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監獄的外牆總是高高的,冷硬的石塊砌起一座堅實的堡壘,隔絕了天日。
離放監還有一個小時,聞辰易靠在長滿雜草的外牆上不斷打着火機。
“需要煙嗎?”陳既明站在他身旁遠望一片荒地。
聞辰易搖搖頭,喃喃道:“不用,醫生不準。”
陳既明沒有聽清後一句,只以為他早戒了煙,沒有瘾了,自顧掏出煙盒點煙。
尼古丁的味道鋪滿鼻腔,聞辰易嗅着陳既明身上的煙味,雖然感覺喉嚨有點癢,但着實凝神了不少。煙霧包圍着二人,仿佛他們已經是一對無話不談的舊識。
“對了,待會兒聞久——也就是我父親——出來,可能會有些過激的舉動,不用攔,你能當沒看見嗎?”
陳既明奇怪地看着他表示不解。
“聞久,”聞辰易停頓片刻,“是我起訴他的,是我把他弄進去的。”
煙灰掉落,陳既明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別這麽看着我,案號是xxx,你自己查吧。我也不想說什麽。”
腦子是木的陳既明還真摸出手機登進公安內部系統,查到了當年的偵查記錄。駭人聽聞的舊事一字字出現在陳既明老舊的手機屏幕上,遠不及眼前人表情的雲淡風輕。陳既明深吸了一口煙,有點不能接受。更令人作嘔的案子他也看過許多,但當這個人真正出現在他生活的圈子裏,他只能就這麽望着他,不言語。
虐待。
和眼前這個光鮮亮麗的人一點都不符合的詞。
“你,”陳既明把關心的話咽了下去,因為直覺告訴他聞辰易并不需要這個,“今天為什麽還來?”
“做個了結吧,以後……就不見了。”聞辰易笑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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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既明覺得那個笑容有些刺眼,五指按着他的臉往後推了一把:“走吧,時間快到了,待會兒帶你去吃好吃的。”說完他掐滅了還剩一半的煙,跟他一起前走。
來到大門前,厚重的鐵門緩緩移開,帶出一股陳舊的鐵鏽味,門內走出一個人,頭發還沒有花白,看上去已經老态龍鐘。他的臉上帶着與世俗不合的戾氣,整個人陰氣沉沉的。
那個人原本正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遠遠地看到聞辰易後,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
人沒走到跟前,就聽見一聲怪異的嘲笑:“怎麽,好兒子來看爹啦?”
“嗯,看看你活得怎麽樣。”聞辰易平靜地說。
“活得好着呢,監獄裏每個人都知道我是打了兒子進來的,還就奇了怪了,打兒子怎麽就犯法了呢?”聞久的表情陰狠,“反正都是重傷,怎麽傷的都無所謂,你說我當年怎麽不打狠一點,腿斷了就走不到法院了。”
說這話的聞久臉湊近了聞辰易,原本他的眉眼和聞辰易有三分相似,此刻臉部肌肉皺了起來,眼中帶着恨意,笑起來八字紋擠成一圈,誰看見也不會認為這二人是父子。
“虐待家庭內部成員的,情節嚴重,以虐待罪論處。這是法律明文規定的事實,叔叔你不知道,只能說你無知。”陳既明将聞辰易往後拉了一點,生怕面前這個人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喲,這誰啊,我們父子說話呢你倒是管的挺寬。”
“我是聞辰易的朋友,今天陪他來接您出獄。”
“朋友?聞辰易,你确定你有朋友嗎?”聞久像一個老混混一樣手插褲兜用腳磨地,後又側頭看他,“你從小就孤僻,加上我欠的那一屁股的債,那些人就沒來找你?現在看你穿得人模人樣的,倒是過得挺潇灑嘛。細皮嫩肉的,莫不是被誰拿去玩了,這人怕不是你姘頭吧哈哈哈。”
侮辱至極的話直接紮在人的耳膜上,陳既明都要火了,聞辰易卻沒有一點表情。不知道是習慣了這樣的話,還是習慣了這種人,他眼皮都沒有擡一下:“說夠了吧。之前接了幾個來錢快的案子,你那些債我都幫你還了,那些人也被打發走了。我今天一來就是說,我們之間的債算是兩清了,我不欠你什麽,再去賭也別指望着我幫你還錢。”
“哦,翅膀硬了,打算飛了。”
“別陰陽怪氣的,從我媽走後,我什麽不是自己管自己的,你幫過我什麽?”
“你把你親生爸爸弄進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關了将近七年,你就不應該補償什麽嗎?”聞久企圖去拉他的領子,被陳既明一手拽住了。
“你那是活該。”聞辰易說,“知道我為什麽學法律嗎,就是為了有一天把你弄進去,你這種人放在外面,只能是個禍害。”
“好啊,你就是這麽對你父親的,你也不怕我今後找你什麽麻煩?”他向後退了一步注視聞辰易。
“我當然怕啊。”聞辰易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整個人突然多了些專業的氣場,“所以我今天來還有第二個目的。”
“什麽破合同,想和我斷絕父子關系啊?”
“這個我暫時做不到,我只能先跟你劃清財産界限,給你一些選擇,今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聞辰易翻開協議,指給他看:“你名下一共就一處房産和兩萬塊錢,房子的抵押我幫你弄回來了,今後你還是可以住那裏,兩萬塊當時拿去還債了,現在我補給你十萬,算是這兩年的基本生活費。關于工作,我已經跟人才市場那邊聯系好了,有工作會打你電話。”聞辰易遞給他一個基礎款的手機,“當然工作不會很好,畢竟你的檔案擺在那裏,你可以選擇做或者不做,沒人強迫你。其他材料信息都在文件袋裏,回去慢慢看,有問題就不要聯系我了,打我的委托人電話,號碼也在手機裏。”
“做得可真絕啊,聞辰易,十萬塊就想把我打發了。”
“你自己想想我該不該幫你。”聞辰易說,“對了,你退休之後,我會按照本市的年人均基本養老費用把贍養費按年份發你賬戶,同樣有什麽事找委托人,不要找我。如果以上事項都同意的話就在這裏簽個字,再蓋個手印,陳既明是見證人。”
“如果我不簽呢?”
“那你就什麽都沒有。”聞辰易掏出筆,“今時不同往日了老聞,你可能既活不下去也弄不死我。”
聞久站在原地盯着聞辰易,四周靜默了很久,久到陳既明都以為他在醞釀着什麽,終于他才突然怪異地笑了起來,然後彎彎扭扭的字體一揮,摁好手印将協議扔向聞辰易。
“孽子。”聞久呸了一口痰。
留下這句話,聞久拿起文件袋,随意挑了個方向,大步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