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元旦前的最後一天,在大家節前無比忙碌的時候,聞辰易非常輕松地從龔凡那裏請到假,驅車去了趟近郊。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這是他例行的心理診療,幾年時間過去,醫生都跳出醫院開了私人診所,他這個病人還在往複。
穿過枯桠一片的行道樹,到達一處私人宅院。宅院是四合院的布局,牆根擺放着結了冷霜的花朵,擡頭處還有一只鹦鹉透過竹籠悠閑跳躍着。
聞辰易剛踏入門,就聞到了茶香。
“來啦。”一位溫柔的婦人替他擺好茶,“剛泡的茶,嘗嘗。”
聞辰易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不甚滿意:“有點苦。”
“摘晚了,”婦人笑笑說,“露水太多,本來可以有點甘味,過了時候就變味了。”
“那為什麽要買?”
“總想嘗嘗不同的滋味吧。”婦人的表情似乎有不一樣的韻味。
聞辰易感覺她話裏有話,暗笑這心理醫生一貫的伎倆又來了,放下茶杯,不想陪她繞個大圈子讨論人生哲學,只道:“周醫生,您最近如何,身體無恙吧?”
“你這個病患倒是關心起我來了。”被喚作醫生的婦人态度和藹,細細觀察了下他說,“好,我很好,你最近卻又瘦了些。”
“有嗎。”聞辰易低下頭微微打量自己。
“有,”周醫生邀他坐在沙發上,“咱們還是老樣子,談談近況吧。”
周醫生的白大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屋內也沒有白皚皚的醫院味,只有她手裏的記錄簿看起來蠻專業的樣子,很容易讓人放低了防備。
“我可能不太好,這次來找您也是這個原因。”聞辰易聲音淡淡的,開門見山,“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聞久回來了,文休景也回來了。”
周醫生正在寫日期的手一頓,這兩個人她是十分熟悉的,她剛接手聞辰易就知道了他們之間的故事。
聞辰易是個特別的病人,從來不會痛罵或哭訴遭受的痛苦,他更多的像一個旁觀者,常常以平和冷靜的口吻述說故事——他還美其名曰給心理醫生提供客觀的病患資料,但仔細辨別就能發現,他是在強迫自己反刍面對這些事情——唯獨這兩個人,每每提到就能感覺到他在拼命克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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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讓他痛苦的根源,而距離上一次提到這兩個名字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他們,來打擾你的生活了嗎?”
“其實也沒有,”聞辰易沒有流露出一點情緒,“他們現在對我而言就像過客,我沒有多少過往值得回想,所以……也沒有多少憤怒或者悲傷。我已經跟他們說清過了,以後再也不來往。”
“只是……”聞辰易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落在水面的嘆息。
“只是?”周醫生沒有打斷他的話,示意他接着說下去。
“周醫生,情況并沒有好轉,我又開始吃藥了。”聞辰易輕輕晃着茶杯,茶水泛起波紋。
“我開始偶爾耳鳴,早上會頭暈,沒有力氣,就像以前一樣,沒有安眠藥很難入睡。”他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走在路上耳朵像隔着一層膜,有時候會弱化周圍的聲音。”
“周醫生,你說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你想過輕生嗎?”周醫生溫和地問。
“沒有,”他思索了一下,“這倒是很奇怪,就像我上次問您的,生活明明是一灘死水了,我為什麽還不想死呢?”
聽到這,周醫生心裏的擔憂放下了一些,不急不緩地,聲音像打在柔軟的棉絮上:“其實你看,死亡并不能解決什麽,它只是無法逃避時的選擇。你願意在一灘死水中活着,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就這一點,你已經不是過去的你了。”
“是嗎……”聞辰易習慣性地用邏輯去分析,“周醫生,其實我想過很多抑郁症患者思考的生命終極問題,最後結論都是人生本來就沒有意義,我不知道所謂希望是什麽意思。您看,我還是沒有積極樂觀起來,怎麽算是變好了呢。”
“辰易,不是每個人的性格都要樂觀才算好。悲觀的人有悲觀的活法,沒什麽是錯的。當你接受一個悲觀的設定并以此為底線生活,其實內心已經在跟自己妥協。”周醫生慢慢解釋,“你在慢慢重塑自己,雖然聽起來有點悲哀,但這對你是件好事。”
“至于你最近的生理狀況,我想可能是你身體的應激反應。過去的人和事再現,使你的身體本能的防禦。嘗試用不同的事物來轉移注意力,說不定會有改善。”
聞辰易似乎不能理解,卻依舊輕輕點頭,沉浸在思考中。
周醫生試着讓話題輕松點:“對了,最近有遇上什麽開心的事情嗎?”
聞辰易想了想,開心,這種情緒他已經很生疏了。
“有遇上什麽和平常不同的新鮮事嗎?”周醫生換了種問法。
不同,就是打破一貫的生活規律吧,聞辰易想。
這倒令他好像想起了一個人,每次出現都是出其不意。
這個人前幾天剛陪他去了監獄,還吃了頓火鍋,火鍋味道不錯。
“看來想到什麽了?”
“嗯,想到一個人。”
“能聊聊嗎?”
“就是一個警察,工作認識的。”聞辰易回憶說,“之前有個案子他跟我有矛盾,老死不相往來那種,結果最近莫名其妙多了些接觸。他最近幫過我,陪我去接聞久出獄,我們也差不多和解了,一起吃了頓飯,哦之前他好像還管閑事打了幾個混混,幫我錄了份證據……”
“看來你們交集不少。”
聞辰易頓了頓,沒想到自己随口就說了這麽多,神情晃動一下說:“大概吧,機緣巧合熟絡了些,不過他好像跟誰都自來熟。”
周醫生難得聽聞辰易說這些:“挺有趣的,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聞辰易想了想:“就是那種一根筋走到底的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有什麽優點嗎?”
“有時候覺得他挺聰明有時候又蠢得可憐,除了武力值大概沒什麽優點……”
“你這形容倒是挺損的,聽你這麽說,你們是朋友?”
“只是熟人吧,算不得朋友。”聞辰易說。
周醫生眼角帶笑,沒有表示質疑,“那你和他呆一塊兒的時候,會有不好的情緒出現嗎?”
聞辰易回想一會兒,神色不明地搖搖頭。
“他叫什麽名字?”
“陳既明,耳東陳,天已亮的既明。”
周醫生裝作不在意地在本子上寫下這個名字,又在名字下面劃了兩條橫線。
接下來的時間周醫生給聞辰易做了一個輕度催眠。聞辰易是一個防備心重的人,不能通過深度催眠調節他的心理,所以周醫生能做的就是讓他放松下來幻想一個相對舒服的夢境,夢醒後使他的臉上稍稍多點生氣。
半個小時後,聞辰易從催眠後睜開雙眼,恍惚之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對着燈光的雙眼慢慢有了聚焦,腦袋還是呆滞的放空。
診療結束,周醫生又遞給他一杯茶,似乎是悄悄換了一杯,喝了有一點回甘,聞辰易笑笑不揭穿她的把戲。
臨行時,周醫生給了一些醫囑,跟他告別:“下次,你和陳先生一起來吧。”
聞辰易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陳先生是誰,表情微妙了一些。
“我想見見。”周醫生笑着說。
聞辰易神色複雜,假裝漫不經心:“我問問吧,他還不知道我有這病。”
周醫生笑着說好,不着急。
聞辰易出門時望了望天空,雲層遮住了太陽只露出鑲邊的微光,不見晴日卻已在天亮之中。他滿意這樣的天氣,用手指輕巧地撥了撥鹦鹉的竹籠,随後鑽入自己狹窄的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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