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聞辰易還是沒有擺脫文休景。
這一天天的騷擾的讓他非常郁悴,況且是在這樣反複無常的日子裏。
聞辰易頂着黑眼圈去取證的路上,再一次察覺自己被跟蹤了,一身的低氣壓,轉過咖啡廳的玻璃外牆,看見了文休景不甘心的臉。這人似乎也沒睡好,眼角發紅,胡渣烏青,已經慢慢扔掉風度的假裝。
這才是他真實的樣子,自私強勢的瘋子。
聞辰易快步往前,卻還是在離市局只有半條街的地方被攔住了去路。
“我要去工作,讓開。”
“我跟你一起。”
“我去工作。”聞辰易不悅。
文休景沒言語,不死不休地跟着聞辰易到了取證科。正常交接完材料,一聲不吭。
辦事員是位中年女人,見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以為他們不是一起的,敲桌子問:“證件、材料。”
“我是他男朋友,我跟他一起來的。”文休景風平浪靜地說,無疑收到面前那人驚愕的臉。
聞辰易似乎早料到這人會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面色平靜,立馬回絕:“警官,我和這人不熟,他是美國人,不知道來中國幹什麽的。”
辦事員狐疑看他一眼,用閑職大媽特有的防範口吻說:“護照拿出來看看。”
“小易,你确定?”文休景神情不太好。
“我不認識你。”聞辰易神色淡淡。
“證件,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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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休景從兜裏翻出護照,拍在實木的桌上發出一聲脆響,辦事員自然不滿,翻開護照仔細核實:“簽證還有兩個月到期,你今天來警局幹什麽?”
還有兩個月。聞辰易聽後笑了笑,都懶得說什麽。
有的人的愛就像一缸水,無論包裝得多麽知性真誠,潑出去就沒了。
“我來找我男友。”
辦事員狐疑地看了眼聞辰易,後者表情向她抱以歉意,她心中大概明了:“你當這裏是公園嗎,這是談情說愛的地方嗎?”
“關你什麽事,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文休景說。
“說話注意點,文先生。”聞辰易冷淡提醒他。
“先跟我登個記,然後出門左轉就是大門,恕不歡迎。”
“我不走,你們警察不是為人民服務的嗎,我是來辦事的。”
“這裏只為我國公民服務,外事出門右拐。”
文休景依然一副不肯走的樣子。聞辰易對無理取鬧的人最為厭煩,想想這人以前還要好些,至少說話還肯聽,現在怕是急了暴露出本性。聞辰易暗道自己當初瞎了眼,趁他跟辦事員讨論,裝乖讨好地使了個眼色,偷偷溜出門進了電梯。
文休景本想跟出去,被老練地攔住了去路:“我帶你去登個記,外國人別亂跑。”大概是覺得這人渾身透着讓人不爽的氣息,那人說“外國人”三個字時特地用了刺耳的方言。等登記完回到原處,早已找不到聞辰易的身影。
聞辰易走進電梯清靜了不少,不知道去哪裏,随意摁了個樓層,長舒一口氣,電梯門打開,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聞……辰易。”前一個字卡在喉嚨裏,隐去了。
陳既明的聲音穿過狹窄的電梯門,灌滿了整個電梯間。光線透過他的身影投到自己身上,聞辰易竟感覺到一種自在的輕松。
回過神來,聞辰易問他:“你剛剛叫我什麽?”
“辰易。”經過墓園一事,陳既明似乎卸下了一些包袱,說話也不那麽老成了,“噢,聞律師叫着太生分了,咱們現在又不是工作關系了,就不那麽叫了。”
聞辰易不自然地垂了下眼,然後舉起手中的證據袋從他旁邊側身走過:“還是工作關系。”
陳既明并不在意他冷漠,或者說是習慣了他的冷漠,随意掃了一眼袋子上的案由,說:“二組的案子,梁初負責的,我可沒參與。”見他站在電梯旁就沒有走了,又疑惑道,“取證在一樓,五樓是領導辦公室,你來這裏幹什麽?”
“躲人。”
幹脆地抛下兩個字,聞辰易走到會客室坐着,身上依舊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場,只是目光有些游離。
“躲誰?”
過了幾秒,聞辰易也沒吭聲,陳既明感覺到他心情不好,很快截住了話:“算了,在這兒歇會兒,領導剛去開大會,短時間也沒人經過。”
“嗯,謝謝。”
陳既明倒了杯水給他,順便坐在一旁鼓搗一只看起來很老舊的手機。聞辰易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他看了會兒陳既明,又轉頭看向窗外。天空不太明亮,雲層很淡,放眼望去高樓灰蒙蒙的,遠處天幕還有些低低的的昏影,不知哪裏将迎來一場冬雨。
真不是個好日子。
聞辰易揉了揉鼻梁,希望今天可以早點過去。又是文休景,又是聞久,平日沒什麽,連綿噩夢的夜晚已經快要把他的神經繃裂。
“馬上要元旦了,準備去哪兒玩?”陳既明一邊弄手機一邊問。
“沒有。”聞辰易同他一起盯着那個手機,遠遠的,靜靜的,“沒有什麽好玩的。”
“黃山下雪了,據說景色很漂亮,好多同事還商量着要去看日出。”
“挺好的。”
“有興趣嗎?一起。”
聞辰易愣了下神,反應了幾秒對方在說什麽,那好像是一個邀請,他并不覺得他們的關系好到怎樣,頂多一個萍水的熟人而已。但陳既明今天确實開闊了不少,也不知道他在沈然的墓前說了些什麽,整個人有一些久沐風雨後的豁然。
“不了。”聞辰易打量一番,不勝疲憊還是拒絕。
“那你元旦幹什麽?”
“在家睡覺。”
“大新年的睡什麽……”
“你那個手機,把卡重裝一下可能會好。”陳既明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顯然對方不想繼續跟他聊這個話題。
昨晚失眠了一整夜,聞辰易今天穿得精致,西裝革履,可他的雙頰略微凹下去,眼下也有了沉重的陰影,明明在跟人說話,卻感覺像隔着一層紗。應付過了文休景,想到些什麽,他覺得稍微聊一聊就倦了,轉過頭繼續看着窗外,感覺耳邊有隐隐的雜音,徘徊不絕。
陳既明見他不說話了,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他站起身走到他旁邊,仔細觀察才發現,才不過幾天,聞辰易身上好像有什麽不一樣。
不,不是一樣,而是更重了。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明明身處在一個暖氣十足的房間,他的身上卻透着涼。
“你怎麽了?”陳既明低聲問他。
聞辰易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他,睫毛顫了一下,沒有回頭。
陳既明不知道突然間怎麽回事,只有問:“現在一點了,你中午吃飯了嗎?”
“你躲的人應該走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出去,這裏是警局沒人敢鬧事。”
手機的日歷提示音又叮地響起,提示他還有兩個小時。
聞辰易一秒都不願意多看似的,摁滅手機屏幕,長呼了一口氣。
什麽要躲的人……
文休景的到來太突然,但這已經是一個過去很久的人了,聞辰易其實并不太在意。但是偏偏是今天。
偏偏是今天,那缸水就像早有預謀,暗自湧動着什麽,像過去一樣,等着在這一天将他卷走。他不肯回到昨日,他想要證明些什麽。
外面有太多不确定的東西,于是他躲了上來,身體潛意識尋求一個安全的地方。
雖然律師看起來八面玲珑的,但其實聞辰易交際極少,以彤算是個例外,但她畢竟是個女生,剛步入婚姻,聞辰易不願意去驚擾她的生活。有些事情必須要去面對……他能怎麽辦呢,時間在等着他把記憶掀開,只能親身前往。
正是煩悶,聞辰易從回憶中抽身出來,回過頭。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冥冥中有一種注定,此刻他正撞入一個寫滿關心的眸子,突然之間,壓抑在表皮之下血液之中的煩躁與恐懼,如綿綿冰川,于炙熱中消融。
那目光太深沉,充滿力量卻沒有鋒刃,聞辰易感覺自己就是那個站在危橋上的人,突然對此人産生了一種奇異的信賴。以至于他在極平靜的狀态下,将長埋心底的東西脫口而出。
他的聲音清冷而微弱:“陳既明,能陪我去趟監獄嗎,我的父親,出獄了。”
陳既明有一瞬間的驚愕。
然後再那人第一次露出的充滿哀愁,或者說是哀求的目光裏,他将驚愕咽了下去。
想到前幾日他陪自己去墓園的過程,陳既明屏住呼吸,冬日裏幹燥的大手輕輕按在他的頭頂,用沒有情緒的聲音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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