，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 大概就是緊張了吧。有種防備鬼子進村的既視感，雖然這麽形容也有些不太恰當, 可肉肉也只能想到這個了。
平日裏那些上了年紀的或者是閑着的人，通常會坐了門前或者是大街上曬太陽, 村裏頗有些老發垂髫、閑田自樂的世外桃源的氛圍。可如今這些, 在村裏通通都看不見了。
放學後的孩子們也少有在大街上玩耍的了，大人們也是腳步匆匆, 甚至肩上經常扛着鋤頭、大掘什麽的, 明明冬天已經不用下地幹活了的。肉肉覺得，李家莊就跟這天氣一樣，大概也進入冬天了吧。
雖然大人們沒有多說什麽, 可肉肉還是非常自覺地盡量減少出門的次數。大概孟修小鬼頭也是察覺到了吧，最近他都不怎麽來找她寫作業了。
肉肉在門口處伸出小腦袋朝外面看了看，沒有見到人影，這才放心的把門關好，走到正在複習功課的李洪禮面前，坐下輕輕敲了一下桌子, 道：“二哥, 你知不知道最近村裏這是怎麽回事兒啊？”這氛圍明顯就是不對勁兒嘛。
李洪禮從課本上移開目光, 擡頭看着肉肉的眼睛，無奈的一聳肩一攤手，道：“我也不知道啊。”問了家裏的父母, 全都支支吾吾的，他也就沒那個膽子去問奶奶了。
“你肯定還沒有問過奶奶吧，”肉肉肯定道，“二哥你就去問一下嘛。”小眼神撲閃撲閃，亮晶晶的。
“夠了，”李洪禮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右手高高舉起擋在肉肉面前，高聲道，“別對我來這一招了，已經對我不管用了。”
“有本事兒你把手給拿開啊，”肉肉鄙夷的吐槽了一句，胳膊往桌上一放，手托着腮悻悻道，“哎，我家的哥哥總麽這麽不中用呢？！”
“誰說的，”李洪禮迅速反駁道，“只是這件事兒我解決不了罷了。”哎？這麽一尋思，他好像還真沒有替妹妹做過什麽事兒呢。
妹妹這麽能幹，他竟然一點忙都幫不上。他這個哥哥當得，感覺略羞恥啊。
心裏是這麽想的，李洪禮卻是沒有表現出來，裝模作樣的用手捂着嘴咳嗽兩聲，道：“當然了，這事兒我可以跟奶奶問問嘛。”大不了就是被奶奶說上一頓嘛，反正這會兒可不能讓肉肉看扁了，要拿出哥哥的氣概懾服她。
“真的嗎，”肉肉眼睛明顯的亮了起來，身子前傾往桌上一趴，興奮道，“我就知道二哥最威武最有本事了，不愧是我的二哥，将來果然是要做大事兒的人！”
嘿嘿，拍馬屁誰不會啊，這會兒多誇二哥幾句，這樣兒就算是二哥後悔都來不及了。先用激将法，然後用親情馬屁計，果然二哥就上當了。
肉肉心裏的小惡魔拍拍翅膀，昂着小腦袋、翹着尾巴驕傲的彰顯自己的存在感。果然不愧是我啊。
“二哥，這會兒奶奶就在屋裏呢，”肉肉眼珠兒一轉，趁熱打鐵道，“現在你就去問問吧，要是過會兒你忘了就不好了。”要是等二哥回過神來，誰知道他還敢不敢進奶奶的屋了呢。
Advertisement
“這樣兒啊，”李洪禮放下手上的課本，略一猶豫，起身昂首挺胸道，“那我這會兒就過去問問。”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趁着這會兒被肉□□着，他還是快點過去算了，早死早超生嘛。
見自家二哥雄赳赳氣昂昂，跟個鬥勝的小公雞的似得，肉肉努力忍住笑，豎起大拇指，憋着氣悶聲道：“不愧是二哥，效率果然出衆。”
“那我這就過去了。”李洪禮話說完，拉開房門就出去了。看那背影，還真是頗有些荊軻刺秦、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
等李洪禮出了屋，不見了身影，肉肉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悶聲笑了起來。
二哥實在是太好騙了，只要她擺出一副失望的樣子，保準兒上鈎。
不過這事兒也不能怪她啊，她已經跟奶奶旁敲側擊過好幾次了，可每一次奶奶都以“這是大人的事兒，大人自己解決”給搪塞過去了，拒絕透露事情的真相。
奶奶越是這樣兒，肉肉的好奇心反而越發旺盛。好吧，她是小孩子，二哥可已經不算是小孩子了吧，村裏跟二哥年紀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夥子，又沒考上初中的，可是全部都下地幹活掙工分了。
肉肉琢磨着，如果二哥去問的話，沒準兒奶奶會說的。當然了，前提就是二哥去問奶奶。
二哥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竟然非常怕奶奶，每次奶奶一大聲說話，雖然不至于跟老爸似得會下意識的打哆嗦，可卻也會身子僵直上一些。
比如說上次奶奶因為老師的事兒拍了桌子，老爸打哆嗦，當時肉肉就坐在二哥李洪禮旁邊，肉肉明顯的注意到了，那一瞬間，二哥的原本還散漫放在桌子上的手，迅速而又規規矩矩的放在了膝蓋上，連腰板都挺得直直的，就跟職業軍人開會似得，姿勢竟然還很标準呢。
肉肉想，大概二哥小的時候也被奶奶進行過愛的教育，所以才會有這種條件反應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既然二哥的症狀比老爸輕一點，那麽大概受到的教育應該也是比老爸要輕一些的。
既然她已經知道了二哥會有的反應，那麽提前制作出針對他的策略，也就是比較輕松的啦。
肉肉雙手合十，暗道：二哥，對不住了啊。她也只是想為家裏出一分兒力嘛，犧牲他一個，幸福一家子，這可是有得賺的買賣呢。
畢竟村裏人的表現讓肉肉覺得，村裏可能要發生大戰什麽的。這真要是比武力，整個村裏那還真是沒有比她更合适的啦。她一個就足夠啦！
屋子裏肉肉在心裏為李洪禮默默的祈禱，而這會兒，胡老太房門外，李洪禮正在咬牙切齒。
他又被騙啦！
哼，肉肉就知道拿那招對付他。他早該想到的，既然肉肉跟奶奶住一個屋都不知道，肯定就是奶奶故意不告訴肉肉的。可肉肉在他面前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肯定就是為了博得他那個躍躍欲試表現的哥哥心。
說白了，肉肉早就知道奶奶不會告訴她了，可她還是想讓他跟奶奶打聽，然後讓他再說給她聽。因為他打聽到的概率可是要比肉肉高多了，畢竟作為一個半大小夥，他如今也是被允許參與到家庭會議中的。
想明白了，即使他确實有點後悔，可是既然他已經答應了肉肉，那就萬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既然說出口，跪着也要辦到。
雖是心裏豪情萬丈的狂想，可李洪禮還是先在胡老太屋子外面準備了一會兒，又醞釀了一會兒情緒，這才推開房門進去了。
“奶奶，我找你有事兒。”一進門，李洪禮握緊拳頭站在炕前，開門見山的直接問了。
“啥事兒啊？”胡老太正在拆棉被呢，想着趁着這幾天有太陽，把被子翻洗曬曬啥的。見李洪禮這麽鄭正其事的說有事兒，聞言放開了手上的活計，對李洪禮挑眉道：“有事兒就直說。”
“那行，”李洪禮不着痕跡的咽了咽口中的唾沫，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開口了，“最近咱們村裏是不是要發生什麽大事兒啊？！”
“你怎麽知道的？”胡老太眉頭一挑，問道。
“村裏的人最近都不太對勁兒，”傻子都能看出來好嘛，“我就想着會不會是出什麽事兒了。”
“先坐下，”胡老太眼睛一瞪，“奶奶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咋地？！”跟他那窩囊的爹似得，竟然還怕她呢，還真當她沒看見他那點小動作啊。
“嘿嘿，”李洪禮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尴尬的笑了笑，“我這不是為了顯得尊重您嘛。”話雖這麽說，卻也聽從胡老太的吩咐，步子挪了挪，沿着炕邊坐下了。
“村裏這幾天是不太一樣，”胡老太把手往袖子裏一插，頭望向窗外，小聲道，“那是咱們最近都盯着那群知青呢，怕他們給咱們找來麻煩。”
“真的，”李洪禮眉頭緊緊的皺起，“剛來的知青？”
“就是他們，”胡來太點頭，“怕他們跟紅衛兵聯系上了啥的，畢竟咱們村有點特殊，”紅黨民黨都有呢，胡老太手一揮，霸氣道，“不過這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兒，大人們就解決了，不用擔心。”她什麽場面沒見過，想算計她，還早了一百年呢。
“哦，”李洪禮癡癡的點頭，這一刻他真的是被奶奶給折服了，那種一切了然于胸、揮斥方遒的霸氣，從沒有這麽一刻，他是如此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奶奶不是一般的農村小老太太，而是當年推着小推車就可以奔襲千裏為軍送糧的鐵娘子，即使如今她年紀大了，可是風采依舊，“我明白了。”
明白為什麽老爹那麽怕奶奶了，這不是怕，而是敬服，是一種打心眼裏就相信奶奶的的信念吧。村裏的人有不聽老爹話的，可卻是幾乎沒有不聽奶奶的，憑的，大概就是奶奶身上這種懾人的氣魄吧。
奶奶，是一個跟娘完全不同的人呢。
“這事兒你別跟肉肉說，”胡老太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這些事兒就不要讓小孩子知道了。”那天也不知道會不會動手，她可不想讓家裏的寶貝孫女牽扯上。到時候人多眼雜、熙熙攘攘的，沒必要讓小孩子出來，即使她相信肉肉不會有事兒也不行。
“明白，”李洪禮點頭，這會兒他幾乎要化身胡老太的腦殘粉了，胡老太說什麽就應什麽，哪兒還記得當初來這邊的目的呢，“我保證不跟肉肉說。”
“除了這事兒，就沒有啥要問奶奶的啦？”胡老太笑眯眯的問，在李洪禮的眼裏，這時候的她，像極了一位慈祥的老奶奶。
“沒了，”李洪禮紅着臉摸了摸腦袋，低下了頭，羞愧道，“我就為這事兒來的。”
“是肉肉讓你來的吧。”胡老太了然道。
“是。”李洪禮更不好意思了。
“瞧你那點出息，”胡老太沒好氣的翻白眼，“被你妹妹耍的團團轉，就不能精神點啊。”
“嘿嘿。”這會兒李洪禮也只有傻笑了。果然慈祥老奶奶什麽的，都是他的錯覺啊。還是這樣的奶奶才正常嘛。
不過，他好像不怕了啊…
“沒事兒就滾回去學習吧，”胡老太沒好氣道，“看着就煩。”笑的跟個傻小子似得。
“那行，”李洪禮從炕上起來，“我這就回去，”出了門，想起什麽，又返回道，“這事兒我是絕對不會對肉肉說的。”話中的“絕對”兩個字加了重音，然後在胡老太的目瞪口呆中終于走了。
這混小子，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了。像是，不怕她了？！
等了一會兒，肉肉見李洪禮終于回來了，十分殷勤的上前拉住李洪禮的胳膊，用力的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興奮道：“二哥，問出來了？”
“嗯，”李洪禮點頭，揮手拒絕了肉肉獻殷勤的捏肩，“問是問出來了，”然後頂着肉肉激動期待的目光，緩緩道，“不過我也是答應奶奶了，不告訴你。”
“獻殷勤撒嬌都沒用，”肉肉剛要使出她的必殺招式，李洪禮就義正言辭的揮手了，慷慨激昂道，“我已經答應奶奶了，我是絕對不會說的。”
“哦，”雖然撒嬌不管用，可肉肉還準備了下一招呢，“但是哥哥一開始可是先答應了我，回來就會告訴我的。”早就防着奶奶出這一招呢，還好她早有防備，就不信哥哥還能把說出來的話給收回去。答應了親愛的妹妹的要求，怎麽能不兌現呢。
“話這麽說，”李洪禮猶豫了一瞬，想到奶奶當時的那個氣勢，瞬間化身腦殘粉，“可是奶奶是長輩，小輩就該聽長輩的。”
喂，二哥，你的眼睛都快成星星眼了好嘛，眼裏的崇拜都快要流出來了。肉肉目瞪口呆，這幾分鐘的時間了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原本還對奶奶怕的不行的二哥，出去一趟就成奶奶的腦殘粉了呢。
難道說，奶奶早就針對她會對二哥采取的策略，做了一定的反擊？原來如此，肉肉摸着下巴點了點頭，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她還是有點嫩了。
“我是絕對不會背叛奶奶的，”這邊李洪禮的腦內小劇場也不知道上演了什麽，聲情并茂的話就跟朗誦似得，“絕對！”雙眼堅定的看像肉肉，“即使這會使我失去妹妹的愛！”
肉肉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抽搐着嘴角道：“在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對你就沒有愛了。”誰來把這個戲精拉走，原諒她竟然不知道二哥是這樣的人！
“即使失去了你的愛，”戲精李洪禮繼續，“我也是不會屈服的。”雙眼沉痛而又明亮的看着肉肉，成功的把肉肉給惡心到了。
肉肉什麽都不想問了，“呵呵”兩聲，腳不沾地的走了。
大概二哥是犯病了？！
等肉肉離開了，李洪禮頓時停止了朗誦，插着腰昂着頭哈哈大笑兩聲，“我終于也成功的捉弄到肉肉了！”越想越開心，他簡直都想跑村裏大聲吆喝一下了。
不容易啊，再被妹妹捉弄了這麽多年的當下，他竟然也成功的捉弄了肉肉，他果然厲害啊。
不過，果然還是奶奶最厲害，只是說他一句，他竟然就比以前腦子更聰明了，李洪禮星星眼的想到。
等肉肉回道自己屋裏這麽一琢磨，反應過來，自己怕是被二哥給耍了！
正有點悶悶不樂呢，胡老太開口道：“怎麽了這是，不高興？”
“沒有，”才怪，就是有點不爽罷了，真的，就一點點，比小拇指還小呢，“就是胡亂尋思呢。”
“哦，”胡老太低頭，臉上憋着笑，接續拆被子，“那你就接着尋思吧。”可不能讓大孫女知道她都幹了什麽，不然她威嚴長輩的面子可就保不住了。
嘿嘿，不過大孫女糾結的小模樣兒也是可愛的很啊，好想親上一口啊。
于是這年的冬天，胡老太VS李洪禮VS肉肉，完勝！
既然無論如何都打聽不出來，肉肉也就沒有在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了。奶奶不想讓她知道，她還真沒轍，不過憑奶奶的手段，她還真想不到這附近有什人能欺負他們。
于是肉肉無視掉了村裏的異樣，就跟平常一樣，該幹嘛幹嘛了。
學校的生活還是老樣子，在肉肉理解了數學老師之後，也就沒有故意做一些違反課堂紀律的事情，于是數學老師也就沒有揪住她不放，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孟修這小子不對勁。
肉肉覺得她對孟修是有責任的，畢竟她可是吃過他們家的大米啊，應該報答才對。
針對孟修的不對勁兒，肉肉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最後發現這事兒好像牽扯到了孟爺爺。這就屬于家事範圍了，肉肉想了想，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作為孟爺爺唯一的孫子，他是不會害孟修的。
而且最近孟修又來他們家寫作業了，感覺跟往常差不多的樣子，于是肉肉就徹底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正在上着課，肉肉感覺今天自己明顯的不對勁兒，右眼皮一直在不停的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肉肉心裏幾乎明确的肯定，李家莊出事兒了，就是奶奶瞞着的那件事兒。
跟肉肉猜得不錯，今天李家莊确實出事兒了，而且竟然被胡老太給猜中了，這事兒竟然是袁洪米挑頭的。
今天村裏人一如既往的監視那群知青，然後意外的發現他們進了鎮上一個地方，跟袁洪米接頭了。
村上的人都知道袁洪米是個什麽德行，二話不說就趕緊回來彙報了。
于是村裏的老少爺們們，拿鋤頭的拿鋤頭，扛鐵鍬的扛鐵鍬，反正每個人手上都有家夥什兒，一塊兒聚在村十字路口上，真正的全副武裝起來了。
李愛國打發李愛黨去村口守着，“要是看到他們人來了，別跟他們打招呼，趕緊回來報信兒。”
“明白。”李愛黨點頭，扛着鐵鍬就去村口守着了。
“娘，”李愛國臉色嚴肅，皺着眉頭拍着胸膛保證道，“這事兒我就解決了，您老就先回去吧。”
“我信你，”胡老太點頭，她就是心裏還有點不踏實罷了，“讓你跟你爹的戰友聯系，今個兒人家能來嗎？”得多上一層保險才好啊。
“不用他們，”李愛國道，“他們來也只能帶兩個警衛員。”那還管個屁用啊？！腰上的家夥又不能用的，最近上邊管的可嚴呢。
“這樣啊，”胡老太眉頭皺了皺，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小心點啊。”
“娘，您就把心放了肚子裏，”李愛國一臉的認真，“您兒子還沒無能到這份兒上。”這真要是村裏的老一輩也出面，那他的臉也就沒地兒擱了，而且袁洪米哪兒來的那麽大的臉，竟然還能驚動一個村的人呢。他們這些愛字輩的就夠了！
“你信我。”面對李愛國如此有力的保證，胡老太點頭，回家去了。
“大哥，”李愛黨扛着鐵鍬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他們過來了，我數了數，得二十多號人呢。”
“都做好準備，”李愛國轉身對村裏的人大聲的喊，“待會兒聽我命令行動！”最好是他們的準備都白費了，還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的好，不然真要是動手了，李家莊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明白！”
袁洪米對李家莊的感情，他自己都覺得挺複雜的。
小時候對自己和村裏的人不是一個姓，他還真是沒啥特別的感受。那時候他跟村裏的小孩，包括李愛國都是玩過的，雖不至于好的能穿一條褲子，但那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這一切在他爹當上鄉長之後就全沒了，村裏的孩子再也沒有主動跟他玩的了，甚至他都聽到村裏的人暗地裏都偷偷的詛咒他爹不得好死什麽的，對村裏的人也就沒了好印象。當時他正好要進城念書了，就更不願意跟這群土包子一塊兒玩了。
就是沒想到李愛國竟然也進城讀書了，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優越感沒了，可也是懶得搭理他，就當沒看見好了。
是什麽時候對村裏人産生嫉妒的心理呢，好像就是進城讀書不久吧。讀書能使人明理，這話可真是不假啊。在明白了他爹做出的事兒叫做“忘恩負義”之後，他對村裏的人也産生了一種心虛的情緒，可是在被村裏人看臭蟲似得眼光看着，被暗暗咒罵之後，這種心理就徹底煙消雲散了。既然他們看不上他，那他也無視他們好了，本來他也沒有欠他們的不是嗎，是爹欠了他們的，跟他沒關系。
厭惡自己的爹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呢，大概是那一年吧，他娘死的那一年。娘長得很漂亮，家裏生活好了之後穿的也就比以前更好了，比起村裏那些灰頭土臉的農婦，他娘簡直就像是牛糞裏長出來的紅牡丹，顯眼得很。爹是怎麽想的呢，上頭一個日本人看中了娘，爹是守在院子裏眼睜睜的看着娘被日本人拉進去的，他在院子裏聽着娘的哭喊聲，突然就悟了，原來他爹是這麽個人啊。而他，竟然就是這麽個人的兒子，惡心啊…
還沒建國爹就被打倒了，他看着爹把自己的閨女送出去把命保住了，為了不連累自己，他沒吭聲，但自己心裏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了。被村裏的人指指點點，讀了一肚子的書卻沒有用武之地，這樣的日子，原本他就不該過不是嘛。他應該像書裏描寫的那樣，五花馬、千金裘才對啊，明明他不會種地啊，可為什麽村裏的人就是逼着他種呢，不種就得餓肚子嗎？
文化運動開始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如今連這樣的日子大概都要過不下去了。那天晚上他一宿沒睡，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主動把他爹打倒，這樣就不會牽連到他了。他得感謝他爹讓他進城讀書，書上不是說了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如此，那他學學爹的做派也不過分吧，畢竟他可是老袁家唯一的壯年男丁了呢，為了延續老袁家的香火，為了讓兒子過上好日子，那他爹這個當爹的是不是可以去死上一死了。
血濺在他臉上的那一瞬間，他注意到的不是爹臉上不敢置信的表情，而是源自骨子裏的那股興奮。他果然是畜生的兒子啊，這種事兒竟然讓他興奮起來了。被那群紅衛兵圍着大喊大叫的時候，他忽然就明白了，這才是他該過得日子啊，他就應該活在萬衆矚目之下才對嘛。
被上頭通知要搬去城裏的時候，他是疑惑的。可見到村裏人臉上隐隐的喜悅之後，他猜到了，大概是李愛國那一家人出了力，這是想把他攆出去呢。
不過他還是順着他們的意思搬走了，不為別的，就為了他要過他該過的日子。他有能力有本事，憑什麽在這個犄角旮旯裏種地啊，他要做人上人，他要這李家莊的人後悔把他攆出去！
等到了城裏了解情況之後，他明白了，原來李家莊就是個大毒瘤啊，果然這個村裏的人都不是好東西呢，一群子的民黨土匪，他一定要找個機會鏟除他們，為和諧社會做貢獻！
和這群知青裏應外合，趁李家莊的人沒有反應過來就把他們按住了，這就是袁洪米的計劃，就是這麽簡單粗暴。他就不信了，這村裏的人敢跟紅衛兵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