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鎖文 (22)
暗,臉上是麻木空茫到絕望的表情,就那麽艱難地原地靜靜站了會兒,眺望着遠方,誰也不知道他直愣愣地在看些什麽。
脫力的手艱難地将槍舉起,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李映川沒有再抵抗往下墜的眼皮,閉眼,手指扣上扳機。
尋找光的路似乎長到永遠沒有盡頭般。
可他真的累了,再也走不動了。
就随便河水将他帶向何處吧,起碼它會溫柔地擁抱他。
“砰……”
巨響驚飛滿林鳥雀,密不透風的黑暗卻依舊。
*
逐漸恢複意識的溫冬第一反應是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衣服柔軟的布料,既沒有濕濡的血跡也沒有鑽心的痛感。
槍傷消失了?
溫冬連忙低頭一看。
依舊是她那天穿的紅裙,原本被子彈穿過的地方現在完好如初,就像是之前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個噩夢。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正當溫冬思索着,眼前出現了久違的黑字。
「李映川現在有危險,請立刻救下李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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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冬眯了眯眼,“法則?”
「是吾。」
溫冬忍住了就要脫口而出滿腔的問題,她掃了眼黑壓壓的周圍。
“你說李映川……”
她目光在不遠處寫着的“聖心孤兒院”的大門停頓了會兒,聲音啞了瞬才繼續問道:“有危險?他現在在哪?”
「在4樓,院長辦公室。」
不知道聽見哪個詞,溫冬眼睫又是一顫。
“這個孤兒院不是早拆了嗎?怎麽突然又存在了?”
雖是這麽問,但溫冬還是繞過緊閉的大門,看準一處牆壁,幾步助力一躍就攀上了牆頭。
雖說裙子有點礙手礙腳,但還好翻牆技術沒有生疏。
「你現在是在小說世界,時間線回到了二十年前。」
小說世界竟然也有聖心孤兒院,而且就構造而言看上去和現實世界的一模一樣。
溫冬從牆頭滑下,快速朝大樓跑去。
二十年前……那現在豈不是她沒寫的那段劇情?
難道她就是在這個時間點救下的李映川嗎?
溫冬邊跑着邊問法則,“你說李映川現在有危險,是什麽樣的危險?”
也好讓她提前有個準備。
「李映川因反抗孤兒院院長的猥.亵而被毆打,若不及時制止他可能會死。」
聽見這話的溫冬本就不怎麽好的心情更差了,怒火直直往頭頂竄。
腳下生風,像是油門踩到底的車。
她質問道:“什麽叫可能會死?他不是大反派嗎?主要劇情都還沒開始他就死了像話嗎?”
「你會救他。」
所以他不會死。
祂的言外之意溫冬聽是聽懂了,但始終沒搞明白祂這個邏輯。
什麽叫他一定不會死是因為她會救他?
她又不是小說中的人物,将大反派的性命寄托在她身上這也太奇怪了吧?
目睹跑得滿頭大汗的溫冬,一直猶豫不決的法則還是給了她選擇。
「其實現在的你有兩種選擇。」
注意力集中在陷入危險的李映川身上的溫冬随口問道:“怎麽說?”
黑字變換,「一是繼續你現在正在走的這條路;二是你可以選擇袖手旁觀,如果你現在選擇不救李映川,你以後就不再會被拉進小說世界了。」
「李映川死抑或是活,他和你都将再無牽連。」
聞言溫冬只是愣了下,但腳步絲毫沒有減緩,她問道:“如果李映川死了,對你不會有什麽影響嗎?”
祂竟然會和她說這些,明明按照祂之前的态度,她現在救下李映川應該才是對祂有利的。
當然會有。
溫冬離開小說世界後,包括男女主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相信了他們所處的世界是虛構的,世界停滞,那時世界之力本該清除角色記憶,重啓劇情的。
但不知出了什麽故障,本該和世界一起陷入沉睡的李映川居然是清醒着的,還穿過了劇情重啓時空間不穩定而産生的時空洞,到了溫冬所在的世界。
祂看見了一切,也聽見了她對祂的聲聲呼喚。
但那時的祂被大天道強制召回了,回應不了她。
李映川一穿過時空洞,大天道就察覺到了,祂立刻将祂召回詢問情況。
得知祂為了隐瞞自己的過失而和人類做交易,還導致角色穿越到別的界面,大天道大怒,将祂囚于空間牢獄。
李映川自殺後,小說世界徹底崩盤。
為了修複世界,大天道縱觀全局終于在時間線上找到了一個啓點。
可以帶我離開嗎?
将劇情線回溯到二十年前之後,大天道将祂放了出來,命令祂将功補過,修複崩塌的世界。
祂原本可以像以前一樣威脅她,讓她救下李映川,但在漫長的時空牢獄中祂想清楚了一些事。
原本就是祂的世界出現問題,請她來幫忙祂非但什麽都做不了,還讓她差點就被李映川給殺了。
這個啓點能将兩條時間線接成一個閉環,現在的幼年李映川被她救下之後,劇情成功重啓,她可能會再經歷一遍這些糟糕的事。
騙着她,讓她去開啓這個循環的開端,似乎對她太不公平了。
穿過時空洞的李映川自殺了,要是連這個啓點的李映川也死了,失去其中一個支柱的這個世界将徹底停擺,重罰祂是逃不了了。
但在對溫冬說出她其實還有第二種更好的選擇時,祂就已經做好了被懲處的準備。
畢竟之前為了徹底完成任務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她輕易地就向祂提出了“殺了李映川”這一想法。
如今有了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她就能從這個世界全身而退的選項,她絕對不會放過的吧,畢竟她的性格如此。
更何況李映川還差點殺了她,她可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性子。
「沒有影響。」
騙人的吧。
此時的溫冬沒心思和祂争辯這些,順手撈過了牆角的一根鐵棍。
她道:“可是對我有影響啊,我不想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李映川,更不想李映川經歷這些事。”
見大樓的門已經落鎖,溫冬仰頭看向4樓,迅速鎖定院長辦公室的方位。
「為什麽?」
站在辦公室窗戶正下方的溫冬撕下部分裙擺将鐵棍綁在了背上,“什麽為什麽?”
「他差點就殺了你。」
“我這不是還沒死嘛,那顆子彈就當是我對他撒了那麽多謊的報酬吧。”
對于惜命的溫冬說起這種話來态度随意到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死活,法則難以理解。
「你不是很想回你的世界嗎?」
“是很想,但我現在更想去救李映川。”
她不想再一次抛棄他了。
黑字沒有再接連變換了。
變化巨大的溫冬讓法則産生了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重要劇情的錯覺。
之前祂被大天道強制召回,雖然不能和外界聯系,但祂的視聽是沒有被封的,他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麽祂是都看到了的,但現在貌似完全脫節的祂是什麽情況?
确認背上鐵棍綁牢的溫冬熟練地攀上了外牆上的管道,縱然裙擺多多少少有點阻礙,但她攀爬動作仍舊算得上是迅速敏捷。
在那段幾乎被塵封的遙遠記憶中,她經常這麽幹。
那時的她如同只驚慌失措逃竄的小老鼠,寧願在危險的外牆上面對懸空感,和腳底下随時都要将她吞噬的黑暗,也不願面對那人惡心的嘴臉。
這可能也是為什麽後來就算逃離了聖心孤兒院,她仍舊對攀爬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着。
縱然危險,卻能讓她有片刻的逃離感。
在溫冬矯健的動作下,4樓很快就到了,有男人刻意壓低的辱罵聲模糊地從緊閉的窗戶中洩出。
溫冬試探地從窗沿地探出雙眼睛,卻發現窗戶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難以窺見屋內情形。
她輕緩地推了推窗戶,窗戶很輕松地被她推開了條縫。
溫冬松了口氣。
還好細節也和現實世界中的聖心孤兒院一樣。
她知道院長辦公室的這扇窗戶鎖是壞的,壞了很久都沒人修。
窗戶一開,男人的辱罵聲聽得更清晰了,但溫冬卻察覺到了不對勁。
從始至終就只聽見了中年男人的聲音,沒聽見被打孩子的嗚咽聲。
她心下猛然一沉。
雖然法則沒提醒,人就肯定還活着,但連聲音都發不出了,情況也好不了哪去……
溫冬恨不得現在手上能有把大斧頭,沖進去她就把那畜生頭給砍了。
縱然心急如焚,溫冬還是壓着自己的動作,輕之又輕。
雖然那畜生遠遠比不上青年男人,但他再怎麽說也是個男人,他的力氣于她而言還是很大。
先不說她正面對上他有沒有勝算,現在李映川還在他手上,她不想李映川出什麽意外。
撩開窗簾一角,能看見辦公室裏沒人。
辦公室自帶的休息室亮着燈,聲音也是從那傳出來的。
确定院長位置之後,溫冬手腳利索地翻進房間,悄悄解下了背在後背的鐵棍。
小男孩拼命将自己蜷縮成一團,雙手護住頭,在像雨點一樣落在身上的踢打下,他死死咬住牙關不讓痛呼逸出。
他知道痛苦的嗚咽只會讓院長更加興奮。
小男孩埋頭默聲隐忍着,渾身痛到發抖的他眼中有陰暗神色浮現。
這種事,這種被人宰割的生活究竟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等他長大嗎?可他現在就想殺了這個用惡心目光盯着他的男人……
小男孩感覺自己像是泡在了黑暗的海底,使人疼痛的海水漸漸滲入骨髓。
以痛苦為食的藤蔓得到滋養,在他清澈如川的眼底蜿蜒擴張。
“咚……”
一聲巨大的響聲過後,落在身上的踢打沒有征兆地停了下來。
緊接着像是有人重重摔倒在地。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小男孩還是謹慎地沒有将頭露出來。
很快,他聽見了古怪的聲音。
像是鐵棍砸在肉上的悶響,一下比一下重。
可屋內不是只有他和院長兩個人嗎?棍子也不是落在他身上……
還是沒忍住好奇,小男孩悄悄從手臂中探出了只眼睛。
一擡眼,他看見了個穿紅裙子的女人,接連不斷的悶響正是她揮着鐵棍砸在地上中年男人身上發出的聲音。
中年男人都一動不動了,她手上的動作卻幾乎沒停過,面無表情,眼神像是要殺人般。
而對他施暴的男人此時像堆垃圾一樣被踩在女人腳下,生死不知。
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女人揮着鐵棍的手一頓。
而看着這副場景出神的小男孩不小心對上了女人的眼睛,他眼睫微顫。
不該看這麽久的,被她發現了,她應該不會放過他吧……
女人不但沒有想象中被人偷窺的不悅,她看了眼地上的院長,又看了眼他,似乎有些……尴尬?
被小孩那雙圓溜溜的清澈眸子盯着的溫冬表情微僵。
完犢子……
太生氣了,剛剛滿腦子都是把這老畜生捶成肉餅的想法,忘了李映川還在這了,她剛剛那猙獰的表情和兇殘的動作該不會吓到他了吧?
默默收起了手中已經沾血的鐵棍的溫冬緊急進行了一下表情管理。
眉眼舒展的一笑讓溫冬臉上的陰沉散了個盡,她溫柔問道:“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特別不舒服?”
相貌好的人總是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産生好感,尤其是溫冬為了和他說話跪坐在了地上,并未貿然接近,而是隔了段讓他感覺到心安的距離。
小男孩沒說話,只是用那雙淺色眸子盯着她,像是在觀察她。
不同于長大後狹長深邃,不戴眼鏡修飾就很容易給人壓迫感的眼睛,此時的李映川眼型偏圓,淺棕瞳孔如同對被浸在水中的純粹寶石一樣,軟萌又無害的幼崽模樣看得溫冬心軟。
她還注意到了在燈光下李映川臉上反光的水漬。
明明小小的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卻成功地揪痛了溫冬的心。
這麽小的孩子,究竟得經受多少才能對老畜牲的毆打這麽習以為常……
正是因為溫冬了解,她才更覺痛心。
這就是她為身為大反派的李映川設置坎坷命運的開始嗎?
将她的苦難加到他的身上。
溫冬的手下意識伸出去想擦去他臉頰上的淚,但瞥見他防備的目光,手又克制地收了回來。
她輕言細語地征求他的意見,“肯定很疼吧?姐姐帶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小男孩被低頭詢問他的女人臉上的表情所吸引了,他仔細地盯着她,像是在解什麽難以理解的題。
她臉上的表情……
很像是他在孤兒院之外偶爾看見的,小孩不小心摔倒後,父母臉上的表情,但她臉上的神情似乎要比他們複雜很多。
可他并不認識她,為什麽要對他露出那種表情?
思索了會兒,小男孩看着眼前溫柔的女人輕聲問道:“可以帶我離開嗎?”
他既不問她是誰,也不問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他的第一句話是問她能不能帶他離開……
像是想要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抓住點什麽,不管是稻草或者別的,什麽都好。
在他身上溫冬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在那時,院長還不敢對他們實質性地做些什麽,但就算這樣,她還是連他的觸碰都覺得惡心。
她不配合,所以她經常挨打,一開始會覺得很痛,難以忍受,迫切地希望有誰能來救救她。
無論是誰都好,只要他能救下她,她一定會傾盡所有報答他。
所以……現在的他也是處在這個階段嗎?
她救下他之後,他才會記了她整整二十年。
那當時得知她幾乎所有的事都是在騙他,甚至就連不會離開也是騙他的,他該是有多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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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故澈”小可愛營養液x10麽麽麽!
碼了一晚上,差點字數歸零的我心髒停跳,還好把稿找回來了,淚目
像是救下了她自己
不但一手著成李映川的悲慘命運,還為了自己欺騙了視她為精神支柱的他,為他本就坎坷的命運雪上加霜。
如果不是這麽一遭,她根本不清楚她究竟對李映川做了什麽,就這樣的她竟然還有臉對李映川說喜歡。
她真是個過于殘忍的人,一如李映川最後對她的評價。
過于繁雜的思緒讓溫冬愣了下,以為她在思索怎麽拒絕的小男孩将頭埋回了手臂。
果然,沒有人會想要帶走一個累贅。
溫冬被小男孩的動作喚回神思,見他像是誤會了,她連忙解釋道:“我沒有不樂意,只是你剛剛的話讓我突然記起了……我弟弟,所以才愣了下沒有立刻回答。”
“我的答案是當然可以。”
“讓我帶你離開吧,我一定會對你好的,嗯?”
溫冬的每句話如同發自肺腑般誠懇又溫柔,閉合的蚌在她的柔言蜜語下張開了個小口。
男孩試探性探出的那雙淺棕色眸子盯着眼前向他伸出手的女人看了許久,像打量着突然走近想要撫摸它的陌生人的小獸。
良久後,小男孩終于動了。
他将手搭上了女人向他伸出的手中。
他看出了女人對他沒有惡意。
他也并非就這麽相信了陌不相識的奇怪女人說的一定會對他好這種話。
他只是想讓她帶他逃出這個囚籠。
得到他的回應似乎是什麽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女人臉上的開心溢于言表。
她輕輕回握他滿是青紫的手,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他是什麽一碰就碎的瓷人。
從未感受過的珍視讓小男孩感覺到奇怪又別扭,手背上的淤青痛中帶上了點被羽毛拂過的癢。
“我們該走了,還站得起來嗎?”溫冬朝蜷縮在地上的小男孩又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了一個想要抱他的姿勢。
小男孩瞥了眼她向他伸出的第二只手,點了點頭,收回放在她手心的手,自己兩只小手撐在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溫冬自然地收回了手,“對了,你都要跟我走了,不能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我叫溫冬,溫暖的溫,冬天的冬。”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男孩低眸看着她,抿着嘴沒說話。
随着小男孩的站起,已經變成了跪坐在地上的溫冬仰視他了。
那圓溜溜的眼睛就那麽盯着她,無辜又可憐。
溫冬朝小男孩笑了下,重新牽過他的手,“不想說也沒關系,我們慢慢來。”
牽着小男孩走了幾步,看着被風吹動的窗簾,溫冬突然間想到了什麽。
她蹲下正視小男孩,“你在這等等,我先去找個東西。”
小男孩點頭。
她是沿着水管爬上來的,可她總不能帶個沒有經驗的小孩再從外牆爬下去。
她記得院長的辦公室是有大門的備用鑰匙的。
果然在辦公室長桌的抽屜中,溫冬翻到了串鑰匙。
不過她并沒有就此罷手,她倒空公文包,将院長的辦公室和休息間翻了個底朝天,覺得有用的就往包裏扔。
她身上就這麽身紅裙,裙擺還被她扯稀碎,她要李映川跟她混,又不是帶他去吃苦的。
目睹着溫冬大肆搜刮的動作,小男孩感覺違和感更強了。
她為什麽會對院長的辦公室這麽熟悉?就像她以前來過很多次一樣,但他在聖心孤兒院從來沒見過她。
将東西搜刮得差不多的溫冬将滿滿當當的公文包拉鏈一拉,環顧四周,想确認應該沒給那老畜牲留下什麽,就看見了跟在她身後,靜靜等着她的小孩。
像條小尾巴一樣,看着怪乖的。
溫冬彎下腰揉了揉他的頭,“姐姐好了,我們走吧。”
在路過地上的中年男人時,溫冬捂住了身旁小孩的眼睛,一腳踩在男人的下三路。
她這腳絲毫沒有留力,劇烈的疼痛讓昏迷中的男人都顫抖了下。
老畜牲那坨東西早就該爛了。
牽着李映川小小的手走出孤兒院,溫冬回頭看了眼隐于黑暗中的建築,突然間像是被什麽點醒。
實在是太像了。
不僅僅是連細節都被複刻下來的聖心孤兒院,就連那個老畜牲的臉都一模一樣。
同樣的場景,人物,只不過是經歷折磨的人由她變為了李映川。
李映川的幼時和她的幼時幾乎重合,這真的就只是巧合嗎?
她救下了他。
就像是救下了她自己。
*
溫冬兩人出來時已經很晚了,她帶着李映川在個不起眼的小旅館落腳。
來到窄小的單人間,她先讓李映川去浴室洗澡。
因為心中記挂着房間裏的小孩兒,她去外面快速買了兩套衣服,順便向老板借了醫藥箱就立馬回房了。
回來的溫冬剛打開房門就被直愣愣站在門口的小孩吓了一跳。
小孩兒頭發軟塌塌的,發梢還滴着水,淺棕眼眸在暖黃燈光下也是濕漉漉的,像只被大雨澆濕的流浪狗崽。
就這麽守在門口,是怕她會抛下他嗎?
明明走之前為了不讓他害怕,她還特意和他說了她只是出去買東西,馬上就回來。
溫冬先是朝他露出了個驚訝中帶着誇贊的笑容,“這麽快就洗好了啊,真棒。”
她彎腰将手裏的其中一個袋子遞給他,“這是新買的衣服,去換吧。”
他現在還穿着他之前的衣服。
“我目測的尺寸,所以可能不太合适,以後再帶你去買新衣服。”
小男孩看了眼她的笑臉,默不作聲地接過了衣服。
他出來之後看了,那個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還在,錢和存折也在裏面,知道她應該不會離開。
但不知怎麽地他還是站在了門口。
小男孩很快就換好衣服走出了浴室,搗鼓醫藥箱的溫冬擡頭,走過去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他太瘦了,她買的衣服似乎大了點。
溫冬彎腰撥了撥小孩濕漉漉的頭發,“頭發沒幹就睡覺會生病的,走吧,姐姐幫你吹頭發。”
小男孩順從地跟上她的腳步,任由她擺弄着他的頭發。
頭發在溫冬的指尖和熱風中變得蓬松。
放下吹風機的溫冬看着小孩緩慢眨動的眼睛輕聲問了句:“是不是困了?”
小孩搖頭。
溫冬還以為他在逞強,她揉了揉他手感超好的頭發,安撫道:“上完藥就能睡了,再堅持一會會兒吧。”
小男孩只是看着她抽離的手,沒說話。
不困了,在她的指尖離開他的頭發之後。
上藥時發現小孩衣服底下的傷遠遠要比看起來的多得多,溫冬頓時就覺得她對那老畜牲還是過于仁慈了。
咬着癢得慌的後槽牙,手上的動作卻是輕之又輕。
在塗藥塗到後面,看着瘦到嶙峋,肩胛骨突出,連脊椎骨骨節的形狀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後背,那上面大片大片的淤青紅腫簡直觸目驚心,烙鐵一樣燙進溫冬眼中,讓她眼眶發酸發脹。
再一次覺得她還真是作孽,自己想都不願再想一次的經歷,非要讓別人體驗。
正奇怪塗藥的手怎麽停了,小男孩就感覺到背上一燙,讓猝不及防的他輕微抖了下。
滾燙的液體順着背脊下滑,轉溫,再轉涼。
小男孩出神的眼眸緩慢轉動。
像是……眼淚?
哭了嗎?
小男孩猶豫了會兒,正準備轉頭看看發生了什麽,就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壓低發啞的女聲。
“小孩兒別回頭……聽話。”
聲音啞了,果然是哭了。
小男孩眼中有不解。
她怎麽突然就哭了?
後知後覺的溫冬趕緊反手去擦眼淚。
太丢臉了,竟然就這麽哭了,自從離開孤兒院她就沒怎麽哭過了。
還好小屁孩模樣的李映川足夠聽話,沒回頭,不然被他看見,她真就丢臉丢到家了。
深吸了口氣平複,溫冬往手上倒上藥,在小孩背上揉開,“肯定很疼吧?”
辨別她語氣的小男孩突然意識到什麽。
哭……是因為他嗎?因為他身上的傷痕?
他輕聲回道:“不痛。”
騙人。
他以為她沒看見塗藥時他緊繃的腮幫子嗎?
在那段艱難的經歷中,滿身是傷,孤身一人都沒哭的溫冬,此時眼前又是一片朦胧。
久旱的眼睛現在就如同突然漲大水了般不聽使喚,溫冬仰頭往上看,快速眨着眼,試圖将不争氣的眼淚逼回眼眶。
真是年紀越大眼窩子就越淺了。
眼前恢複清晰的溫冬将藥水揉開的同時,還在手下的淤青上呼呼了幾下。
隐約記得小時候她一旦摔倒了,媽媽總是說呼呼兩下痛痛就飛走了,反正那時候的她還是覺得挺有用的(?)
她說:“在我面前你可以說疼的。”
小男孩沒有回應,只是垂下了眸。
之前那種怪異的,如同羽毛拂過般癢又出現了……
幫小孩兒塗完藥之後,房間就熄燈了。
雖說是休息,但腦子裏裝的事太多,溫冬一整夜都沒睡着。
小孩倒是在床上安安靜靜地閉着眼,不過第二天起來看他疲憊的神态,也大概能猜到他應該也沒怎麽睡。
畢竟心再大的孩子,經歷了昨晚的事,又在陌生的環境中,身邊還陪着她這麽個陌生人,很難做到呼呼大睡。
一大早,換上新衣服的溫冬背上昨晚買的登山包又出去了一趟。
這次出門她召喚出法則,用掉了僅剩的兩個願望。
別怕,有我在
一是告知她昨晚在老畜牲辦公室找到的存折的密碼。
二是在銀行取錢的時候幫忙模糊監控中她的面目。
雖然在辦公室搜刮的現金還剩不少,但還是得未雨綢缪,等那老畜牲恢複了意識,他肯定會挂失存折。
在這個世界沒錢寸步難行,更何況她身邊還帶着一個小孩。
要不是昨天走出孤兒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一個人大量取錢過于危險,她昨晚就想将錢取出來。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取完錢的溫冬立刻去買了最近發車的火車,帶着小孩離開了這個城市。
原本只是看哪趟最早發車才選的哪趟,卻沒想到随便選的城市竟然意外的美。
一座開滿鮮花的南方小鎮,有絢麗溫暖的落日和綴滿星子的夜幕。
到那之後,溫冬租了個住處,算是和李映川暫時安定了下來。
這晚終于閑下來,癱倒在床上的溫冬才向法則提出了她剛被拉到這個世界就想問的問題。
“你怎麽現在才出現?又為什麽突然把我拉到小說的二十年前?”
她滿肚子的問題,要不是一開始只想着将李映川救出來,這兩天又因為一些瑣碎的事忙得團團轉,她早就和法則談談了。
黑色字體出現得很快,像是早就料到了她會問什麽,「小說世界崩塌了,現在這個時間是啓點。」
“竟然崩塌了?難怪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就再也聯系不到你了。”
溫冬還以為祂說的世界崩塌是因為李映川跑到現實世界中了。
“李映川究竟是怎麽到現實世界中來的?”盯着天花板的溫冬猶豫道:“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嗎?”
「不是。是小說世界出現了難以預料的故障,才導致李映川穿過了時空洞。」
溫冬沉重的心有了那麽點欣慰。
終于有一件事不是因為她了,自從進入了小說世界,發生的每一件糟糕事幾乎都和她有或多或少的聯系,讓她覺得她就是一個倒黴的闖禍精。
溫冬接着問:“完成現在的劇情就能重啓小說世界嗎?”
「原則上,是的。」
“完成這個時間點劇情的标準是什麽?”
「救下李映川。」
看着這行字的溫冬眯了眯眼,“李映川得罪你了?”
之前被綁架,讓祂幫個忙,祂都說這不行那不行的,說是上頭的大天道不允許。
現在世界徹底崩塌了,如果祂不能将小說世界重啓的話,她不信祂口中的大天道會坐視不管。
而且看祂把她拉進來那緊急的樣子,肯定不是讓她來小說世界觀光的,那祂又為什麽要和她說後面那些話?
和之前一樣規規矩矩的回答,不帶任何感情地,「沒有。」
“那之前我準備去救李映川的時候,你好像不是很希望我那麽做?”
「不是不希望,吾只是想讓你看到更多的選擇,确切地說,能有更多選擇。」
盯了黑字良久,在一如往常的陳述話語中看出了點不一樣的溫冬低眸突然笑了,“法則,你似乎有點變了啊。”
法則對此沒作回應。
祂的想法是有了那麽點變化。
“變得更有人情味了,還知道關心我。”
還以為祂只是從上至下俯視着他們這些掙紮的人。
剛才帶着些調侃的溫冬神情認真了不少,“謝謝了,不過……我的選擇只會有一個。”
法則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這也沒過多久,一個人的想法變化會這麽大,但祂尊重她的選擇。
溫冬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話說救下李映川我完成了,也就是說我馬上就要離開了嗎?”
李映川現在還是一個小孩子,她離開之後,他孤身一人能照顧好自己嗎?
雖然知道他作為大反派肯定是能活到二十年後的,但又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現在還沒到離開的時間。」
“那什麽時候才是離開的時間?”
「吾也不太清楚,到了時間世界自然會将你彈出。」
溫冬剛準備放下的心停了下。
……
或許她知道之後的李映川為什麽會那麽沒有安全感了。
不過不管怎麽樣,還能陪着李映川一段時間就是好事。
“真是不給人一點準備……我這次是魂穿嗎?”
明明被槍打中了胸口,但現在傷口完全消失了。
小說法則應該不能對她現實世界的身體做些什麽吧?
「是的,你的傷太重了,只能抽離你的靈魂。」
法則的改變讓溫冬難得起了和祂玩笑的心思,“都拉我進來做任務了,就不能順便幫我修複一下身體嗎,虧我們還是老搭檔了,真是小氣。”
黑字的變幻停頓了好一會兒,像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有些無措。
「抱歉,吾沒有權限。」
溫冬笑着擺了擺手,“別那麽正經嘛,開個玩笑而已,剛剛還說你終于有了那麽點人情味兒呢。”
玩笑?那祂現在是不是該笑?
「哈哈。」
看着懸在空中板板正正略顯詭異的兩個拟聲詞,溫冬噗嗤一下笑開了。
沒想到這法則還挺好玩的,壓抑的心情都好了那麽一點。
*
一開始的幾天,和她一起來到新城市的李映川表現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過分的沉默。
她問他十句,他也難得回她一句。
看起來像個乖巧精致的玩偶,将所有的情緒封于假面之內,冷眼旁觀着外界發生的一切。
有同樣經歷的溫冬清楚這段時期對他有多艱難,她願意給他時間。
她明白現在她能做的只有默默陪在他身邊,等着他心中潰爛的傷口慢慢愈合。
看出他實際上并不相信她,她裝作不經意地将所有錢的藏處都告訴了他。
并不是想要借此取得他的信任,而是想着如果他真的想要獨自一人離開,也一定帶上錢。
不一定要将他拘于身邊。
她只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一點,按照他自己心中所想的方式。
某天夜裏,溫冬突然被小孩的呼救聲驚醒。
聲音不算大,只是她的睡眠向來淺才被吵