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鎖文 (21)
讓他眯了眯眼。
這是最開始溫冬作為曹遠志殺人目擊者時,寫的筆錄上的家庭住址。
溫冬在警局突然消失後那段時間,他反複翻看了筆錄,記得很清楚。
當時在地圖上查不到這個地址時,趙立安還以為是她亂編的。
原來不是地址的問題,而是時空的問題。
不久後李映川就到了地址所描述的地方,他在樓下站着,望着那一窗窗暖黃的燈光,他突然間很想抽煙。
他這是……在幹嘛呢?
先不說那個滿口謊話的人為了糊弄他們而編出的供詞會不會就那麽破天荒地為真,就算她真的在這,又能怎麽樣呢?
這滿樓的光,依舊沒一盞是為他亮的。
被像垃圾一樣扔掉,還下意識就想往她身邊靠的他簡直就像只搖尾乞憐的流浪狗一樣。
李映川腳步不再動了,如同盞壞掉的路燈,黑壓壓地在樹邊杵着。
随便包紮了一下,已經痛到麻木的中槍的小腿此刻存在感猛然增強,像是黑暗為刀狠狠刺進傷口中翻攪。
李映川額上細密的汗成珠落下。
沒過多久,他隐約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金編輯,麻煩你了。”
李映川身體微僵,下意識順着沙啞卻溫和的女聲望去,他看見了那個從樓上下來身穿紅色連衣裙的纖瘦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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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活着的她。
家庭住址居然是真的。
是覺得他們根本來不了她的世界,所以無需撒謊嗎?
李映川定定盯着那人,像是眨眼時間稍微長一點那人就又會消失。
她對面的中年男人和藹笑着,“應該的,溫作家你別送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懸溺》簽售會的事等你養好了身體再說吧,影視化的事我也會好好幫你把關的。”
溫作家?
《懸溺》?
原本眼中只看得見溫冬的李映川目光掃了過去。
路燈下的兩人氣氛很好,而形似路燈卻照不亮自己的李映川如墜冰窟。
溫暖的屍體……就是她?
……
李映川死死盯着樓下說笑的兩人。
那他所有的苦難與不幸,都是她施加在他身上的?
他曾以為她是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束光。
他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他的救贖,可義無反顧跳進的卻是泥潭。
原來她才是他糟糕人生的開始,制造痛苦的罪魁禍首……
哈……
李映川捂住了臉低笑,斷斷續續的沙啞笑聲似譏似諷,透着說不出的蒼涼。
他這可笑的一生啊。
還在發燒中的溫冬咳嗽了兩聲,“好,那就先謝謝金編輯了。”
簽售會是很久之前就定下的,就算沒發燒她也會讓金編輯取消。
發生了那種事,而且到現在也聯系不上法則,實在是沒有心思搞這些。
昨天從小說世界回來,晚上就做了個李映川自殺的夢,立馬把她吓醒了。
醒了之後冷汗陣陣,再也沒睡着,早上昏昏沉沉的她拿溫度計一量才發高燒了。
雖說被個噩夢吓得生病什麽的,實在丢臉,但她還沒做過那麽真實的夢。
灰暗失去光澤的淺棕色眸子,麻木到絕望的表情,連他薄唇上的死皮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頭也不回地淌入河中,将槍抵在太陽穴,手指毫不猶豫地那麽一扣,四濺的鮮血燙了拼命想要阻止他的她滿臉。
清晰入微的視覺和嗅覺像是她就在那親眼目睹着他自殺般。
真是荒謬的夢。
先不說按李映川雜草般堅韌的性子,怎麽可能會自殺?
而且當時夢中那熟悉的河岸,就是她家附近的溯河,李映川是小說中的人物,怎麽可能會到現實世界中來?
應該只是最近發生的事讓她心緒起伏過大了,才導致她将小說世界的人物和現實世界的場景結合在了一起,無法得知小說世界發展的焦慮不安讓她做了這樣的噩夢。
見溫冬表情有些飄忽,還以為她是身體不适,中年男人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快回去吧。”
回過神的溫冬朝他笑了下,“嗯,金編輯路上小心。”
在纖瘦的紅色身影就要消失在樓道口,男人紮根似的腳動了。
心事重重的溫冬站在門前正準備輸入密碼,就聽見了另一臺電梯的動靜,出于習慣,她反過頭去,想等人走遠再開門。
但她才看到了個人影,就被那人從身後扣住後頸重重壓在了門上,下巴被膈得生疼。
誰?
溫冬擡手就想反擊,但被男人輕而易舉地将她的雙手折到了身後。
男女力氣的差距幾乎讓溫冬毫無反抗之力。
他的大掌将她壓在門上,如同拎着小雞仔的脖子,将其摁在案板上一樣。
貼得太近,以至于她能聞到男人身上的塵土和血腥味。
其中那股混雜到幾乎聞不出來的青檸味讓她莫名有瞬想起了李映川。
這兩天她還真是想那個世界的事想到走火入魔了。
先是做夢夢到李映川自殺,現在就連一個歹徒她都能想到李映川身上。
她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李映川怎麽可能會出現在她的世界?
被完全制住的溫冬強壓着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是誰?”
男人沒說話。
但溫冬能察覺到他盯在後腦勺的目光,定定地,像根電鑽一樣要破開她的頭蓋骨,鑽到她的腦子裏似的,讓人頭皮發麻。
他在看她,但看的卻不是她的身材。
不為色,那就應該是為了錢?
在溫冬的猜測中,男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開門。”
雖然男人聲音嘶啞,但給溫冬的感覺更像某人了。
不知道是期待還是恐慌,溫冬的心髒荒謬地加快了速度。
是不是不會再回到我的世界了?
“屋子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如果您想要錢的話,我現在就能用手機轉給你。”
按照男人對她的完全壓制,去了封閉的環境對她更不利。
男人粗糙的大掌繞過後頸掐住了她的脖子,緩緩收緊,“別讓我說第二遍。”
這麽熱的天,男人的手還是冰冷的。
壓迫感讓溫冬本就不舒服的嗓子發癢,沒忍住咳嗽了幾聲,“咳咳……開,我開,咳別激動啊。”
溫冬抽了抽被折到身後的手,脖子上的手又收緊了不少。
她火辣辣的嗓子更痛了,“咳咳咳……你……你不放開我,我怎麽輸密碼?”
男人松開了她的一只手。
0229.
掃了眼輸入的數字,男人冷漠淺眸微動。
“嘀……”輸入密碼之後的屋門彈開,男人掐着溫冬的脖子進屋,順手将屋門帶上。
“咚。”被甩上的屋門在震動,被掐着脖子掼在門上的溫冬腦子也在跟着震。
頭撞到門導致眼前發花的溫冬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虛影重疊,漸漸清晰的視線中出現了張自從回現實世界就時不時出現在腦海中的臉。
怎麽可能是他?
溫冬不敢置信地快速眨了眨眼,可眼前依舊是李映川那張傷痕累累的臉。
她遲疑地喊了聲:“李映川?”
男人臉上沒什麽表情,“怎麽,你似乎不敢相信我會出現在這?”
竟然真的是李映川?
溫冬緊緊盯着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
小說角色是怎麽到現實世界中的?那個世界果然是出什麽故障了吧?
關鍵他不但來了現實世界,還正好到了她家,溯河附近……
看見李映川的第一眼,溫冬腦海中立馬就浮現出了那個荒謬卻逼真的夢。
不會吧……
一個夢而已,她又不是什麽預言家,做什麽夢就會發生什麽。
應該只是湊巧吧?
溫冬的第六感像是被撞壞了般,在腦中瘋狂地拉響聲音尖銳的警報,以至于她眼中有幾分不安和惶然洩露。
落在此刻李映川眼中卻像是在害怕他的意思。
見李映川右半張臉上滿是傷痕,溫冬想要掰開掐在脖子上大掌的手下意識想撫上他的臉。
“你的臉怎麽了……”明明她離開的時候臉上還沒有這些傷痕的。
李映川偏臉躲過了她的觸碰,另一只手将她的雙手禁锢,壓在她的頭頂。
是演戲演的太久了嗎?現在就情不自禁地演上了?
明明剛剛還怕他來着,現在就一副擔憂心疼的表情,真當他是傻子嗎?
溫冬手指在半空停滞,在對她表現出抗拒的李映川臉上窺見了點怨恨。
微愣後,溫冬在腦中瘋狂呼喚法則。
看李映川的這個樣子,怎麽也不像被成功清除記憶的樣子。
但任溫冬如何呼喚,法則依舊像往常般毫無回應。
想到她為了回到現實世界那不遺餘力的作死……
芭比q了,她狗頭怕是要保不住了。
溫冬為了轉移注意力,問道:“那個世界怎麽了?你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
半斂着眸的李映川似乎是嫌她聒噪,手勁加重,淡淡道:“我讓你說話了嗎?”
想要嘔吐的窒息感,溫冬的臉已經有些被憋紅了。
冷漠無情,這才是她筆下李映川的真正面目吧。
在異世界那麽久,今天居然還是第一次見……
李映川俯視着她,“從現在開始,我問,你才能回答。”
“如果再有一句謊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清楚了嗎?”
嘶啞的嗓音刀一樣插進溫冬耳中,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雙被紅血絲覆蓋的眸子中的真切殺意。
溫冬斷斷續續地回道:“……清……清楚了。”
男人起皮的薄唇微張,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你是《懸溺》的作者?”
第一個就是送命題。
他究竟來這個世界多久了?不但知道了她家地址,還知道了他所在書的書名,以及她是這本書的作者……
難怪他看起來這麽恨她,恨不得立刻把她給掐死。
沉默良久的溫冬讓此刻本就毫無耐心的李映川更為煩躁,“說話。”
“……我是。”
話音剛落,溫冬能感覺到空氣更加稀薄了。
還真是啊。
“所以說,我們所有的經歷都只是因為你寫的小說?”
只是一個被人操控着的虛拟人物,知道這讓人難以接受,尤其是李映川這麽高傲的人。
她望着他說出了很早之前就想對他說的話,“對不起,我之前沒想到我筆下的人物咳……有朝一日會變成活生生的人……”
李映川在她的道歉下表情反而越來越陰沉。
對不起?
她真的感覺對不起嗎?只是口上說說而已吧。
“少裝模作樣了,你都親身進入了小說世界,但小說之後的走向不還是一樣的兇險。”
“讓我們所有人都陷入險境我能理解,畢竟于你而言我們只是一堆任你操縱無感無覺的虛拟人,但為什麽你連自己都不放過?名聲和錢于你而言就那麽重要?命都可以不要。”
李映川說着這段話,眉眼壓得極低,似乎更憤怒了。
明明都快被她氣瘋了,卻還有心情關心她要不要命。
這人可真是……
溫冬細微地動了動鼻子,試圖将突如其來的酸澀壓下。
她可不是小說裏那種被誤會就被誤會,支支吾吾硬是不解釋,然後等着被人虐的人。
她為自己辯解道:“不是的,只有前面是我寫的,在我被拉進小說世界之後,我就完全失去對小說的控制權了。”
“什麽意思?”雖是問句,但李映川表情淡淡,像是看戲般等着她瞎編。
溫冬心下嘆了口氣。
也不能怪李映川,實在是她對他扯的謊大大小小的,數都數不清了。
估計她現在在李映川心中的可信度已經負到底了。
溫·謊話大王·冬解釋盡力道:“簡單來說,在溫冬這個角色出現在小說中之前,是小說先于發生,也是就是我寫什麽,小說世界就會發生什麽。”
“但在我穿過去之後,情況變得不一樣了,是發生先于小說,小說世界發生的事,被用文字還原到這個世界。”
“後面的事并不是出于我之手,我從未想過讓你死。”
之所以不說“你們”,是溫冬突然想到了最開始定的大綱是男女主都折在了K的手中,後面因為小說意外火了,怕被人罵才改了結局。
但無論如何她寫文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讓李映川死亡。
能洗白的還是先洗白一下吧。
明明此刻正強勢地掐着她的脖子,可李映川晦暗的眸中溢出的哀傷讓她這個旁觀者都快要窒息了。
怪讓人心疼的。
盡管溫冬的表情看起來很是誠懇,但李映川并不像信了的樣子,“知道我們在那個世界發生了什麽,而且能夠在兩個世界穿梭的,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是沒有人。”溫冬先是肯定了他的說法,“但為什麽不可能是其他的東西呢?比如世界法則?”
“世界法則?”
“你在看後段的時候難道沒發現不對勁嗎?那是上帝視角,同樣身處世界的我是怎麽将不在身邊發生的事都了解得那麽透徹的?”
他就是發現了,當時才完全沒将溫冬和溫暖的屍體兩人聯系起來。
見李映川沉默,溫冬引導道:“你怎麽不問問我怎麽進的小說世界?”
“說。”
溫冬盯着他,“因為你。”
李映川毫無波動的眼睛看了她很久,他突然笑了,“因為我?”
嘴角勾着,陰郁的眼中卻沒一絲笑意。
“一開始一副完全不認識我的你怎麽敢說這種話?”
“是覺得這麽說我就不會殺你嗎?”
“我說過你再說一句謊話我就會殺了你的吧?”
大掌收緊,窒息感更重了。
火辣的嗓子發癢卻又咳不出來,仰着頭的溫冬艱難憋出聲音。
“咳……沒說謊,當時我也是莫名其妙……被拉進小說世界中了,後來通過你們世界的法則才知道咳咳……我之所以會被拉進小說世界……都是因為你的執念。”
這是什麽話?
“你是說世界是感受到我的執念,才将你送來我身邊的?”
“……是的。”
李映川嘴角弧度銳利如刀,“可就算是小說世界,有執念的人千千萬,為什麽法則偏偏會滿足我的執念?”
“因為你是大反派啊,他們都不是。”
溫冬的話……像是他作為大反派得到特殊待遇是什麽理所應當的事。
“你應該知道了你在《懸溺》中是大反派,趙立安唐璐他們是男女主了吧?”
李映川沒說話。
“其實本來就算是大反派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溫冬此時表情看起來有些尴尬。
“聽法則說是因為我把你設置得過于強大了,讓你足以和男女主媲美,偏偏你還因為執念産生了加入犯罪組織滅世的想法,才導致了我被拉進小說世界。”
法則将她拉進小說世界,就只是為了滿足他的私欲?
怎麽看都不可信。
她離開小說世界之前,是不是說過她需要他的幫忙才編纂的任務?
李映川問道:“将你拉進來,它給了你任務吧?”
“嗯……讓我阻止你毀滅世界。”
“完成了任務你會怎麽樣?”
溫冬避重就輕道:“我就不會死了。”
李映川低頭猛地湊近,能夠割裂一切的銳利目光直直刺進溫冬看似平靜的眸中。
“我是問,完成了任務,你是不是就不會再回到我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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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故澈”小可愛營養液x10捏
你是說……愛我嗎?
溫冬擡眸回望他。
讓本就呼吸困難的她感到更窒息的是他晦暗到透不進一絲光的眼眸。
像極了夢中那雙緩緩合上,帶着冰冷的絕望死亡氣息的,灰敗的眼。
她終究還是沒能在他眼中那些極度壓抑破碎的情緒下維持表面的平靜。
她垂下了眸,沒敢再看他。
馬甲全被扒下的時刻終于到了,真是想躲也躲不過。
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實話實話說,她沒想再騙李映川了。
但……這一環扣一環的事态讓溫冬屬實心累。
這複雜的事态簡直就如同被點燃的爆竹一樣,那麽一長串,可只要一點燃引信,爆竹就一個接一個地噼裏啪啦一股腦炸開。
火花四濺,一點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她還沒解決一個爆竹造成的破壞,下個爆竹緊接着又炸開了。
補東牆又塌西牆,整個一團糟的感覺。
之前在小說世界不能說的事太多,所以她瞞着他的事也非常之多,但……
按照她以往對李映川的了解,在所有她騙他的事情中,這件事應該是他最難以忍受的吧……
她明知道李映川有多在意她會不會留在他身邊,她為了完成任務還借此讓他成為自己的幫手。
哄騙想要留下她的人幫她離開,這可真是……又殘忍又渣。但明明以前覺得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了。
到底是哪變了呢?
她對李映川的感情嗎?
見溫冬低眸久久不語,心中已有答案的李映川低吼道:“看着我。”
大掌上移,李映川重重掐住溫冬的下颚逼迫她看向自己,“現在還在想着如何騙過我嗎?”
溫冬看向他,內心不忍。
她沉默不是在想如何騙他,而是在想如何開口。
因為真相一吐出來很有可能就像把刀子狠狠紮進他本就傷痕累累的心。
“沒有,我沒想騙你,完成任務之後……我就能從小說世界回到現實世界了。”
明明在溫冬的态度中早就知道了答案,但李映川非要她看着他,親口說出答案。
他想要讓自己看清眼前的人,徹底死心。
李映川撕破她的委婉,追問道:“不會再回來了嗎?”
溫冬從來沒這麽煎熬過,明明知道前面是片刀山,他依舊不管不顧地往前,勢要得出個答案。
關鍵那片能紮得人鮮血淋漓的刀山還是她以前設的。
她想阻止,卻無法阻止他。
“……嗯。”
從溫冬口中得到肯定答案的李映川,內心本就支離破碎的防線徹底崩盤。
被欺騙了的他試圖讓自己再次相信她,可得到的是什麽?
依舊是背叛。
李映川壓得更近了,鼻尖相碰,手術刀一樣銳利冰冷的目光像是想将她的腦子剖開,好看清她腦中的那些彎彎道道。
男聲嘶啞,“你知道我愛你吧?”
溫冬沒想到在這種尋仇氛圍下,他會突然說出這種話。
她先是一愣,而後纖長睫毛瘋狂抖動,如同撲扇着翼慌亂逃竄的蝶。
看來是知道啊。
李映川平直的薄唇扯出個嘲諷的弧度,“或許和你這種人不該談感情,換句話而言,你知道我有多麽想要留下你吧?”
溫冬一時間啞口無言。
“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讓我親手送走你?”
為什麽她能對他這麽殘忍?明明二十年前的溫姐姐對他很好的……
“你是本來就這麽殘忍的嗎?還是說只是對我這個虛拟人物這麽殘忍?”
稱不上聲嘶力竭,因為嗓子發啞,聲音甚至有些輕,但就在李映川這麽一聲聲質問中,溫冬喉間被酸澀哽住,差點發不出聲音。
“……對不起。”
溫冬此時腦子已經被噼裏啪啦的鞭炮炸得一團糊了,混亂的東西太多,就和一片空白無異,以至于她憋了半晌,就只能說得出這句話。
“對不起?”李映川語調怪異地重複了遍。
似乎是聽見了什麽笑話,李映川從鼻腔中發出了聲類似笑的氣聲,“你覺得我現在想聽的是這種話?”
明明李映川的手已經移到了她的下颚,可溫冬仍舊感覺到了缺氧般的窒息。
他嘴角勾着,眼眶卻紅了,“你說二十年前就到過我的世界也是假的嗎?”
終于有一個她能否認的了。
溫冬連忙道:“不是的,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法則說我當時确實救過你。”
李映川質疑的目光在溫冬年輕光滑的臉上寸寸滑過,“如果二十年前的人是你,你為什麽會不記得?為什麽你的相貌一點都沒有變?”
“法則說是時間線……”
話還沒說完,李映川的手就又掐在了她脖子上,用力到青筋暴起,扼住了溫冬想要解釋的話。
“騙人……你又在騙我!”
她才不會是溫姐姐……
溫冬被李映川突如其來的爆發掐得額上青筋直跳,強烈的壓迫感讓整顆頭脹得都快炸開了。
還沒一會兒,溫冬就如同條被硬生生提溜上岸的魚,憋得臉要滴出血一樣紅。
李映川的手越用力,指尖下有力的脈搏存在感就越強,他的手就抖得就越厲害。
感覺到手中掙紮力度漸小,李映川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到了般,立刻将手中奄奄一息的女人甩到了地上。
他終究還是沒能像掐死幼鳥般掐死她。
左手握住了仍舊抖個不停的右手。
為什麽?
滿嘴謊言,自私自利的她将他的人生搞得一團糟,他居然還會怕她死?
如同被她馴服的狗一樣,他真是太可笑了……
被扔在地上的溫冬貪婪地呼吸着空氣,聲嘶力竭地咳嗽着。
過了很久,盯着地板的李映川抹了把臉。
他低眸靜靜看着咳得難以自抑的溫冬。
如果說之前的李映川是突然爆發,恨不得燒毀所有的岩漿,現在突然平靜下來的他像是被完全冰封。
眼中的光仿佛全部湮滅,就連本該熊熊燃燒的怒火都沒了。
他甚至耐心地等她緩過來。
“還有什麽想說的嗎?”語調緩和,沙啞的聲音似乎和平常一樣溫和。
但李映川看向她的眼神……
是她親手将那一汪溫軟春水凝成了冰,磨成了劍,最後插進了她自诩石頭做成的心髒。
她後悔了。
“咳咳咳……真的對不起咳……”
本就沙啞的嗓子被掐過之後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但溫冬還是強行擠出聲音再一次向他道了歉。
“說完了。”
李映川慢條斯理地從腰後掏出了把□□。
槍?!
看清他手中物件的溫冬瞳孔微縮,坐在地板上的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段距離。
“現在知道怕了?”
李映川低眸,聲音徐緩,像是在和女朋友玩笑般隐含溫柔,但骨節分明的手卻是毫不含糊地将槍上膛。
溫冬咽了咽口水。
看着身體緊繃的溫冬,李映川修長的手指慢慢拂過冰冷堅硬的槍身。
“之前那麽游刃有餘地将我玩弄于鼓掌間,是篤定我對你下不了手嗎?”
在李映川的盯視下,溫冬雙手作投降狀,緩緩站了起來,“李映川你冷靜一點,有什麽事我們可以慢慢商量。”
李映川手一揚,手中的槍就穩穩地瞄準了溫冬的心髒。
他說:“我從未有哪刻像現在這般冷靜了。”
跳出小說世界的枷鎖,放棄有你的瘋魔般的執念。
渾身輕得像是要飄起來。
太危險了,李映川現在的狀态。
表現得像是完全放下了般輕松,但實際上現在的他看上去卻像只被狂風刮斷線的風筝,無所牽挂,像是随時都能消失。
他現在的眼神讓溫冬很不安,那個荒謬的夢有了要實現的預兆。
她決不能讓那個夢成真。
她緩聲道:“騙了你我無可争辯,但我對你也并非毫無感情。”
李映川眸光微動,“你是說……愛我嗎?”
見李映川有點反應,溫冬并沒有一脫口就是愛,她認真思索了會兒後道:“我喜歡你。”
每吐出一個字,溫冬幹澀的嗓子就像有刀片在剮蹭,但她依舊将這句話說得很清晰。
聲音粗噶算不上動聽,但字字誠懇。
李映川深深凝視着她美麗的臉龐。
她騙了他那麽多,但或許有一句話她沒說錯。
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說謊。
縱使他的目光就沒離過她,她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坦然又真摯,看起來那些鄭重的話就像是真的一樣。
但她喜歡他?這怎麽可能呢?
她還真當他會像以前一樣輕信她的話嗎?
故意說他想聽的話,只是想從他手中活下來吧?
她一向這麽不擇手段。
握槍的手指尖發白,像是想硬生生将槍捏碎。
“溫姐姐你還真是殘忍啊……”
嘶啞卻溫柔的低喃如同情人在耳畔的厮磨。
但接下來“砰”地一聲巨響,撕破了李映川配合的假面,也徹底打破了兩人間微妙的平衡。
一切都像是開了慢鏡頭。
看見男人的指尖微動,溫冬遲鈍地低頭。
紅色衣裙上洇出朵花,是子彈穿透了她的身體。
後知後覺的劇痛讓溫冬眼前發黑,她往後踉跄了幾步,最終無力地倒在了地上,渾身上下無處不痛。
狗男人……還真開槍啊……
殺人者自殺
她第一次表白,就被一槍射中了心髒。
真的是心酸又好笑。
她這可算是被拒絕後紮紮實實地心碎了,精神物理雙層的那種,碎得稀爛。
挫敗委屈種種複雜的情緒讓人鼻尖發酸,但唯獨沒有怨怼。
她只是覺得人還是不要作孽太多,這不,她的報應就找上門了。
畢竟她說什麽李映川都覺得是謊話全都是她自己一手作出來的。
她要是能對自己坦誠點,不一味否認,任由事态發展,他們倆也不至于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她算是猜對了一半,再次見面李映川确實會殺了她,只不過是用槍。
有溫熱的液體争先恐後地從捂着胸口的指間湧出,像是摸到了她從破碎身體漏出的,急劇減少的生命力。
之前急需的氧氣現在于溫冬而言無異于毒藥,每吸一口都是扯肺牽心的痛。
眼前走馬燈一樣閃過很多畫面,雖然身體痛到難以呼吸,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一直按照父母的遺願,好好活着,現在才發現一個人強撐了這麽久,原來她也已經很累了。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沒有早點坦誠地面對她對李映川的感情。
倒地的溫冬看向放下槍的李映川。
視線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大概看得出他正在俯視着她。
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他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望着李映川漸行漸遠不曾停頓的背影,溫冬的眼皮越來越重,嘴角卻勾出了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樣就好。
別為她難過,她不值得。
沒了她,要好好活下去,別讓那個噩夢成真。
還有最後一點……
在意識消弭之際,溫冬想着。
早知道沒有機會了,剛剛就應該說愛的。
原本想着她對李映川的感情應該還沒到愛這種地步的,想着不再對他說謊就說了喜歡。
但沒想到她最後一句話居然還是騙他了。
不是喜歡,是愛啊。
她愛他。
溫冬無力地合上了眼,眼角有淚劃過。
……
裝作毫不在意轉身離開的李映川沒關門,直接坐電梯下樓,腳步越走越快。
顫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沾了血腥變得重如千斤的槍,他将槍別在了身後,漫無目的地在黑暗的海中游蕩。
腦中空空如也,身體像是失控的破損機器,只知道一個勁地往前,往前,仿佛這樣就能将什麽抛在腦後,消散于悶熱的空氣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映川傷痕累累的身體終于到了極限,一個踉跄,他重重摔倒在地,好半晌都沒能起來。
躺在地上的他雙目空洞地喘息着,徹底罷工的身體上傳來的尖銳疼痛讓李映川想要混沌的腦子突然清晰起來。
眼前出現了女人身上洇開的花,血色漫了他的眼。
子彈穿過身體肯定很痛吧?
李映川蜷縮着,手掐進了草草包紮的小腿上的槍傷中,鮮血湧出。
後悔以前救他了吧……
他最終還是傷害了他誓死要保護的人。
他是團爛泥,而溫冬就像是剔透漂亮的玻璃瓶,她救了他,給了他名字,告訴他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為了能被裝進玻璃瓶裏,他甘願守着她的規矩,适應她的形狀。
可到頭來才發現讓他渴求的漂亮玻璃瓶也不過是海市蜃樓。
他想要告別過去,掙脫身上束縛着他的線。
現在線是被他斬斷了,渾身輕得也像是要飄起來一樣,但心卻是空蕩蕩的,像是被剜走了中心,只剩下了個紙糊的空殼,活死人般。
天地之大,他卻心無落點,身無歸處。
空中無月無星,像是有人用塊黑布蓋住了所有的光,濃重夜色如網,不允許任何一頭魚掙出它的束縛。
腦中一片空茫的李映川在一片蟲鳴中聽見了水聲。
他手臂撐地,試圖站起來,但無力的手臂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他重重摔回地面,小石子又在他的下颚添了幾道傷口。
李映川似無所覺,他定定盯着那片波動着的河。
直到感覺力量積蓄得差不多了,他深吸了口氣,又動了。
這次他拼盡力氣,終于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踉跄着踏過石子路,步入溫熱的河水中。
河水細微地蕩着,搖晃着李映川極度虛浮的腳步。
好溫暖啊,像是誰抱住了他,想要得到更多。
在河水快沒過腰間時,李映川停下了腳步,他大口地喘着,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就算不動,連站着也很艱難,眼前不管什麽顏色都和夜的黑混在了一起。
撐着越墜越重的眼皮,李映川眼前似乎出現了個溫柔的笑臉,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擁入懷中,輕柔地拍着他的背,一聲又一聲地和他說着“別怕,有我在。”
可為什麽他找不到她了呢……
淺棕色眸子是失去光澤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