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與人有了秘密的交換,就算自然而然黏貼出一條不一樣的關系線,美其名曰“熟絡”。
陳既明電話打來的時候聞辰易還在睡夢中,能懶就懶,能睡就睡,才是聞辰易的作風。聽到陳既明拉他一起去黃山,聞辰易拍掉手機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電話又一次打來。
“起床起床,今天中午就走了,明天早上看日出。”
聞辰易頂着一頭起床氣,窗簾拉得很嚴實,他以為天還沒亮:“陳既明你有病嗎,誰答應你爬山。”說完又要挂電話。
“別挂!”陳既明說,“我已經在你門口了,過來開門。”
“……”
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巍峨的山腳,聞辰易吹着冷風,不理解自己為什麽在這裏。
陳既明和他的警察同事們興致勃勃讨論爬山的路線,絲毫沒有人注意到後面這人糟透的表情。當他們決定一個方向準備開始徒步登山的時候,聞辰易死活不肯,陳既明拽着他不放手。
“神經病,要爬你自己爬,我要坐纜車。”在來的路上生無可戀的聞律師已經做過攻略,黃山至少要七個小時登頂,坐纜車不過再走一個多小時。
“年紀輕輕坐纜車丢不丢人,快走了都等着呢。”陳既明掐斷他最後的希望。
“那是你同事我又不認識,你讓他們先走,我去坐纜車。”聞辰易非常清楚自己的體力,堅決不與精力過剩的警察隊伍為伍,“或者我先回去了,高山仰止,點到為止。”
陳既明被他逗笑:“聞律師你平時可沒這麽慫啊。”
“術業有專攻,人要學會揚長避短。”
“揚什麽長避什麽短,看你弱不禁風的,我都想把你扔部隊裏打磨打磨。”陳既明榮幸地收到聞辰易一記眼刀,然後用行動代替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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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
實踐證明,智力的聰慧在很多情況下敵不過武力的蠻橫,陳既明輕而易舉地鎖住他的肩膀,聞辰易就像一個被套牢的鹌鹑一樣,動彈不得被押上了山。不知道的還以為哪裏的山大王押回來個小媳婦。
一個小時後,聞辰易無比自然地成了整支隊伍尾端的那縷怨魂。前方幾個小姑娘畫着精致的妝容,目光淩厲走路帶風,仿佛只是在公園裏巡邏……聞辰易心不甘情不願被拖出來,體力已經耗盡,頓時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冤苦,索性不管不顧,就着冰涼石階坐了下來。
陳既明一直跟在他後頭,終于給他時間休息:“看吧,是該加強鍛煉了。”
聞辰易覺得他的聲音陰魂不散,抓了一把頭發,煩躁地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損?”
陳既明假裝正直地笑了笑,也跟着坐下來。
對着山外看了許久,陳既明指向漫山遍野叫不出名字的松樹:“看,多漂亮。”
夕陽有了一點苗頭,輕輕染紅某一處的山脈,順着青綠沾雪的松柏連成一片,美不勝收。
人在疲憊狀态下是很能體會到造化之無窮的,料聞辰易對登山沒有興趣,也多看了幾眼這美得不真實的風景。淺淺的雲霧在山間盤旋,悄悄撥散人心中的雜念。
陳既明轉過頭看聞辰易,他的發梢淩亂了些,面色蒼白而細膩,脖頸處泛着幾不可見的運動後的紅潤。他的目光黏在那裏,感覺這樣的聞辰易多了些生趣,一直以來淡漠的模樣似乎被一些溫和溶解,這是很難得見的表情,是他在繁忙都市裏絕不會出現的表情。
陳既明晃過神,而後不自在地将目光移開。
休息夠了,聞辰易站起來繼續走,他的額前出了些薄汗,看起來完全不像能走到山頂的樣子,兩人到達第一處休息站,就已經離大部隊很遠。
陳既明想了想,心中妥協,還沒等聞辰易坐下便說:“走吧。”
聞辰易頓時火大,聲音有氣無力卻已經很怨念:“陳既明你上輩子肯定是個被讨伐的奴隸主。”
“我去買纜車票,不去嗎?”
聞辰易垂死站起,不敢相信。
“不去?”
“去!”
在聞辰易的懷疑眼神中買了票,直到坐上纜車對方才放下戒心。見那人一上纜車就将身體以最大面積貼在座位上,陳既明笑道:“至于嗎?”
“至于。”聞辰易閉眼假裝自己是一具屍體,“你們這些體能健将是不會懂的,體育永遠不及格的學生的痛。”
陳既明又笑了,覺得這人其實十分有趣,今天老是冒出些思維跳躍的句子,整個人會随之鮮活起來。他體會到一種微妙的不熟悉感,這種不熟悉讓聞辰易不再是一個只為賺錢颠倒黑白的冷漠律師,而是一個能說會笑,會抱怨會妥協的生動可愛的人。
這其實是很矛盾的,一個律師,堅固的外殼,柔軟的內心,固守一份無法說清好壞的事業,會讓人想要更加了解這個人,探究其中的意義。
于是陳既明忽然想到說:“你為什麽當律師?”
聞辰易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卻也不動聲色:“不是說過了嗎,因為聞久。”
“那只是氣話吧,現在懂法的人不少,律師也不方便單單為自己辯護,你哪怕不學法,也可以将他告上法庭。”
“是啊,說得輕松。”但十幾歲的孩子懂什麽呢,聞辰易反問,“那你為什麽當警察?逞強除惡?”
“一部分。”陳既明望着遠山說,“我這人文化成績不好,對書本也沒多大興趣,大學應征入伍,沒什麽遠大理想就是喜歡部隊,但後來家裏逼着轉業,就當了警察,久而久之也挺喜歡這份工作。”
“那也是很幸運了。”聞辰易擡眼說。
“對啊。我是比較相信每個人都有最适合做的事情,就像一個蘿蔔一個坑——話糙了點不要介意——只是我比較幸運找到了那個坑。相信你也是。”
兩個成年男人的對話,經過歲月沉澱磨去細細的棱角,他們的語氣就宛如他們的生活,宛如漁舟唱晚,夕陽之後有了更多堅定的東西,于山林之間處處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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